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进入新平庸时代？

文/本刊记者 寇佳丽

“2015年世界经济持续温和增长，尚未滑向‘新平庸时代’，而下半年的走势亦将如此”，针对“世界经济进入‘新平庸时代’，甚至‘二次衰退或探底’”等观点，著名经济学家、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谷源洋一针见血地指出，全球经济其实是进入平稳运行的轨道。在这种基本观点下，美国、欧盟、日本、中国四大经济体在2015年下半年各自又将有怎样的表现呢？《经济》记者采访多位专家、学者，探讨下半年的世界经济走势。

世界经济进入平稳运行轨道

自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简称IMF）将2014年世界经济增长预期值从3.7%下调至3.4%，该组织总裁拉加德公开对外表示世界经济可能会经历一个长期低于该平均增长水平的时代后，“新平庸”就作为形容世界经济走势的词汇广泛使用并传播开来。实际上，早在拉加德之前，西方经济学家就提出过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主要发达国家呈现“经济增速低于平均水平与高赤字、高债务和高失业并存的态势”。美国太平洋投资公司首席执行官埃尔·埃里安等投资家将此种状态称之为世界经济的新常态。

谷源洋认为，世界经济是否进入“新平庸时代”或者是否步入新常态，实质上讨论的核心都是世界经济增长和发展速度及与速度相关的要素问题。从发展实践看，尽管金融危机后遗症和负面影响尚未完全消除，“但2010年5%左右的世界经济增长率表明当时全球已经基本走出危机了”。从后续观察来看，世界经济在多重挑战与风险的冲击下，并没有出现“二次衰退或探底”，这说明全球经济已进入平稳运行的轨道。

谷源洋说：“从今年上半年的表现看，发达经济体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反弹；新兴经济体和发展经济体经济下行，整体经济形势趋于稳定；全球货币政策‘有紧有松’，总体保持宽松；各种区域内和区域间的贸易整合日益增多，加速推动贸易自由化、便利化；国际原油等大宗商品价格依然处于低价位，利于多数国家和世界经济的复苏与增长。”

此外，他特别强调，世界经济存在持续增长的条件与动力。谷源洋分析认为，国外直接投资稳步回升，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在不断改善投资环境。而国际贸易形势略显好转，进而提升了整体生产力，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此外，国际油价回归理性，原油等大宗商品价格处于低位，对原料消耗国家而言，弱势油价节省了家庭燃油支出，从而刺激了其他消费。作为世界经济头号强国的美国，“其经济在2015年下半年尚难以出现强劲增长势头，但却可能从温和复苏状态进入周期性的回升期”。而近一年以来备受瞩目的希腊问题，不管今后发展方向如何，“都不太可能对欧洲和全球金融体系构成重大冲击”，欧洲一体化将继续在矛盾和曲折中向前推进，欧元区经济也仍会在各种利益平衡中逐渐走出困境。

值得关注的是，谷源洋认为金砖国家的上升趋势仍然不会改变。他指出，中国经济“新常态”是发展方式转变的必然趋势，在改革红利逐步显现及外部环境利好变化下，其能够延长发展机遇期，维持较长时期的中高速增长态势。印度作为新兴市场大国，如同中国一样正在加速推进转型发展，重返中高速经济增长势头趋强。全球市场对金砖国家，特别是对中印经济依然寄予厚望。俄罗斯经济已度过最困难时期，而巴西也在积极应对国内经济衰退与通胀问题。

美国：下半年会超过2.5%

美国劳工部8月20日公布数据显示，该国8月15日当周初次申请失业金人数意外小幅上升，但是该部门认为其整体市场仍然与稳健的劳动力市场相符，足以使美联储保持在今年加息的轨道上。一直以来不断升温的加息话题终于逐渐从分析讨论落实到实务上面，尽管市场关于今年9月美联储加息的判断忽左忽右，但是上海财经大学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珏教授认为，“无论结果是否落实在9月，这些信号都说明下半年美国经济是处于复苏状态的”，而在她看来，美国经济也将会是发达经济体中下半年表现最好的。

下半年主要世界经济体GDP增长率预测值（百分比）

林珏告诉《经济》记者：“美联储之所以提快加息进程，一方面是因为曾经搞量化宽松政策把基础利率降得太低，现在经济形势好转，美国期待可以改变现有比例。另一方面，经济复苏往往会提高通货膨胀率，加息可以提前预防或阻止这种变化。当然，考虑到投资成本和其他影响，目前反对声音也开始变多。”

