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

2015-08-29 19:01刘军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8期
关键词:小房工地大哥

饭后没事儿,哥几个就坐在工地前那棵老榆树下闲聊。家庭、开销、老婆、孩子、苗情、工钱……像百川归海,聊来聊去,总要聊到井泉。

“这么好的地,种啥不长,咋说圈就圈起来了?”

“圈这算啥,过几天还要圈王家小学呢。”

“王家小学算啥,听说乡政府已经开始谈判了。”

“简直土匪,水稻乡成他家了,他想在哪建楼就在哪建楼,他想在哪圈地就在哪圈地,再过几天,该轮到东辽和吉林省了。”

“还不是曹书记惯的,没曹德贵撑腰,他算个六!斗大字不识一筐,一百往上的数儿就得扳脚趾头,不信谁好信儿问问,他有几个小姘,看他能不能说上来。”

“这年头就钱好使,曹德贵那么精明,就让他给迷住了,你有啥法儿?”

“告他!违反国家规定,私圈乱占耕地,就这一条,到哪儿都输!”

“输?到哪儿也告不赢,不信你就试试!乡里就不用说了,告他等于告你自己,县里这推那那推这地说不定推到猴年马月,即使下来调查,也得先到乡里找曹德贵核实,曹德贵能核实个啥?三核实两核实就把你给核实进去了;到市里……说白了,到哪儿都官向官吏向吏,老虎向着把门的。”

“要么就……”发现有人从岔道口往这边走,程福示意马金全小点儿声,然后提醒他,“白扯,一是犯法,二是也不起啥作用。就你那两把刷子,不等到人跟前,井泉身边的狗腿子就把你给收拾了。”

“要你这么说,就得让他……”

“不让……”程福刚接话,见于老三拎桶泔水从厨房里走出来,便住了嘴。直到于老三走远,泔水从路边的水沟里慢慢地淌下来,“都是井泉的狗腿子,听屁大点儿事也去汇报,还添枝加叶、真不真假不假的。”

李友德抓起身边一根掉落的树枝,一片一片地往下撕叶子。

“操他妈的,我恨死他了!砌石座瞅人不注意我就往(水泥)灰里掺黄土。”

“费那劲干啥,还容易露馅。灰刀往砖腰上一磕,像切豆腐似的。我码那砖,外边看着齐边齐沿,里边都是折的。”

太阳像个火盆,把大地烤得吱吱冒烟。即使躲进树荫,也热得呼呼直喘。马金全和程福说得热火朝天,李友德憋得直冒冷汗,“我看没用。啥事儿不顶,还遭人烦。抽大烟拔豆茬,一码是一码,咱给他干活,他给咱工钱,他没亏咱,咱也得对起良心,不能葫芦搅茄子茄子搅葫芦地拿活砸筏子。”

天上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渐渐变得沉重。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蚂蚁,一分钟也不停歇,树上、地下,来来回回地爬上爬下。马金全伸出二拇指,像个弹无虚发的神枪手,一下一个;不一会儿,树下就躺了很多蚂蚁尸体。程福拿根树棍,在树皮上一下下地划。

山坡后突然传来喇叭声。程福说:“井泉来了。”马金全起身就走。程福也站起来,四处看看,懒洋洋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李友德没动,拿出一支“黄金叶”,慢慢地往嘴里放。

饭后,哥俩没事儿就坐在楼座背阴下的胡同前闲聊。家庭、开销、老婆、孩子、苗情、工钱……像绕不过的坎儿,聊来聊去,又扯到了井泉。

“也算能耐,曹德贵进去那咱,我以为他也完了;咋没咋地,该竞标竞标,该开工开工,还越整越大,以前是县政协委员,这回还整市里去了。”

“还不是钱大,没钱铺路,他算个啥!”

“你别管啥,人就能耐,同样有钱,人就会花,曹德贵那咱兴给个人,他就把曹德贵喂得沟满壕平;现在兴给社会,他就四处捐钱;前年哪疙瘩地震了,一下就拿出十万,去年村里翻盖小学,一下又拿出十万,今年开春富民社区扩建广场……”

