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文 / 楚飞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文 / 楚飞

某种意义上，赵雅芝将自己留在了那个娱乐匮乏，而不是如今爆炸不断的年代。

离采访还有一个小时，赵雅芝的内地助理小丹在酒店会议室门口开始有点焦虑。

“她现在在化妆，昨晚睡得很晚，今天看上去情绪不高，我怕等下采访她说得不够好。”小丹很忙，要跟会议室前台沟通，跟摄影师敲拍图的位置，以及盯好镜头的采光度。

前一晚赵雅芝没睡好，是为了给这次采访做准备。大约二十个问题的采访提纲，她一直准备到凌晨三点。小丹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A4纸，上面是赵雅芝已经想好并打印出来的答案。

“她很紧张，怕自己说得不好，所以很认真地连夜看你们的提纲，然后记在心里。”小丹说。

翻看赵雅芝为数不多的几个内地访谈节目，一个是东方卫视的某访谈，30分钟的节目中，赵雅芝的回答几乎都是“是或不是、对或不对”。但之后上朱军的《艺术人生》时，她却可以做到妙语连珠，反应灵敏，和粉丝轻松互动。

“提前做好准备”对于赵雅芝来说，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只是喜欢做那些自己能掌握得比较好的事情，不喜欢在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环境里。”赵雅芝对记者说。

赵雅芝与儿子黄恺杰。

安全区域

2015年的浙江卫视跨年晚会，赵雅芝带着最小的儿子黄恺杰登台表演。儿子先上台，唱的正是《戏说乾隆》的主题曲《问情》，因为是现场直播，又因为主持人临时改了台上采访问题，黄恺杰觉得自己的第一次登台表演远不够好。那个时候，赵雅芝就在后台看着儿子唱歌，等他唱完了，她再上台，母子并没有合唱。

下了台之后，黄恺杰问妈妈自己的表演怎么样，赵雅芝的评价是“不错，第一次还不错”。

黄恺杰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出现，是在2008年上海的某次盛典。当时，身为律师的老公黄锦燊因为临时要出庭不能陪同，赵雅芝见儿子正好放假在家，就说“那你陪我吧，去学习学习”。黄恺杰当时是以“妈妈助理”的身份同行，但一到上海，一个女演员的红毯男伴来不了，就跟赵雅芝“借”了黄恺杰去走红毯。走完红毯后，他又陪着女演员去接受采访，帮着举麦克风，很是紧张。“他们都以为是妈妈要带我出道了。”

黄恺杰回香港后和赵雅芝说起这件事，她告诉他，“要练好普通话，因为你沟通不了，讲得不清楚，人家就可能误会你，以后有访问，没想清楚就不要做。”—全是赵雅芝自己的人生观。

黄恺杰大学在美国学的金融专业，毕业后他觉得自己还是对电影感兴趣，于是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研究生。赵雅芝从未想过要把儿子培养成明星，没有主动要求黄恺杰参加学校的文艺晚会，也不刻意给他报唱歌培训班，甚至都没带他去过片场。

“他选了演戏这条路，我们都有一个默契，不会很刻意地去为他铺排，他应该靠自己的努力，毕竟是男孩子，需要多磨练。”赵雅芝的用心儿子也感受到了，“他们会说，不要以为毕业了，（父母）就会把导演编剧都给你联系好，就有戏拍。”

赵雅芝对黄恺杰百分百放心，从小到大，儿子就没打过群架，也没被其他小朋友家长投诉过。他太乖，就像赵雅芝自己一样。

1973年，赵雅芝从香港崇德天主中学毕业才两年，开明的妈妈怂恿女儿去参加第一届“香港小姐”选美，把这当成是“多学习一点东西”的机会。那一年，赵雅芝19岁。

20世纪70年代的香港虽然已经风气渐开，但选美对于大众来说，仍然属于超前的新生事物，尤其是主办方香港无线电视台（简称TVB）为了收视率，还特意设置了“泳装秀”环节，这更是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穿着泳装在台上接受男性评委和港男的集体审视，这对于羞涩的赵雅芝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赛前，她因为清丽的外表，是公认的冠军大热人选，但最后却只屈居第四名。赵雅芝觉得自己就是失分于泳装环节。“穿泳衣回答司仪问题时，我感到好紧张，被问了一个不大熟悉的时装问题，所以回答得不理想。”

