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历史语境下的“中国形象”研究——论《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等影片对国家形象的女性化解读

2015-08-15 00:50李营营
电影评介 2015年8期
关键词:金陵南京

李营营

历史本然地发生着,对历史的记录和反映便构成一种重述。重述的方式不同、重述者的立场不同,所拼贴出的历史及展现的国家形象也就因人而异、各不相同。纵观中国近现代史,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心灵创伤是我们始终无法绕过的一道坎儿,70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无法忘却那段历史,当然也从未停止这种重述。

一、“中国形象”转喻下的“母亲”意象

纵观中国现当代文艺实践,笔者发现,尽管重述的方式、立场甚至场合各不相同,但是,“中国”这一形象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做了女性化处理。易言之,“中国”作为一种符号“能指”,在大家的理解中,常常与“女性”这一意义范畴联系在一起,而且是与最伟大的女性——母亲,联系在一起。这从很多地方都可得到印证。中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几乎在他所有小说中,都能读到“中国”与“母亲”二者间意指的同一性。

如果说这还只是种巧合和个案,那么,近年来中国电影,尤其讲述中国抗战历史的那类电影,也普遍对中国形象做女性化处理,往往以女性的被蹂躏来意指国家曾经所遭受的屈辱和掠夺,这就不能不说具有一定代表性和说服力了。在这些影片中,“中国”无形中被转喻为“母亲”,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国家苦难,在电影中往往通过女性的被蹂躏甚至被奸淫表现出来。电影《南京!南京!》如此,《金陵十三钗》也是如此,就连非抗战题材,表现中国历史上大饥荒的影片《1942》,从中我们也能隐约读出祖国母亲和其膝下子民所历经的种种苦难。

二、将“中国”作女性化解读的原因

创作者之所以在书写历史时倾向于对中国做女性化解读,一方面与各国人民习惯于将祖国比作母亲有一定关系,英语世界用单词“motherland”指称祖国就十分形象地说明了这一问题。但是,这种现象普遍存在于众多国内抗战题材类影片中,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鉴于此,本文拟通过《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和《南京1937》三部影片,结合各影片产生的时代背景和整体文化环境,具体探究到底哪些因素促使创作者在叙述历史时对中国形象做出这种处理和解读。

首先从三部影片的故事梗概入手,看影片分别是从什么视角来处理南京大屠杀这段历史的。

电影《南京1937》(1996)、《南京!南京!》(2009)和《金陵十三钗》(2011)都将抗战时期日本在南京所进行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作为影片叙事的总背景。影片《南京1937》(也有人直接译作《南京大屠杀》)中,故事由一个中国男人(成贤)和日本女人(理惠子)组合起来的大家庭在大屠杀中的遭遇所构成,理惠子目睹了本国士兵对中国无辜生命的践踏,最终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日本人身份而得以幸免,她同样死在了日本人手下,一个怀着身孕的日本女人被自己国家的士兵活活杀死,其表现力胜过千千万万中国妇女死在日本士兵手下,有力地彰显了日本人的残忍。电影《南京!南京!》则通过亲历战场的中日两名士兵的所见所闻来讲述战争,日本士兵在烧杀了数以百计千计的无辜百姓之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最后不得不走向自杀。一个亲历者的感受是最直观、真切的,因而也最能表现中国曾经所遭受的蹂躏和屈辱,日本士兵的自杀表征了这场战争的非正义性。到《金陵十三钗》,没有像前两部影片一样借力于日本人的视角,而是以金陵地区十三位游走于花街柳巷的青楼女子为主人公,讲述她们凭借自己微薄之力,替未成年女孩躲过一劫的故事。三部影片虽然编织了不同的故事,最终都旨在彰显南京大屠杀中日本人的残忍、无人性及对中国人造成的难以抚平的创伤,毕竟,事实胜于雄辩,而且奸淫妇女之事已经触碰到中国人的道德底线,这是传统文化所不能容忍的。