“妈的……”马金全捡起一块石子使劲朝胡同里撇。

“谁这么得瑟,差多点打着孩子!”胡同里突然传来愤怒的斥责。马金全一伸舌头。程福示意他别出声。不一会儿,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小男孩慌张张地从胡同里走出来。东张西望,这瞅那瞅,见只有两个男人在胡同口聊天,就狐疑地看来看去,末了儿气呼呼地磨叨:“真是瓜子里嗑出臭虫,啥人(仁)都有,俺和孙子好好地走路,没缸没碴儿的,咋惹着他了……”还吐了一口。他俩谁也不接茬,直到祖孙俩走远,程福才提醒马金全,“干啥事都得长点脑子,冒失失地只能惹祸……”马金全咬着牙,不吱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哎,大哥咋联系不上了?那次回家我劝他过来和咱们一块儿干,他说等媳妇病好好再说,这几天一打电话还关机了。”

“我打也不通。对了,昨晚上挨我码砖的大老王随便说句话,说他在西街农行旁边的工地上看见个人,好像是李友德。”

“那不是井泉的工地吗?他在那干啥?能在那打工吗?”

“按理是不应该。在乡下,十里八村的就井泉钱冲,不上他那上哪去干?出了水稻,街里到处工地,在哪还不挣碗饭吃,非扒着他的下巴颏儿不放?”

“大老王能不能看错人了?看他那眼神,瞎哄哄地像个瞎苞米,也就码砖,兔子没毛将就材料。”

“也不好说。等哪天抽空过去转转,走走、看看?”

“对,过去转转,走走、看看。”

两人一个闷头抽烟,一个拿砖头砸身边的小石头。吱吱吱、啪啪啪,煎熬着正午的阳光。

西街农行北边,有个很大的工地,工地旁边有几间挺大的库房,四周给铁皮围着,出口有个简易小房,房前拴着两只大狗,它们一边漫不经心地啃着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猪骨头,一边警惕地竖起耳朵。突然,两只狗几乎同时狂吠。一个穿蓝色帆布制服的矮个中年蚂蚱似的从库房那边跑过来,往门口一看,惊喜地大叫:“金全,程福!”上去就抱,还回头大吼:“大黑,二黑,给我老实点!”狗就不叫了,嘴里呜呜地响着。马金全和程福一边看着大狗,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院里走。

哥几个兴奋得拍拍打打。

“好啊,你个家伙!眯得可真老实,打电话关机,问家里说你出门了,都快把人急死了!好歹赶上工地停电,你没看把俺俩找的,翻窟窿盗洞,就差没挖地三尺了!”

“从村里出来电话就丢了,再也没买。想找你俩扯扯,一是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再说你没看看这活儿,打更、管库,一会儿进料,一会儿出库,累倒不累,一天板個死身子,哪儿也动弹不了。”

哥几个唠扯一气,马金全和程福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两只虎视眈眈的大狗上。

“你这狗也太厉害了,没人看着兴许都能吃人!”

“倒没那么厉害。主要是晚上,链子一松我睡觉啥事都没有,白天拴着链子也就报个信儿。”

李友德陪着马金全和程福走进小房。小房钢架结构,临时拼装,顶多七八平米的样子。棚顶一个灯泡,靠墙放个窟窿眼睛的沙发,地下和窗台上拉拉杂杂地摆放着一些残缺不全的锅碗瓢盆和一个小煤油炉子,再就几只乱飞的苍蝇,还有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汗泥味儿。马金全撇了撇嘴,“操,井泉那么有钱,一次十万二十万地往出捐钱,哪差门卫这两个小钱,真是狗逼!”

“行啊,一个打更,也不住家过日子,有个窝儿就不错了。”

“操,要我早就不干了,给他当狗屎奴呢!”

“不干咋整,不为俩钱,谁扯这个。”

“一个月给开多少?”

“去了吃住两千五。”

“活儿倒不累。哪工地不管吃住?码砖爬楼虽说累点,在哪干不得四千打底儿,才给他妈的……”

“要不是腰崴了,谁能憋憋屈屈地挣这两千五呢。”

“怪不得的……自个联系的?”

“都有了。我自个找,井泉也有那个意思。嗨,就那么回事,要不咋整?”

“行,大哥实在,在哪都留个好名儿,干了这次老板想着那次,哪像俺俩,争争讲讲、撅腚不服,两天半老板就够性了。”

“看你说的,实不实在也就混口饭呗,有吃有喝的谁舍家撇业地跑出来扯这个?”

“也是,你没看工地呢,两膀抱个杆子全是和尚,看见个长头发撵出多远,人家都拐弯了,脖子还往上挺呢。”

“也就你呗,道北小瘸子一宿五十元还偷着去呢。”

“你也强不哪去,晚上往被窝里一躺,竟忙活老二了。”

哥几个聊着扯着,不知不觉转出小房。马金全看看两只龇牙咧嘴的大狗,心里就怪痒痒的,“你咋整的,狗咋那么听你的?”