尽管如此，美国上半年的表现也让大家对它未来的经济走势保有充分的信心。数据显示，油价下挫有利于美国企业盈利，拉动2015年GDP增加约0.3个百分点；美国经济形势利好增强了消费者对未来就业和工资上涨的预期，推动消费者信心指数上扬；美元走强加速国际资本流入美国，利于美国公共投资及企业投资。而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的最新资料，上半年，美国一二季度的平均GDP增长率超过了2.5%，其中个人消费对该数据的贡献均超过1.9个百分点。

“个人消费占美国经济总量的70%左右，个人消费是他们最大的增长动力”，林珏指出， “下半年，美国继续保持或者略微超过2.5%的增长不成问题；如果国家能够在一些消极因素上处理得当，甚至有可能达到3.0%”。

但是，林珏指出，下半年美国需要面对三大消极因素。首先，与个人消费的积极表现相比，联邦政府的消费比较疲软，地方债务比例很高，“其中高额地方债务也是全球范围内很多国家都面临的问题”。第二个是出口增长的不稳定性。从去年开始，美国出口增长就“变化多端”，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时而负时而正，季度之间表现差异大。最后一点就是国际油价。“国家油价大幅下跌，导致美国页岩气和页岩油的开发大受挫折，有的企业甚至已经倒闭，进而产业链上的其他领域也跟着受到不良影响，比如钢铁和运输”。林珏指出，国际油价从来都是“双刃剑”，表现在美国经济上尤其如此，“该国不少企业期待政府能够放开油气出口，这样也有助于缓解美国的贸易逆差”。

欧洲：期待温和复苏

自从希腊债务危机发酵以来，欧洲地区，尤其是欧元区的经济形势就备受全球瞩目。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声音不再甚嚣尘上，而英国公投退出欧盟的声音也渐行渐远。尽管2015年上半年对欧洲来说是多事之秋，但是整体上欧洲保持了经济复苏的局面。

“预计欧洲今年经济增长能够达到1.5%左右，整体上这个数字可以保持，下半年也如此。个别国家可能比较困难，比如说希腊，但是整个欧洲保持温和复苏的趋势”，中国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刘明礼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说。

刘明礼表示，目前的预期是基于欧洲地区上半年表现做出的，“上半年欧洲释放出了比较多的积极信号”。比如，欧洲央行实施了货币宽松政策，油价处于比较低的水平，市场反应目前看也不错。尽管如此，像德国、英国、法国等国家，在未来半年想要提升经济增长率还是不大可能。刘明礼指出，欧洲这些经济体量较大的国家能够做到保持当前增长势头的可能性最大。而希腊因为不稳定因素较多，以后出现偶然波动的可能性也难以忽视，并且该国的经济基本面并没有改善，所以下半年仍旧前路坎坷。与希腊有类似经历，也面对公共债务问题的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家，因债务危机后改善良好、财政恢复健康，所以情况会比希腊好很多，不至于出现太大波动。

欧元币值在未来保持基本稳定的可能性比较大。“尽管单纯从经济基本面看，欧元贬值的可能不是完全没有，但美联储加息预期不断升温，为欧元软着陆创造了条件”。刘明礼指出，最近几年，欧元对美元汇率已经降低不少，“去年一年大概贬了20%还多一些，因此我个人看欧元贬值空间已经大幅度释放”，下半年贬值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因为整个经济形势并没有强劲的增长点，所以他认为欧元走强的可能性也很小。

刘明礼分析，未来欧洲市场对融资有一定吸引力，因为欧洲央行的宽松货币政策会让各国国债收益率、企业债收益率都比较低，进而企业融资成本也会降低。所以，“企业有动力去欧洲发债融资”。但是因为自身内部市场难有起色，政府又忙于削减财政赤字，失业率高企，消费指数难以刺激，加之人口老龄化明显，所以他认为未来半年，直接投资领域并不值得欧洲期待。