从观众的接受心理来讲,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润,我们往往倾向于将弱者与女性天然地联系起来,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日对战中,中国属于受侵略一方,经济、社会发展都远远落后于日本,所以,作为力量相对弱小的受动方,评判主体会自觉不自觉地同情弱者而将价值天平倒向中国一方,相应地日本则被置于受谴责一端。这样,中国自然而然地就与女性联系在一起,影片展现的国家形象也就趋于女性化了。需要说明的是,将中国做女性化解读并不是贬低、嘲讽中国,自古以来,华夏民族向世界展现的都是积极进取、自强不息的阳刚之美,这里只是就事论事,只是针对最近几部以南京大屠杀为背景的影片做具体分析。

第三,三部影片都没有将中国士兵的艰难抵抗作为故事叙述的中心,而是借力于女性的被侮辱与被损害事件来展开情节,这是电影这种艺术门类在表现方式上与其他艺术样式相比的独特性之所在,也是电影争取票房的惯用手法之一。电影作为一种声、光、影三位一体的艺术门类,立体、直观的形象尤其人物形象是其表现的重心,可以说,没有人物就没有电影(自然景物、纪录片等除外)。而女性是更易于为观众所接受的,加之要展示女性受奸淫这样的题材,人所共有的偷窥欲会自觉不自觉地期待电影镜头中类似场景的展现,尽管展示的是胞弟胞妹的屈辱,但人性天生的窥视欲望还是会暂时避开理性,想要一饱私欲,所以,电影的这种处理正好迎合了观众的这种心理,从而赢得了一部分受众。

但是,三部影片在展现国家灾难时对观众接受度的挑战还是存有一定差别的。《南京1937》将对大屠杀的揭示放在一个由中国男人(成贤)和日本女人(理惠子)组成的家庭的遭遇中来展开,按照历史史实中国妇女被奸淫,但男女主人公并没有以被奸淫者身份出现,因而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心理感受力都明显要弱于直接奸淫场面的展现。而且,中国男人这一角色的性别定位也一定程度上稍稍安慰了观众的心。在电影《南京!南京!》中,用灾难制造者的崩溃来表现蹂躏的残忍和不堪,此时,沉默的大多数成了潜在意义上的受动人群,在这里,创作者用集体性的被残杀、奸淫来表征中国的性别色彩,让观众提起中国就想到数以千百计的受强奸妇女,这种仇恨也就上升为民族性的。到影片《金陵十三钗》,价值评判角度更加倾斜向中国了,作品选择了一群尚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被奸淫来表现中国在南京大屠杀中的弱势地位,能对未成年孩子下手,与禽兽相差几何?中国人的愤怒立马被点燃了,民族情绪瞬间被激起。总而言之,从《南京1937》到《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对历史的重述方式越来越巧妙,对历史史实的把握越来越戳中观众的最佳感受点,从而很容易便能激起观众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

尽管如此,电影所运用的打动观众的技巧还是各不相同的,如果说《南京1937》通过一个家庭的遭遇来展现屠杀的残忍,亲情的力量多少可以抵消、消解大屠杀给观众所带来的感受上的冲击力。《南京!南京!》着力于将施暴者的感受传达给观众,在共同人性的基础上去感受和体认这份情绪,《金陵十三钗》则将视角重新拉回到中国民众内部,以一个触碰中国人底线的故事情节联系于整个屠杀大背景。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金陵十三钗》比《南京1937》和《南京!南京!》更加接近于观众感觉爆发的临界点,收到的效果当然更佳。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上映于2011年的《金陵十三钗》比上映于1996年的《南京1937》和2009年的《南京!南京!》在电影表现技巧上、在电影票房的追求上都更积极和正面了。自我国全面实行市场经济以来,电影对票房的收益越来越重视,也就说电影的经济诉求越来越提高了,因此,《金陵十三钗》更会运用一定的叙事策略致力于票房收益。这里的策略便是运用女性,尤其是未成年女孩遭奸淫这种挑战中国人道德底线的方式增强故事吸引力,相应地,中国的历史伤痛被浓缩、定格在未成年少女的遭遇上,中国与女性就取得了某种层面的同一。

