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平定方言声韵演变

摘 要：平定方言属于晋语中区方言的阳泉片，前人对之研究较少，目前系统的调查和研究也比较匮乏。本文以笔者的母语山西平定方言为研究对象，在全面系统的语音调查的基础上，总结出平定方言声韵方面的一些特点，为进一步了解晋语乃至整个北方方言的发展变化提供一些材料。

关键词：方言 平定 声母 韵母

一、引言

平定县位于山西省东部，太行山西麓，介于东经113°26′—114°03′与北纬37°37′—38°04′之间，东邻河北省井陉县，南毗山西省昔阳县，西连寿阳县，北接郊区和盂县。根据201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简册》①，全县辖冠山镇、冶西镇、锁簧镇、张庄镇、柏井镇、娘子关镇、东回镇、巨城镇等八镇，石门口乡、岔口乡二乡，总面积1350平方公里，人口32万。

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1987），平定县方言属于晋语大包片。侯精一《现代晋语的研究》②一书将平定方言归入并州片平辽小片或山西中区方言的阳泉片。

对晋语的研究是近30年才兴起的，西汉扬雄《方言》曾记载了秦晋方言的一些词汇，明清文士对晋方言词语和读音的记载也寥寥无几，不成系统。直到20世纪，高本汉才利用在山西大学堂工作间隙对太原、兴县、太古、文水、大同、凤台（今晋城）、归化（今呼和浩特）七个晋语方言点进行了语言调查。20世纪50年代末，在全国推普运动的大背景下，开展方言普查，田希诚先生执笔完成了《山西方言概况》语音部分的初稿，80年代后期重新油印刊刻。李荣先生根据有入声的标准，把“山西省及毗连地区”从北方话中分立出来，称作“晋语”。之后近30年的时间里，对晋方言的研究日益兴盛，收获颇丰。80年代以后，山西方言研究进入了高潮期，最著名的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侯精一和山西社会科学院温端政共同主持的“山西省方言通志”项目，被列为语言学学科1986～1990国家重点研究项目，成果为《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但除了一些方言志外，研究平定方言的论文极少，目前仅有山东大学吴文杰2008年完成的硕士毕业论文《平定方言研究》。对其临近的阳泉方言的研究文章也很少，主要有4篇：李彩霞《阳泉方言语气词的时体功能》、曹瑞芳《阳泉方言的动词词缀“打”》、曹瑞芳《山西阳泉方言的儿化》、曹瑞芳《山西阳泉方言入声舒化的初步分析》。这些论文多是针对个别语言点进行分析，缺乏整体性和系统性，平定方言的研究相对于山西其他方言而言还很滞后。

笔者在2014年1月中旬对平定方言进行了语音调查。近年来，由于城镇化的加速和普通话的推广，县城青少年已经基本上使用普通话，年级略长者所使用的语言也受普通话影响严重，故笔者选择记录石门口乡方言。该乡是离平定县城最近的总体上使用方言的乡镇。发音合作人两位：贾元柱（1967年出生，农民，初中文化程度）、李维民（1963年出生，乡村医生，初中文化程度）。在系统的语音调查基础上，笔者以《广韵》音系、普通话，以及周边方言为参照，全面介绍并讨论平定县的声韵演变情况，并侧重讨论与常例不符的情况。

二、声母

平定方言声母包括零声母在内，共25个，具体如下：

布步别北 怕盘帮拍 门忙某麦 飞方费福 微晚歪王

端定澄跌 太同天特 难怒牛呐 兰路连绿

遭祖增争 全仓粗初 旋丝书说 软瑞如入

知蛰遮植 撤缠昌吃 傻删深拾 认绕然肉

精杰节结 秋丘权趋 修休线虚

贵刚核革 跪开葵磕 岸案袄额 灰红回活

?硬约缘元

说明：

声母发音普遍比普通话靠后、略低。[]发音时有明显的气流冲出，但没有[]强烈，音色与[]基本相同。

[ ]的发音带有一定程度同部位浊擦音[ ]实际音值接近于[ ]。[]发音靠后，实际音值接近[]。

[n]声母在开口呼、合口呼前是[]，在齐齿呼、撮口呼前实际音值是[?]。

[ ]发音位置靠后，舌与上颚接触面较大，实际音值靠近[? ?? ?]。

声母的特点和演变情况如下：

（一）中古全浊塞音塞擦音的演变

中古全浊塞音塞擦音有“並、定、從、澄、崇、船、群”等7个。其中，並母字归入帮、滂两母，定母字归入端透两母，從母字归入精清两母并随之分化演变，部分澄、崇、船母字归入知徹、庄初、章昌并随之演变，部分群母字归入见溪两母并随之演变（澄、崇、船、群，除了向对应清声母演变外，还有其他情况，下文讨论）。在向相应清塞音、塞擦音清化的过程中，这些全浊音基本遵循“平送仄不送”的原则，但也有例外，如“沓”（一沓沓）嵆[3]。另外，平定方言中[、、、、、]这7个声母，平声字不送气，而仄声字则明显有微弱的气流冲出，这可能与仄声均为降调有关，也有可能是浊声母清化时，相应清声母也向浊声母靠拢而送气的结果。

