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的中国美术教育

2015-08-26 13:47燕敦俭
中国美术 2015年2期
关键词:美院文凭学院

燕敦俭

最近在微信上读到四川大学教师周鼎于2014年12月25日凌晨发布的微信:“一个相信讲好一门课比写好一篇论文更重要的人今夜死去了,今后都不再在川大开课。”他说,“从前,科研是副业,现在教学是副业”;“学生的数量比学生的质量更重要,因为高校经费的划拨与招生有关而与毕业质量无关”。

无独有偶,早在10年前,著名油画家陈丹青宣布辞去清华美院博士生导师的职位并退出教育界,原因是他的一个学生因外语考试不合格而不能被录取。一个中国的大学,因为中国的大学生外语不合格而不被接纳,简直是笑谈。然而公然挑战中国大学教育体制的远不止教师。

2014年7月份,天津美术学院传媒学院大三学生李宝玖在网上上传了他的采访视频,悍然宣布退学,并宣称“不再接受任何体制内的学校教育”。在视频中,可以听到诸多学生对美院教育质量和教师教育责任心的不满。

辞职和跳槽不是一回事,公然辞职和发表声明是公开化的表现,反映的是人们对大学教育教学管理体制的不信任;而退学则说明了学生对学院教育教学的厌倦。退学不是逃学,退学是自主行为,作为成年的大学生,知道自己行为的结果,因而他的选择是理性的。可悲的是,李同学一再表示愿意和院方公开对话,希望听到当前学院对存在问题的合理解释,但一直都没有得到院方的回应。我认为这不是有意炒作,因为李宝玖同学提出的问题是尖锐的,也正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学生选择退学是无奈之举,因为他面临的是没有大学文凭,因而失去寻找一份好工作的机会。在中国,文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是一个名牌大学文凭,含金量更是自不必说。唯文凭论也是当前就业的一大关卡,有些单位为提高自身的知名度,不惜招收高学历、名校的毕业生,哪怕明知道这是浪费人才。反过来,很多人才因为专业不对口,不得不改行。这是教育资源的严重浪费。然而我们的高等教育自20世纪90年代提出教育产业化以来,许多大学无视教育的基本硬件和软件设施,盲目扩招广招,致使教育设备和教师严重短缺,这背后其实就是经济利益在作怪。高收费、零教育,几年下来,学生到手的只是一纸文凭。从法律上来讲,大学教育也属于购买式服务。学生花费大量的金钱和青春时光,得不到应有的知识技能培养,这就出现了虚假服务,直接关系到社会的公共信誉和国家人才的储备。

在美院,许多教师只是一个画匠而已,没有相应的文化常识和教学能力,这与当前大学教育的评价机制有关。学院注重的是教师的创作能力,看他是不是在国家展览中获取过什么奖项。一般来说,教育系统看重的是职称,即教师职务的任职资格。但是现在评审一个美院的教授资格,往往却要参看他是不是中国美协会员,或者是国家一级美术师,或者创作成果,因此这些大学教师不得不放弃本职工作去参加其他美术机构身份评定。其实,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资格只是一个社团组织的成员资格,它和教育机构的教师资格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教师职资的评定,是对教师学力、知识文化修养和教育教学能力的综合评定。说穿了,画家不一定能做教授,但教授一定是画家,而且是水平不错的画家。由于秩序颠倒,往往教师无暇顾及教学,致使大学教育成了放羊式教育,学生得不到应有的培养。

现在的美术学院在课程设置上也存在很大的弊端。文化课的比重很少,即便有也往往是应付,甚至没有专职的文化课教师。由于扩招,艺术类高考学生在文化课的分数上要求比文理科的文化分数线低了很多。在大学的几年里,又缺少文化课的基础学习,因此,这些大学生毕业后往往找不到相适应的工作,或者是工作中捉襟见肘,无法适应工作要求,甚至被视为文盲,这是美院教学质量下降的一个主因。

我们党和国家向来重视大学生的思想品质教育。然而现在的美院,思想教育废弛现象非常严重。像李宝玖所在系科竟然没有指导员,没有主管学生生活、思想品格方向的有关工作人员,出了问题则要学院的党务领导亲自处理,并且还不能代表组织发表意见,这是学院工作和学生工作严重脱节的一种表现。也就是说,学院工作和学生工作仅限于如何招生收费,至于收取来的学生怎样教育成才,学院就不管了。这是对国家教育体制的践踏,是对教育事业的极度不负责任,也是一种犯罪。无怪乎学生以退学相携追,无非是对中国大学教育说“不”,向美院教育讨一个公道。