日本：增长前景不明朗

法国巴黎银行于近期下调了日本经济前景预期，而8月17日公布的日本GDP数据不及预期，进而让美洲银行以及日生基础研究所也下调了日本今后至2016年4月财政年度的经济前景预期。相比之下，日本央行（BOJ）对今年经济前景却变得愈发乐观。尽管此前BOJ宣称日本经济在2015年将达到1.3%的GDP增长率，但目前看来这一数字实际上为1.2%。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世界经济与发展研究所所长姜跃春对此分析指出，由于安倍内阁宣称，2015年将继续优先发展经济，摆脱通缩，并继续推进安倍经济“第三支箭”的作用，日本经济表现出温和复苏态势。“安倍经济学”包括“三支箭”，第一支箭是财政刺激。安倍内阁推出了1100亿美元的刺激计划，用于对道路和桥梁进行改造。第二支箭是宽松的货币政策。第三支箭是一系列结构性改革，旨在提高消费税。姜跃春说：“从日本上半年看，个人消费增加明显，企业效益有所改善，设备投资有所增长”。这些因素，都显示出日本经济正在缓慢复苏，只是其增长前景并不十分明朗。

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日本消费支出减少以及GDP中出口缩水1.6%。而随着对中国出口停滞，日本7月份出口增长也极为疲软，消费者信心也跌至6个月最低水平。7月份，BOJ的主要消费者物价指数预计较上年同期下降0.2%。为此，摩根大通分析师足利正道认为，下半年，日本央行将进一步加大货币宽松刺激政策，然而这又会为实现不高于2%的通胀目标带来更多风险。

姜跃春告诉《经济》记者：“私人消费占日本经济总量的50%以上，而持续宽松的货币政策会导致物价不断上升，可是该国职工的实际收入在减少，结果就是个人消费支出减少，导致其对GDP的提升产生负面影响”。他分析认为，尽管日本已经完全走出2014年的经济“技术性衰退”困境，但是问题并未得到彻底解决。除了货币政策上的左右为难，日本的通胀率也是其经济前景的不确定因素之一。从上半年看，日本国内企业通货膨胀预期增速缓慢，家庭通胀预期经日本央行测算已是负值，“这意味着日本央行仍需采取更加激进的政策手段推高通货膨胀预期”。可正如上述摩根大通分析师所言，进一步释放宽松货币政策或许可以实现预期的通胀率，但是若个人收入得不到提高，那么消费者信心指数就面临考验。

此外，日本政府债务屡创历史新高、结构改革步履蹒跚、制造业不断萎缩也将为2015年下半年的经济增长带来风险。

中国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江涌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表示，近些年日本制造业一直处于收缩状态，而短时期内想要做出改变几乎不可能实现。江涌说：“日本制造业的收缩与韩国制造业的扩张有必然联系。如今全球制造业因为世界生产力难有大进步而保持不变，那么其他国家制造业的扩张意味着另外国家制造业份额的减少。”

中国经济企稳向好

IMF在8月中旬发布的报告指出，其对中国经济走势颇具信心：中国经济增速放缓，但已进入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新常态。该组织预计2015年中国GDP增速7%左右的目标可以实现，具体预测为6.8%，与年初预测保持一致。即便如此，近期人民币大幅贬值却似乎令国外媒体很不安。

英国《金融时报》指出，在承受市场压力多个月之后，中国采取了货币贬值措施，幅度为20年来之最，并在整个亚洲引起多米诺效应，“这不禁让人联想起由泰国引爆的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给全球各地的投资者带来灾难性后果”，并称“中国不应该对这些担忧置之不理”。汇丰银行高级经济顾问史蒂芬·金说，自经济危机以来，中国“为支撑世界经济增长而承担压力”，比任何国家做出的贡献都多，但是他表示，中国今后没有能力继续这样做了。甚至还有国外学者声称，人民币贬值的决定显示中国感到害怕了，意味着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所处的境况比外界认为的要糟糕一些。

对此，英国伦敦经济与商业政策署前署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罗思义表示，人民币贬值不仅符合中国利益，而且符合世界经济利益，因为这是一种确保中国稳增长的有效短期应对措施，就像早期减息降准、加大基础设施投资等措施一样。他指出：“中国是全球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中国经济疲软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通常也会波及世界经济”，因此外界的担心可以理解。他同时强调，人民币贬值有助于中国实现经济稳定增长，它不仅惠及中国，也将惠及其他经济体。

面对国内外对中国经济预判的巨大差距，谷源洋指出：“一个经济体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尽管中国现在的GDP增长从10%降至7%，但是这是因为结构性调整引起的。我们拒绝粗放式经济增长模式，期待更可持续的发展方式，这必然引起过渡性变化。美国等一些国家加大唱衰中国甚至新兴经济体的力度，值得我们提高注意和警惕”。在他看来，未来很长时期内，世界经济都会继续向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倾斜。尽管从发展现实看，发展中国家经济下行，但“从发展趋势看，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速不可能大幅收缩，工业化和城镇化等多种因素支持经济趋于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