（二）精组一三等字与知庄章四组的合流与分化

精组一三等字和知庄章四组字声母在平定方言中合流并共同演变为[、、][、、]两组。与普通话相比，平定方言读舌尖后音的字较少，除古知章二组开口三等字读[、、]外，其余均嵆[、、]。个别字由于文读受普通话的影响而有例外，如橙（梗开二）[33]。庄组字大部分读平舌音[ ]。较为特殊的是山摄开口二等字，平定方言中通摄同等同开合口的小韵一般合流演变，但是山开二的山黠韵庄组字声母为舌尖前音，而删辖韵庄组字则为舌尖后音。再就是假摄合口二等“傻”字例外，读[53]。

中古精组字在平定方言中的演变情况与今北京话基本一致，一等字和止摄三等开口字与大部分三等合口字读[、、]，其他三等字和全部四等字读[、、]。但不同之处是，山摄合口三等字（入声字除外）保留古音[、、]。如：全泉[?33]≠权[?33]，旋[?33]≠玄[?33]。山摄开口三等字声母大多变成舌面中音，但也有个别口语中常用的字保留古音，如“钱”读[?33]，“截”读[?33]，这两个字的读音在相当一部分地方又演变为舌尖后音[?33]和[?33]。这一变化是精组与知庄章合流后共同变化的例证。

（三）精、见晓的合流演化

平定方言中精组字里除止摄外的三等开口字与通摄合口三等的入声字读[、、]，如“足”读[3]、“宿”读[3]。见组一等字、二等合口字、部分二等开口字及蟹摄合口四等字读[、、]，三等字、四等开口字与山摄合口四等字读[、]。晓组一等字、部分二等开口字、二等合口字、三等合口止摄字、四等合口蟹摄字读[]，部分二等开口字、三等开口字与合口非止摄字、四等开口字与合口山摄字读[]，这与北京话的变化情况大体一致，个别字有出入，如揩读[31]。

但是，平定方言里还有一部分口语中常用见组与晓组字读舌尖音，如鸡（见蟹开四）[?31]劲（见梗开三）[?21]件（群山开三）[?21]杏（匣梗开二）[?21]，这些字在个别村落还会系统地读成相应的舌尖后音。可见精组字与见匣组字合流后，部分见晓组字还进一步向其靠拢，演变成了舌尖音，并且可以推测，受到精知章庄共同演变的影响，开口的舌尖前音在部分地区变成舌尖后音。

（四）疑影及疑影云以的合流与分化

中古疑母字在疑影两母合流及共同演变有整齐的规律：

1.一等开口字、二等开口蟹摄与梗摄入声字，均有舌根鼻音[]声母。“我”“俺”二字部分地区受普通话影响，已读零声母，但个别地区仍保留[]声母或变为舌尖鼻音[]，疑母果摄合口一等字“讹”有舌根鼻音，读[33]。或者说除“二”“而”等卷舌韵母外，所有今北京话中开口呼的字均有舌根鼻音声母[]。中古疑母为舌根鼻音，影母为零声母，可见这些影母字的声母是与疑母合流后演变出来的。

2.疑影两母二、三、四等开口字（蟹摄二等除外）、果遇两摄一等合口字、遇山通摄三等合口字、山摄合口四等字均为零声母。

3.蟹山臻宕通摄合口一等字、假蟹山摄合口二等字、止山宕摄合口三等字，均读唇齿擦音[]。

云以二母在平定话中基本合流，开口三等字及遇山臻梗通摄合口三等字读零声母。止宕蟹摄合口三等字读唇齿浊擦音[]，“锐”字例外，读[21]。

与北京话比较得出的规律是疑影二母所有今北京话中开口呼的字均有舌根鼻音声母[]。疑、影、云、以四母今北京话合口呼字除[u][uo]两个音节外，均读唇齿擦音[]，其韵母类似开口呼。今北京话齐齿呼和撮口呼字，以及[u][uo]两个音节读零声母。

（五）浊擦音的消失与出现

中古浊擦音声母有“邪、禅、日、匣、云、以”6个，后来从明母合口三等字中分立出了微母。但平定方言现存的浊擦音声母只有3个，分别是[][][]，这三个声母与中古浊擦音有一定的渊源，但关系已然不大。

中古舌尖浊擦音邪母字完全清化并根据一定条件分化为[][]。禅母也清化分成[、、、、]，唯一保留浊声母的字是止摄支韵合口三等的“瑞”字，读[21]。匣母也同样按一定条件清化为舌根擦音和舌面擦音。

