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

李吉定

一

在小区的巷道里，经常会遇到各种小商小贩出入其间。有卖瓜的、卖菜的、卖梨枣核桃的，还有专门给男人兜售剃须刀的，也有为女人推销护肤化妆品的。一时间，那种此起彼伏的吆喊声，给平日冰冷死寂的小区增添了些微的生气。

深秋了，这些吆喊声日渐稀少，直至不闻。

夜晚时分，昏黄的路灯映照着进出小巷的一个个背影，匆匆、踉跄而无奈。

在小巷入口左边的人行道上，一个男人正低着头，怡然拉着风箱，呼哧呼哧，蓝色的火苗在夜晚明灭可见。一辆人力三轮车无声地躺在马路边，早已爆好的米花被他装进白色的塑料袋。为了方便进出这里的人群，他就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人行道的边缘。看他，还没有收摊的打算。

米花，是儿时最美最香的记忆。“嘭—嘭—”那种米花出锅的声响，那种响声之后瞬间弥漫在空气里米花的甜香，至今让我梦魂萦牵。

已经走进巷道深处，其实根本没有要去买米花的欲望。但是，还是回转身来，问正在低头一手拉着风箱、一手转动着爆米花用铁锅的男人。

“还不收摊吗？”

“还早呢，我再守一会！”他仍然低着头。

“米花一袋多少钱？”我指着彩条布上玉米做成的米花问他。

“三元钱。这里还有黄豆、大豆的呢。黄豆的，也是三元。大豆的，四元一袋。”他稍稍停了停手中的活。直起身子，转过身来回答我。

这才看清了他。一张布满生活艰辛、深刻着皱纹的沧桑的脸。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似乎有点伛偻，像我勤劳可怜的二哥。所幸，我看到了一双微笑而自信的眼。

“给我买两袋玉米的吧！”我掏出了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了他。

“好。你自己挑吧，都是刚出锅不久的。”他给我说，又赶紧转过身，去看将要出锅的米花的炉火。

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近冬的微寒，已刺透了我身上的衣服，感觉好冷。

“给我买上三袋吧！”想着，若自己多买上一袋，不仅将为他增添一点收入，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也许他就能早一点收摊回家。

“收摊吧，明天了再摆！”看着衣衫单薄的他，内心一丝不忍。回头嘱咐他，劝他。他又低头使劲拉了拉风箱，嗯了一声。     “你回吧！”他的脸上绽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嘭—”我知道又一锅新的米花出锅了。

二

已是二九的天气了。

像平时一样，我仍然是早出晚归。刚走到巷道口，看到他正拿着一把大扫把，在细心地清扫地上飞落的米花与炉火的飞屑。

他不愿因自己爆米花而给这个地方留下污迹。火炉、风箱、木凳、铁筛等等，已被装进了三轮车。

“还有米花吗？”我问。

“有，你爱吃它吗？”他问我。

“爱吃。”我回答。

“嗯，你们小区有几个人也爱吃米花啊！”他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我说。

“给我两袋玉米的吧。顺便，再给我一袋大豆的米花！”我嘱咐他。

“好！”他放下手中的扫把，掀起车上因路灯的微光愈显得黝黑的彩条布。

三

这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早晨。

地上扫把的划痕依然可见。我知道，这是他昨天收摊时清扫这里时留下的。不由人为之生出一种敬意。

“昨天收入怎么样？”我问他。

“八十元。”他正吃力地从车箱往地上搬风箱火炉呢。

“你满意吗，这点收入？”

“满意！”他回答我。我以为，这就是他内心的幸福。

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

四

小区巷口，已经有近半月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前天傍晚，路过距我们小区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区。正直幼儿园放假的时刻，一帮年轻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些爷爷奶奶，他们抱着孩子，争先恐后，从校门口涌了出来。

这座城市，瘦弱的身躯，正在背负着大量膨胀的人口的重负而喘息。目力所及，以及我所走过的街头巷尾，每一片空地上，都是那种触目惊心的拥挤。

本来就很不宽敞的小区的道路两边，各种颜色的车辆如摩肩接踵的人群。喇叭声、孩子的欢笑声、大人相互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传言最近在陕甘川交界的地方，我们将经历一次特大地震。其实，这信息早在几天前，就由上级部门通报了。那么，今天这个幼儿园放假，是否也与这个消息有关，我不得而知。但是，就在我得到地震消息的那天，据说许多幼儿园和小学已遵照上级指示放了假。

我侧着身子，终于挤过了人群。

在这个小区丁字路口的转角处，几个男人，还有几个小媳妇围在一起，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出于好奇，我也挤进去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原来人们围着的正是那个爆米花摊。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我已经熟悉了的男人，还是那个让我充满儿时回忆的爆米花摊。

这一段时间，身体很不舒服。本来妻子和女儿都不爱吃米花。尤其女儿说吃米花能让人长胖。所以，我就打算今天少买一袋米花。

“给我一袋米花吧，玉米做的！”和往常一样，我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十元人民币，交给了他。

“你又来买米花了？”他似乎关切而又自信地问我。

“是啊，不是你的米花好吃吗嘛！”我赞叹着。

他伸出略显脏兮兮的黑手，递给我一袋米花的同时，准备把剩余的钱交给我。

“再给我一袋大豆米花吧！”

我知道一袋大豆米花四元钱，因此，他只要找给我三元钱就算完事了。

谁知，他给了我四元钱。

我问：“一袋玉米的米花多少钱？大豆米花呢？”

“他说，玉米米花三元，大豆米花四元钱。”他回答我。

“你多给我钱了。拿去吧。”我把那一元钱，重新交到他的手上。

“谢谢你！”他似乎有些腼腆，显然一丝感激溢满他的脸上。

回家了。晚上边吃饭边和妻子女儿说起下午买米花那人多找我一元钱的事。

女儿问：“爸爸，你把钱还给那人没有？”

我说：“还了！”

“那人真可怜。这么冷的天，许多人都在温暖的家里，而他却为了几块钱，每天都要在露天摆摊！”孩子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孩子的几句话，让我想起了杜甫的诗。啊，这孩子天性良善！我的内心升腾起一种安慰。

五

已是三九天了。

俗谚云：“一九温，二九暖，三九四九冻烂脸。”

一股寒意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我又想起了那个经常能见到的爆米花摊的摊主。但我能为他去做点什么呢？我只能默默地为他送上深沉的祝福：祝福他能尽早地过上安然幸福的生活，也祝福他更加自信，身体健康！

同时，从一元钱这点点滴滴的事情上，我感受到了自己平时对孩子的言传与身教的成功：那种对于人的悲悯的情怀，那种出自她内心的真诚与善良。真是让人高兴。

我得到了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与温暖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