“主要是常了,熟了,再给它吃的,它就听你的呗。”

“我能不能给他点吃的,让它也听我的?”

“试试看呗。你先给它点吃的,让他有个好感,一点点顺溜了,它就听你的了。不过得慢慢来,快了不行。”李友德回小房拿出一个铁皮罐子,里边装着半下煮熟的猪骨头,“你给它一块试试。”马金全选了一块肉多肉肥的猪骨头,举起来刚要往狗跟前扔,两只狗忽地朝他扑来。马金全吓得扔下骨头就跑。李友德笑着说:“没事,没事。”还大声哈呼大黑、二黑老实点儿。大黑、二黑就哼哼唧唧地低下脑袋。马金全再投,狗就不扑了;只象征性地舔了舔,一口没吃。马金全问:“为啥?”李友德说:“吃足性了呗。”程福就感叹:“真是,人家的狗连肉都吃够了!”又问李友德:“这骨头是井泉出钱还是你出钱买的?”李友德苦笑着摇头,“我一个打更的,哪来的钱买骨头喂狗?看着不多,一天少说也得个七斤、八斤的。”

“那这骨头你也能跟着借光呗?”

“借光能吃多少,可劲儿有两块够了;现在的人,有几个缺肉的?”

两位想想也是。只有工地上的伙食,只有人吃,狗肯定不吃。以后只要有空,哥俩儿就过来看看大哥,顺便给狗扔几块肉骨头,有时还买点熟鸡块、火腿肠啥的扔给狗吃。一来二去,狗就不咬他们了,还摇头摆尾地绕着他们转来转去。

渐渐地,哥俩把李友德这就当成家了,有空没空也要过来转转。一天马金全突然笑嘻嘻地对李友德说:“大哥,想不想挣点儿零花钱呀?”李友德说咋不想挣呢,除非傻子;你要有那门路,带哥一个。

“你只要愿意,钱就算到手了。”

“吁呵,啥事这么简单,我愿意钱就算到手了?要那么容易,咱们天天挣零花钱得了,何必舍皮搭脸地给人家打工。”马金全嬉皮笑脸地只顾笑。李友德越发摸不着头脑。程福就趴着他的耳朵悄悄嘀咕。李友德一闪,像给烫着了,“那可不行,哪能干那事呢?”

“有啥不行,他這楼房、产业、存钱、轿车……都哪来的?名义上是靠本事挣的,全他妈的歪门邪道、坑蒙拐骗,没一分钱正路,和偷、抢一个德行!咱们这么做,也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相当于把他从咱们手里抢走的钱再抢回来。”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哥几个各执一词,不欢而散。

以后一有机会,马金全和程福该来还来,有时还喝点儿小酒。

哥几个先是在附近的小卖店买点干豆腐、花生米,一塑料瓶子散装白酒,在铁皮罐子里捞几块肉骨头,找个圆木墩子,在上边放一块四方形胶合板,三个脑袋一凑,就喝上了。在家也常喝,你一顿我一顿地轮“大襟儿”。酒杯一端,千年谷子万年稗子地啥都上来了。聊着聊着,又扯到井泉。“你说他妈的……”“你说他妈的……”“你说他妈的……”成了每个人的开场白,和领导“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是一个道理。开始还有点儿节制,说着说着就大声豪气地骂起来。知道的是骂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打架呢。

程福最先控制局势。先抬头往窗外看看,就说小点儿声,要走人大老远都能听见。马金全头也不抬头,“怕那事呢,井泉听着才好!”李友德一声不吭,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马金全不抽烟,呛得咔咔直咳嗽,不仅不制止,还管李友德要烟,“我也尝尝啥味儿;你们咋干抽没够呢?”程福撇着嘴吸了一口烟,看看李友德,又看看马金全,趁李友德不注意,搁手捏马金全一下。马金全一愣,突然放下筷子,“大哥,你这么好的条件,为啥不用?”李友德把快抽完的烟盒往旁边一扔,显得漫不经心,“啥条件?有条件干这活儿?到我这喝酒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马金全嗨了一声,“大哥,你真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儿!等哪天不干了,吧嗒吧嗒嘴儿,看你后不后悔!”李友德说有啥后悔的,干一天他给我开一天工钱,不干了拍拍屁股走人,再见面愿吱声说句话,不愿吱声眼皮一抹搭谁也不认识谁,完事了。马金全嗙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桌子”一歪,程福手疾眼快,及时扶稳,才没翻倒。马金全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要是你,工资该挣挣,事儿该整整。井泉这种人,纯属狗逼,让操不让抠,你对他再好,他也不感谢,兴许还以为你二百五呢;你要是操他、调理他,他肯定高兴,兴许还以为你好人呢。”李友德说:“我不想让他说好,也没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但干一天就像个干的样儿,不干就鸡蛋壳揩屁股,嘁嚓咔擦地拍拍屁股走人,不干那拖泥带水的埋汰事儿。”