云以二母的演变情况上一节已作讨论，部分合口字读浊擦音[]，但这并不是浊辅音声母演变的结果，而是同疑影二母一起，合口零声母字中介音[u]浊化形成的。

平定方言中的[]声母除了上述来源外，便是微母合口三等字，但其中遇摄字，因为元音[u]单独形成一个音节，故而读零声母。

平定方言中[][]两个声母主要来源于中古日母字，分化条件是合口三等字除“肉”字外均平舌音读[]，开口三等子出“入”字外均读卷舌音[]。“而、二”等儿化音节为零声母，

当然，“扔”字例外，声母为边音[]，读作[31]。

三、韵母

说明：[]韵母与[、、]相拼时，均要儿化。[、]韵母动程较短，由单元音[、]受北京话影响发展而来，老年人还读[、]，但中青年人已读[、]。

通过与普通话和广韵音系横向与纵向的比较，平定方言呈现出以下特点：

（一）单元音韵母向复合韵母过渡。

平定方言韵母呈现出由单元音韵母向复合韵母过渡的趋势。今北京话[][]韵母，平定话读[]和鼻化韵母[?]，而年轻人受北京话影响已多读[?]。北京话[]韵母，平定话中一些老年人读[]，而普遍读音为[]。这样的变化在强大的“推普运动”下是大势所趋。

（二）双唇鼻音和舌尖鼻音韵尾消失

与中古韵母相比，平定方言双唇鼻音和舌尖鼻音韵尾均已消失。山咸两摄合流，韵尾脱落，韵腹鼻音化为[?]；宕江两摄合流，韵基为[]；深臻曾梗通五摄合流，韵尾均为[]，如根庚[31]、金晶[31]、伦龙[33]、运用[21]等。

（三）开合口分别明确。

中古分开合口十一摄，而平定方言中均分开合口。

开口字中，效、流、山咸、宕江、深臻曾梗通等摄一等字与除见系外的二等字、知章二组的三、四等字声母相同，其他二等字与三、四等字声母相同。

2.梗摄见系二等字，见组韵母为[]，晓组、影组为[]。

（四）四等的流变

所有合口三等帮系字韵母同开口一等字。

果摄一、三等不同。

假摄二等知、庄组字韵母同开口字。

遇、山咸摄一等和三等帮系、精知庄章组字韵母相同都为合口呼，三等非精、知、庄、章组字韵母为撮口呼。臻曾梗通、宕江摄与之类似。

止蟹两摄合流，一二等韵母不同，三四等同一二等。

（五）入声韵

平定方言保留了中古入声韵，韵尾演化为喉塞音[]。入声韵母共8个，分[]组和[]组。[]组开合两呼韵腹为[]，齐撮两呼韵腹为[?]。其主要来源是中古咸山摄和宕江摄，曾梗通摄一二等帮组字也有个别混迹其中。[]组主要来源于中古深臻、曾梗和通摄。

入声韵中，咸山、宕江摄韵母合流。咸山摄开口一等字今读开口呼，四等字为齐齿呼；开口二等帮知庄组字与一等同读开口呼，其余与四等同读齐齿呼；开口三等知庄章组字同一等，其余同四等。咸山摄合口二等字读合口呼，四等字读撮口呼；合口一三等帮组字读开口呼，知庄章日组字读齐齿呼，其余读撮口呼。

宕摄开口一等字帮母字和见系字读开口呼，其余同合口一等字读合口呼。开口三等字除知庄章外读撮口呼，合口三等字的韵读规律同咸山摄。江摄帮组字读开口呼，知庄章组字读合口呼，其余读撮口呼。

深臻曾梗通摄合流共同演变：开口一等见系字读开口呼，其他字读齐齿呼；开口三四等字知庄章组字读开口呼，非知庄章组字读齐齿呼。合口一三等字帮组读开口呼，一等非帮组字与三等知庄章组字读合口呼，其他三等字读撮口呼。

注释：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简

册·2012》，中国地图出版社，2012年3月第1版。

②侯精一《现代晋语研究》，商务印书馆，1999年8月第1版。

参考文献：

[1]曹瑞芳.山西阳泉方言的儿化[J].语文研究，2006，（2）.

[2]曹瑞芳.山西阳泉方言入声舒化的初步分析[J].语文研究，

1996，（3）.

[3]曹瑞芳.阳泉方言的动词词缀“打”[J].语言研究，2004，（4）.

[4]侯精一.晋语入声韵母的区别性特征与晋语的分立[J].中国语文，

1999，（2）.

[5]侯精一.现代晋语的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李荣.切韵音系[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

[7]乔全生.晋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8]唐作藩.音韵学教程（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2.

[9]田希诚.山西方言古二等字的韵母略说[J].语文研究，1993，

（4）.

[10]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1]温端政，侯精一主编.山西方言调查报告[M].太原：山西高校

联合出版社，1993.

[12]温端政.晋语区的形成和晋语入声的特点[J].山西师大学报（社

会科学版），1997，（4）.

[13]吴文杰.平定方言研究[D].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贾娉娉 江苏南京 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