参选港姐之后，赵雅芝却选择回去做空姐—虽然当时的无线电视台已经开始垂青她。在旁人眼里，赵雅芝错过了一次入行的最佳机会。不过这样的选择并不难理解—比起穿泳衣，进娱乐圈，被众人讨论，甚至因为泳装环节“激凸”而引争议这些事来说，显然空姐是一份“安全区域”内的工作，而这也和人们记忆中温婉传统、做事永不出格的赵雅芝的形象高度吻合。

但命运却跟她开了另一个玩笑。从小梦想做空姐的她，居然有一种像病一样的时差症。选美回去之后，她的飞行路线改成国际长途，但时差症完全将她困住。“很严重，医生有试开药给我，也没办法解决，不是睡不着而是睡得太多，一直睡，人会很昏迷。”这个问题随年龄增长变得日渐严重，不得不辞去空姐的工作后，赵雅芝选择回到TVB。

赵雅芝的演艺事业不过缘于一次来自母亲的怂恿和一场无法克服的病症，而和妈妈相比，黄恺杰没有绕圈子。他最终还是签了爸爸的影视公司，不久前才在新加坡杀青一部新戏。签约仪式那天，阵仗很大，黄锦燊送出了价值千万的游艇。游艇的事，黄恺杰知道媒体爱问，但他却说“之后就不知道游艇去哪了”，归属权也不知道。

签约仪式结束后，主办方特意没有安排他们一家三口合影，“如果安排了，我想我也可能会拒绝。”他说话的口吻和妈妈十分相像。

转战

赵雅芝赶上了TVB的黄金时代，又巧妙地避开了竞争激烈的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

1978年，TVB投拍《倚天屠龙记》，郑少秋演男主角张无忌，当家花旦汪明荃饰演赵敏，赵雅芝饰演周芷若。这部戏让她首次在观众面前展示了自己“古装造型”这个大杀器，受欢迎程度直逼汪明荃。也是从那时起，TVB的花旦竞争格局，从汪明荃、李司棋、黄淑仪三旦，变成了四旦。

彼时TVB的花旦之争，虽尚未白热化，但也暗涌不断。1979年，郑少秋、汪明荃、赵雅芝再次同台合演《楚留香》—汪明荃仍是女一号沈慧珊，赵雅芝则是女二号苏蓉蓉。但因为汪明荃临时另有工作，只演了18集，剩下来40多集的篇幅里，赵雅芝成了事实上的女主角。这引来香港观众的不满—在这之前，郑少秋和汪明荃一直是香港人眼中的经典荧幕情侣，“楚珊恋”的粉丝集体投诉TVB，编剧不得已把苏蓉蓉的角色写死。

《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上海滩》剧照。

这之后，在1985年与赵雅芝的合约期满之前，TVB再没安排两人同台斗戏。

在TVB，汪明荃与赵雅芝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汪明荃的人生是每分钟都在进取的人生，她在自己崭露头角的第一部电视剧《家变》中就出演女强人，而后大多数角色也是此类“大女人”，甚至她“阿姐”的称号也来自于此—强势而又挑剔。如今早已过了60岁的她依然活跃，至今不言退出，仍然对每一个奖项都全力以赴。她的一生几乎都被事业填满，甚至未曾有空停下来生儿育女。

赵雅芝则完完全全是另外一面。她的世界里，爱情和家庭优先，事业排在第二。上世纪80年代，她的片酬达到了25万港币，当时香港一栋豪宅才50万港币—但因为要照顾孩子，赵雅芝推掉不计其数的邀约。所谓“四大花旦”之争，赵雅芝自己感受并不强烈，她从不主动争戏争角色，而是服从公司安排。“大家都是同一家公司嘛，公司分派下来的工作我想也是挺公平的，我是新人，她们是大师姐。”

在TVB花旦竞争愈加激烈的80年代中后期，赵雅芝远离了战场，将事业重心转移到台湾，《新白娘子传奇》、《京华烟云》和《戏说乾隆》都是她在台湾时的战绩。

林奕华曾在《缱绻星河》一书中，对香港80年代几位无线“阿姐”汪明荃、李司棋、黄淑仪大篇幅地感怀，但对赵雅芝却吝啬笔墨。在他看来，与汪明荃相比，赵雅芝无论是个性还是经历，都不是那么的“香港”，无法让大量香港女观众在她身上找到投射。而在另一领地，赵雅芝却以楚楚动人的温婉形象，摧枯拉朽地征服了香港以外的市场，成为台湾和内地无数70后80后心中的女神。