“行,大哥,不怪井泉那王八蛋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爷们,纯爷们!”马金全轻蔑地瞥李友德一眼,端起碗一饮而尽。

李友德不好意思地笑笑,“话是这么说,等哪天不干了,我要干啥事,兴许你想都想不出来……”

程福心不在焉地端起碗,“喝酒,喝酒!”

还有一次,也是喝酒。马金全突然建议李友德:“大哥,要么也不用你参加,你只要睁一眼闭一眼……”

李友德不由得笑了,“人家用我,就是叫我尽心尽意地守住摊子,我却睁一眼闭一眼……那成啥了?不行,干就像模像样地干好,不干就鸡蛋壳揩屁股,嘁嚓咔擦地拍拍屁股走人,不干那拖泥带水的埋汰事儿。”

“行,大哥,你真是忠心!井泉不怪亲戚里道的都不用,却看中你了;这年头,像你这样忠心耿耿、一老本神的,一万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

李友德不好意思地笑笑,“话是这么说,等哪天不干了,我要干啥事,兴许你想都想不出来……”

程福喘口粗气,讪笑着举起酒碗,“好,只要咱哥几个真心实意,贴心贴肺,黄土变成金!至于别的这个那个,成不成的,都是小事儿。”

马金全和李友德心不在焉地跟着举碗。

还有一次,哥几个酒意正浓,马金全突然瞪着眼睛问李友德:“大哥,你实在不同意,俺俩干脆……”

门外突然响起汽笛声。马金全一头钻进“桌子”下边。程福也探起头向外张望。李友德赶紧扶住“桌子”,“金全,你这是干啥?”

“井泉来了!”

李友德不由地笑了,“井泉来了咋地?咱一不偷二不抢,下雨天没事儿喝点儿小酒,该他啥事?”

“他看见俺俩能不生气?”

“有啥气生的,本乡本土、人不亲土亲,谁说别扭,咱打工他该用还用,咱不愿干到别场也是挣钱……至于这个那个,舌头还碰牙呢;谁也没抱谁的孩子下枯井,有啥大不了的。”李友德拽了两下,马金全才慢腾腾地坐起来。程福说我看好像不是井泉。李友德说井泉很少过来,尤其雨天,八成是问路的,就那喇叭,也不咋像。

果然是问路的。

再喝就没有刚才的气氛。一是心情,再是雨也小了,工地上说不定啥时候还有活儿。程福一再表白:“以后不管有啥事儿,咱们三个永远是哥们!亲哥们!!亲亲哥们!!!”马金全第一个赞成。李友德也伸出了大拇指。

“有啥好事儿谁也不能忘了谁,哪怕有个虱子,每人也得分个大腿!”马金全点头。李友德跟着点头。

“万一出啥事儿,咱哥仨儿有福共享,有难共担!”马金全还是点头。李友德除了点头,还补充说:“咱们犯法的不做,犯毒的不干,能出啥事儿?”

“谁要背叛,家破人亡!”马金全立即表态。李友德噗哧笑了,“这家伙整的,赶上日本武士道了,好像要炸飞机、人体炸弹似的。”

程福也不由地笑了,“哥们嘛,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

都说打更的是夜猫子,越到晚上越精神。别人也许行,李友德不行。上半夜还吊死鬼搽胭粉,强打精神撑着,下半夜就迷瞪瞪地直扑蚂蚱,看着是块平地,踩上就是个水坑,明明是个木桩,乍看都像有人在那里潜伏。勉强转了两圈,回小房里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朦胧胧地听到狗叫,人一下精神起来。狗是他的耳朵,只要狗叫,就有情况,或是人、车从附近路过,或是坏人在附近窥视;叫谎的时候也有,比喻天气恶劣,判断失误,或“吠影吠形”。今晚特别,只叫两声,第一声挺凶,第二声勉强。他感觉有二:第一声包括了前几种可能,都可能,也都不可能;第二声有感情色彩,有应付、搪塞之嫌。如果把两次叫声综合起来,第一声即发现了目标,却辨不清张三李四,就叫得又凶又狠,毫无怜悯,第二次刚刚发声,不仅辨清了张三李四,很可能还是熟人,就显得敷衍、塞责,还有自责、欢迎的意思。李友德边猜测边拎起身边的洋镐把,三步两步蹿出小房。

借着门前的灯光,李友德看见大门外不远处站着两个人,远远地停一辆大汽车,发动机还突突突地待命。

“谁呀?干啥的?”