需要补充的是,影片《金陵十三钗》中楚楚动人、风情万种的十三位青楼女子每次亮相都是清一色的旗袍,搔首弄姿中尽展东方女性神韵,当然,更多了一份妩媚和俗气。对于这种遮不住的浓郁的女色展现本身就是现代商业影片追求经济利益的一种手段。太多色情的东西在成功吸引观众眼球的同时,也相对弱化了历史创伤的书写和展现。著名影评人周铁东曾说:“《金陵十三钗》整个故事用一句大白话便可以一言以蔽之:一个美国混混携一群风尘女子以自身肉体为代价拯救一帮萝莉少女的故事。”[1]暂且不论对于影片中以人格价值相对较低的风尘女子的肉体交易换取人格价值相对较高的少女这种价值选择尺度本身的合理性与否,但是视觉呈现上的矛盾也许才是这部影片没有达到预期票房的关键所在。影片中,数位风尘女子以身体救国这一情节是电影吸引眼球的核心部分和高潮部分,观众的性幻想被彻底地吊起来,但是在实际的情节安排中却以潜在文本的形式直接跳过,按照故事逻辑必然会发生的结果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中,令很多人感到失望,而且,这部分情节的省略对于历史事实的呈现显然少了最关键、最直接和最具说服力的部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当然,对于大尺度的展现本身就需要一定的节制和约束,但南京大屠杀这种题材本身就决定了,缺少必要部分的性感镜头和浸淫场面是无法有效地勾起观者的仇恨情绪,因而也就无法真实还原那段历史,有论者将之归因于创作者对于此事立场的游离,认为是导演过分考虑观众尤其是他国受众的情绪而选择隐藏自己对此事件过分鲜明的爱憎情绪。

结语

对于同一题材不同影片的处理方式,笔者以为,一方面与创作者本人的创作体验、经验及故事处理方式有关,不同的导演从同一题材中所抓取的或者说截取的横断面可以千差万别、各不相同,只有这样,才造就了电影艺术的百花齐放。另一方面,作为主创人员,个人的想法与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面貌有时差之千里,这种情况在电影市场化之后更常见,因为影片最终面貌的呈现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还是拿电影《金陵十三钗》为例。《金陵十三钗》上映于2011年,对历史事实的肉欲化处理注定这是一部追求高票房的商业片。本世纪初,伴随我国现代化实践的快速展开,经济、社会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使得快速跻身现代化行列的我们在经济增长的同时,也提早出现了一些现代化充分发展时期才会出现的问题,如文化的大众化,通俗文化逐渐取代精英文化成为文化发展的主流。大众的文化趋于通俗化,以追求商业利益为旨归的当代电影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在创作中迎合大众审美趣味,有时,为了高票房,情节的恶俗、场面的宏大、色彩的靓丽等都成为电影创作时主要的着力点。至于对历史的重述是否符合历史事实,反思是否深刻则变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作为第五代导演的张艺谋深谙这些技巧以提升票房收入,具体到《金陵十三钗》,便是把大屠杀仅仅当成了一块背景板,“在这个背景板上涂抹的却是极尽奢华、徒有其表、刻意逢迎好莱坞却又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的剧情片元素”。[2]

除了对国内观众审美趣味的迎合,对海外市场的占有也是电影人坚持不懈的一大主攻方向。建国以来,尤其是新时期以来,中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电影的国际化成为电影人创作时难以忽略的一块新领地。自《黄土地》《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影片走向国际并获得极好声誉以后,国产影片创作越来越趋力于国际评奖机制,努力创作迎合国际奖项评选标准的影片,《英雄》《十面埋伏》等影片便是一种尝试,也取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可,可谓国内商业大片走向国际的成功案例。《金陵十三钗》中,刻意弱化本该重点呈现的女性被蹂躏情节,而代之以一种较为柔和、中立的叙述立场,这是否是导演在刻意迎合国外奖项评委的口味也未可知。

当今电影创作摒弃了传统电影所坚持的逻辑和观念,满足观者审美趣味、迎合国际市场日益成为国产影片不断追求的新目标。除了经济诉求,有的电影还需要政治话语的支撑,总之,“介入性”[3]电影是当代电影创作的主潮。所以,如何在取得票房收入的同时兼顾文化的传播与交流,或许是电影人在今后的创作中需要重点思考的问题。

[1][2]周铁东.好莱坞与中国电影的全球战略——从《金陵十三钗》的海外失利看加强中美合拍的必要性[J].电影艺术,2012(5):6.

[3]段运冬.“介入性”与新世纪以来中国主流电影的嬗变[J].文艺研究,2011(1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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