英国著名教育家里德,在他的教育论著中明确指出,国家为了培养服务于国家和社会的合格人才,有权力去改变学生某些方面的特质去适应将来工作的要求。这就是说,大学教育是有目的性的,美院的教育也应是有目的性的。在教育培养的过程中,学院应对学生负全部责任。放弃教育教学的手段,任由学生自由发展,是对人才的放纵,是对教育的不负责任,是失职的表现。教师的失职,是因学院的管理有问题;而学院的失职则关系到国家教育监督部门的失职。这一连串的教师辞职、学生退学事件能否唤起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呢?不得而知。长此下去,中国的教育体系定会受到全民甚至是全世界的质疑,这是我们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在教育产业化以后,几乎所有大中专学校都开设了美术学科。一般来讲,目前美术专业分成两个系统:一个是绘画类:一个是工业设计类,传媒数字也归入此类,应该叫应用美术。庞大的美术教育体系,确实给我们的人才教育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原来学生对美术的热爱是一种兴趣,由兴趣而去学习美术,这几乎是一般人理解的概念。但是唯升学率是瞻的中国式教育,往往会把一些文化课成绩不好的学生送入美术学习的行列,大批的美术培训机构应运而生。为了配合这种升学模式,美术专业的考试也采取了相应评分模式,即素描、色彩、速写、文化常识的考试方法。评卷的手法也令人咋舌,被称为“脚指头阅卷法”,即教师阅卷由于试卷太多,试卷被放在一个大房间里或空地上,评分教师不用弯腰,只需用脚指头点一下,工作人员随即归类级别。有的教师到了快吃饭的时间或者劳顿之时,就会随意处理,可能学生数年之功毁于此时,只有等到第二年再碰运气。为了升学,这些挤进美术高考队伍的中学生们,不得不参加各类的美术培训班,从基础开始,拼出浑身力气,然后辗转于全国各地,花费数万元应付每年的美术高考,幸运考上了,还要花费数万元的学费和4年大学的青春时光,最后的结局是一纸大学文凭,却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因此,我们要问中国真的需要那么多美术专业生吗?

近年来,大学教育质量下降是个不争的事实,就是拿到一个真文凭,其背后又有多少的含金量呢?美院的教育质量又是等而下之。唯技巧论,专业不对口,思想品质下降,文化素质低下,已是美院的代名词。相对学院教育,社会办学或许更为快捷,一些名师大师举办各类的高研班、精英班,一个结业证书取代了大学文凭。借助名师地位,这些学员很快上位,成了收藏家的掌上明珠,一方面是大学专业教育的质量下降,考试过程中的巨额付出;一方面是伪文凭的泛滥成灾,美术学院的升学热点还能维持多久,真不好说。

中国美术学院教育的历史有100多年,培养出许多优秀人才,其中不乏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教育家。这些大师学问、人品、画品无一不好,是美术教育界的楷模。然而,现今似乎“大师”更多,每一个学院都聚集一些“大师”,在美术界也是评委一级的人物。但试看有几人能有真才实学?画画的不搞学问,搞学问的不画画,已是社会对当代大师的总体评价。

退一步讲,美术是讲创新的科目,在学院里,我们的美术教育机制则无创新可言。赵无极当年来到浙美讲学,带来了抽象主义,或被称为意象绘画。劳申伯到中央美术学院讲学,带来了综合材料。意大利一位教授在央美建立了视觉传达工作室,于是我们开设了媒体数字的新传媒系。总之,我们的美术专业在跟随世界潮流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也看到,我们的教学质量并不是一流的。在教学科目上,我们跟定外国一些大学亦步亦趋,在教育质量上,我们却达不到外国大学的教学质量。我们学习外国大学的学生自主化管理,却不是为了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而是缺少管理资源,无力管理。我们中国有自己的文化渊源,有自己的美术体系和建筑样式,却不做深入的探讨和研究,甚至在考试体系中,根本没有中国美术的影子。如果全面总结我国近30年来的美术教育成果,不知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

再回到李宝玖退学事件当中,给我们最大的启发是当下应该解决的是学院教育教学管理问题。学生被招收进来,就要对其负责任,就应该把学生当成人才来培养。做好教师的监察与评估工作,不能一味以创作成果代替教学成果,把教学育人放在第一位。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并且抓好学生文化课的学习。彻底管好、带好、教好,不能敷衍放任,有了问题要正面解决,不要回避,不要放弃。只有这样,才能切实保证人才培养质量。李宝玖同学选择退学了,是我们教育管理体制的悲哀,也是我们大学教育的不幸。真切希望周鼎、陈丹青这一类的优秀教育人才不要脱离教学岗位,象李宝玖这样有思想、有素质的同学不再选择退学。学生或者有某些错误,这正是学校教育的责任所在,不应把问题放到社会上去;若如此,那是我们教育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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