“大哥……”

李友德一听是马金全的语声。立时放低了声音:“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有啥事吗?”

“赶快开门,有点急事!”

李友德想也没想,就打开了大门。

马金全和程福吱溜一下钻进来,把李友德撞个趔趄。“啥事,毛楞楞的,火上房子了咋的?”马金全张了张嘴,支吾吾地想说啥却没有说。程福把马金全扯到一边,悄悄凑到李友德跟前,刚嘀咕两句,李友德突然后撤,“不行,绝对不行!”

程福磨蹭蹭地又凑到李友德跟前,“有啥不行的,这事儿……”

李友德突然发起火来,“不行,绝对不行!”边说边往外推程福。程福好像没有思想准备,差点儿让他推个跟头。马金全吃惊地看着他俩,不知道咋整。程福愤怒地低吼:“不赶紧动手,还卖傻呆!”马金全一把抱住李友德。李友德拼命挣扎,“干什么你?你們这两个糊涂玩意儿,松不松开?不松开我喊人了!”马金全犹犹豫豫地看着程福。程福愤怒地骂他:“你个傻逼,都啥时候了,还不赶紧……”马金全回手拿出一条绳子,捆在李友德身上。

“金全,你松不松开?我真喊人了!”

程福从裤兜里掏出一块东西,一把塞进李友德嘴里。李友德拼命挣扎。两只散放的大狗绕着哥几个转来转去,只呜呜呜地哼唧。程福和马金全撕撕巴巴地把李友德绑上,弄进小房,放在沙发上。马金全担心地说:“大哥这么反抗,能不能……”程福一挥手,“不可能,也就做做样子,哪有怕钱咬手的?再说咱哥仨儿……”又凑到李友德跟前,“大哥,这下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你放心,到时候少谁的也不带少你的。”

汽车随后开进院里。

半小时以后,汽车开走了,大门也慢慢地关上了。两只狗摇摇尾巴,就去挠小房的塑料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第二天一早,一辆带挂的141大货车进院里拉货,先是发现大门没锁,接着发现李友德躺在小房的沙发上,手上绑着,嘴里堵着。

井泉很快赶到现场。李友德开口就说:“快点,马金全和程福不知道把库房里的什么东西拉走了。”

很快,警察在东街的工地上把马金全和程福抓走了。

井泉亲自开着奔驰把李友德拉到县医院。心电、B超,X光、XT地挨着检查一遍,除了星星点点的皮外伤,啥事没有。李友德说没事没事,不用检查。井泉一挥手,叫大夫该咋检查咋检查,末了儿又拿出两千元钱塞给李友德。李友德说啥不要。两个人撕撕巴巴像打仗似的。

当晚井泉在工地上开了个简短的员工大会,隆重表扬李友德忠于职守,不徇私情。最后庄严宣布:“友德大哥的工资从今天起,由两千五涨到三千!只要他愿意,李大哥永远是‘金虎地产公司的永久员工!”

李友德却在三天后手拿工资,辞职不干了。井泉困惑不解。李友德说媳妇身体不好,他也得出去治病。井泉再三挽留,李友德还是背着行李卷走了。

接替李友德工作的是井泉的一个本家亲戚。接手时井泉特意跟他交代:“你的前任非常出色;门卫和库房是安全重地,你得向李大哥学习,不能出任何差错!”亲戚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只能比他好,不待比他差的!”

晚上新门卫喝了点儿小酒,早早把两条大狗一放,躺沙发上就睡了。

半夜起了大火。库房通红一片。等消防车赶来灭了大火,满库的木材烧成一堆黑炭,乌亮的钢筋烧得炽白、弯曲,像一堆烂蛇,只有水泥,光秃秃地暴露在名存实亡的库房里,上边覆着厚厚的灰烬。

看热闹的像堆傻子。新门卫就在其中。两只狗不怀好意地围着人群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吠叫几声。

作者简介:刘军,曾用笔名白朴,在《人民文学》《十月》《西湖》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60多篇;出版长篇小说《根儿》等五部、小说集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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