中国需要精明增长

2015-08-13 16:06齐岳峰
瞭望东方周刊 2015年29期
关键词:中速大道环境

齐岳峰

中速增长对于中国的今后发展是精明增长、佳好增长、通向世界经济强国的增长

盛夏的午后,天慢慢转阴,雨幕很快遮住了窗子。

75岁的陆大道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他坐在轮椅上,听取弟子们关于“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支撑系统”的分析与建议。

2014年,相关部门启动关于国家“十三五”发展规划问题的研究。陆大道与同事们也对此开展预研究。

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高速增长的经济为中国带来了长期利好,但长期追求高增长率,也为社会发展带来了一系列问题。环境和自然资源已经支撑乏力,调整经济增速的预期非常重要。

近些年他多次发出类似的呼吁。他说自己的动因是“地理学者要有国土情怀和国家情怀”。

“癌症村”猛于“水俣病”

《瞭望东方周刊》:根据你的研判,中国长期高速而低效的经济增长,已经引发结构性困境。1998年与2008年之后的两次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在保障经济增速的同时,造成了过剩的产能,透支了部分增长因素和环境承载力。环境承载力的透支,情况究竟如何?

陆大道:中国环境污染的态势很严峻。具体来说,雾霾的影响范围远远超出了1952年的“伦敦雾”,而水污染及其影响比雾霾更严重。严重的土壤污染正在快速使部分优质耕地丧失生产功能。“癌症村”分布于中国中部、南方、西南、川陕甘的许多河流中下游——就其涉及的地理范围、人口规模、对居民生命和健康的摧残及对社会经济的影响,都远远超过了上世纪50年代日本的“水俣病”。

现阶段,中国的环境和生态系统,已经无法继续承载高速的经济增长和大规模空间扩展的城镇化。

如果不能从经济增速、结构和发展模式方面解决问题,环境污染还可能进一步加剧,而这已成为广大民众的沉重负担,也是对党和政府执政能力的重大挑战。

《瞭望东方周刊》:如你所言,长期依靠自然资源过度消耗,将为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

陆大道:自然资源的过度消耗,可能带来严重的国家安全问题。近十多年来中国的能源和矿产资源消费总量达到惊人的规模,对世界资源的高度依赖,特别是进口大量的优质能源和大宗矿产资源(原油、铁矿石对国外依赖度已经达到70%,铜、铝等矿石和天然气对外依赖度也将很快达到50%以上),将使国家面临巨大的地缘政治压力。

不可否认,长期进行低端产品生产的“世界工厂”模式,以及依赖投资拉动的发展模式,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理念和支撑。但这种模式也引起了国内重要资源的加速消耗,并导致“世界在污染中国”,以及经济效益低、国内竞争国际化、加深国民经济结构性困境等问题。目前看来,建立在高消耗、高污染基础上的发展模式已不可持续。

中速增长是精明增长

《瞭望东方周刊》:你担任组长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咨询项目组认为,中国经济进入中速增长(年增长率在6%~4%)已是必然趋势。你说过,中速增长对于中国的今后发展是精明增长、佳好增长、通向世界经济强国的增长。为何经济中速增长反而是好事?

陆大道:这其实是一个经济发展速度与国家竞争力/影响力之间的关系。国家影响力与全球化的推动进程相关。15世纪地理大发现以来,全球已经发生了三次世界权力转移或更替,每一次都重塑了全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而支配权力分配的国家往往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国家。

比如,伴随第一次权力转移开始的欧洲崛起,伴随第二次权力转移开始的美国崛起。

而今,世界正经历着第三次权力大转移。期间,伴随着重要国家经济增长速度的变化,相关国家对世界的影响力也在同步变化。我们看到,英国在1831~2013年的180多年间,经济增速波动不大,除1936~1940年之间发生过一次10个百分点以上的高速增长外,其余年份大多维持在5个百分点左右。

我们发现,经济超高速及高速增长的国家,往往是竞争力较低的国家,并处于全球平均水平以下。经济的超高速及高速发展,往往带来民生、社会、环境等问题,导致国家竞争力下降。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国家里,仅中国保持着较高的竞争力。

《瞭望东方周刊》:如果中国经济进入中速增长模式,对能源矿产资源的依赖是否会有所减轻?

陆大道:即便在中速增长模式下,中国仍然需要庞大的能源矿产资源的支撑。美、日等发达国家在其快速工业化阶段,也曾出现经济总量和能源矿产消费同步增长的趋势。

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尚未完成,人民生活水平还处于持续提高阶段。1970年,美国的人均GDP已经达到20000美元,城镇化率73%;而目前中国的同比数字分别是3500美元、不足60%。因此,中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还需要继续推进,社会经济发展对能源与矿产资源的需求还将继续增长。

在经济中速增长情景下(2015~2020年GDP年均增速6%,2020~2030年5%),2020年能源消费规模将达到46.8亿吨,2025年和2030年将分别达到55亿吨和60亿吨。

效益放在最主要位置

《瞭望东方周刊》:你提出,只有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结构优化和发展效率的提高,才能确立“我们所希望建立的新常态”。并建议制定包括GDP在内的一组指标,综合衡量国民经济发展的实际绩效。比如,你提出“三维目标”,将经济增长、社会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三者同步,作为国家发展的三个主要目标,这是否有实现前景?

陆大道:大国在工业化初期与中期,若谋求经济快速增长,只有实行不平衡发展策略。只有到了高度发展阶段,才可能缩小地区差距。从这一点来看,改革开放前些年优先保证沿海地区增长,是符合全国利益的。

事实上美国各州人均经济实力差距也很大。

中国自“十一五”开始就不提“取消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差距”了,事实上这种目标是达不到的,各地区经济实力差距缩小并不符合全国人们利益。

目前这个阶段,尤为紧迫的是环境问题。否则,经常性出现的环境危机,将变为社会危机。

现在来看,中国对世界的依赖程度太高,而出口则在不断下降。

中国能否迅速输出资本、输出产能,并进一步推进全面开放,是关系到中华民族能否崛起的大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以前我们也提“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这与你提到的“资源节约型社会经济体系”有何异同?

陆大道:中国历来重视这个问题,但我们现在的资源利用效率与单位GDP排放,在世界范伟内都是比较高的。

各地很明显仍然只注重GDP,不注重环境。因为降低基础设施建设速度,会影响经济增长速度。而淘汰落后产能,地方上更受不了,于是客观上就把环境问题放在次要位置了。

我所提到的“资源节约型社会经济体系”,与30年前我们提出的资源节约型社会,在理念上一脉相承,但内涵上有变化——现在资源能源的形式与当时不同、紧迫程度亦有区别。

这个过程中始终存在一个质疑:中国为何不用绿色GDP统计国民经济?

数十年前,“里约大会”上提出“绿色GDP”,这种提法要扣除生态成本。也就是说,被污染的环境要恢复原貌。且绿色GDP的统计数值,要比现在中国惯用的GDP统计数值小得多,各地分歧很大。

世界银行曾就此作过类似研究:1978年印尼名义上的GDP是7%,但按绿色GDP核算后却是4%。要承认这样的落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在中国,有些地方的GDP统计,原本或许就存在一些浮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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