但仍有一个巨大的遗憾，赵雅芝并没有把自己在电视上的影响力，像她的同龄女星林青霞一样，延展到电影里。

在职业早期，赵雅芝也拍过一些电影。邵氏电影曾在最辉煌的时候以高片酬请她出山，签5年起的长约，“我觉得太绑住了，我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最主要的是，赵雅芝觉得拍电影的模式并不适合她，便没再继续谈下去。“我喜欢电视剧那个模式，电视剧都有剧本，你可以看剧本，做功课。”但当时的香港电影不一样，演员可能只在接戏时才被告知演什么样的角色，并且“一定没有剧本，到了现场导演才可能跟你讲，今天你要怎么样，而且镜头都是分开拍的，演员感觉好像很模糊，去到片场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吕良伟曾在自传里回忆和赵雅芝合作《上海滩》的情形，“每次开拍前，演对手戏的演员会在一起相互讨论一下，应该如何承接上一部的剧情去发展，你该如何演，我该如何演。大家讨论结束后，ok，开始拍戏。”

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接受采访也需要花整个晚上来预备好答案的赵雅芝，对于当时没有剧本的电影拍摄有多么排斥。

赵雅芝并非没试过偶尔改换戏路，包括1979年拍摄许鞍华电影《疯劫》，这部电影被视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经典作品，但赵雅芝的表演却几乎被粉丝忽视—她一反常态演了命案凶手。

这种改变没有持续，她最终还是折回到了她最擅长的温婉女郎队伍中。

徐克曾对面临同样困扰的林青霞有过这样的论述：“就连玛丽莲·梦露也曾试图证明自己是优秀的演员，演过一些乏味的电影，正因为她尝试去演一些并不接近她本人的角色，反倒使自己黯然失色。为何非得把林青霞改变成不是林青霞的人呢？”娱评人长凤新觉得这同样适用于赵雅芝。从苏蓉蓉、冯程程、姚木兰到白娘子，与她形象熨帖的电视剧集一部接一部。这些荧屏角色，都是赵雅芝的无数分身，她专注造美数十年，将温婉进行到底，至白娘子形象登峰造极，所以通杀四方，尽得人心。

2013年汪明荃主演无线大制作《风云天地》，去找赵雅芝客串。在这部剧里，汪明荃仍然是一手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的女强人，而赵雅芝也难得挑战了一次果敢自信的律政俏佳人。她承认，接这个角色的原因是这属于“过去从未挑战过的类型”。

“她没那么多烦心思”

一个美到成为时代记忆的明星，身上自然不会没有感情故事。日后成为华语影坛巨星的周润发，将自己的青葱时代，奉献给了赵雅芝。两人合作过的作品远不止一部《上海滩》，还有《大江南北》、《江湖小子》、《奋斗》、《1+1=1》、《播音人》等等。当年的周润发很多情，与郑裕玲、缪骞人、陈玉莲和余安安等人都传出绯闻。

好奇地问赵雅芝，对周润发有过那么“一刹那心动”吗？她笑了，“戏里边那一刹那，一定会有的，你必须要真的有点感觉，要当他是那个人物，而自己也是当时那个人物”，但私下里，这种感觉不会延续，“因为我心目中理想的对象不是那种”。

在现实生活中，她为自己选择的“理想对象”是黄锦燊，这也许是她合作过的男演员里知名度最低的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帅的那一个。放到现在，黄锦燊更像是娱乐圈的“经济适用男”。

赵雅芝1975年便与前夫黄汉伟结婚。虽然育有二子，但这段感情并不幸福，多年之后她曾回忆说，“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大。我那时就发觉，事业再怎么样也没有用，生活要是不幸福，什么都没有心思做的。整个人很辛苦，心也苦。”

一场更大的风暴随后到来。1981年，赵雅芝与黄锦燊在拍摄《女黑侠花木兰》时因戏生情，被香港媒体曝光，成为当年最劲爆的八卦新闻，而当年这部剧的导演正是如今的大师杜琪峰。

第二年，赵雅芝和前夫离婚，1985年，和黄锦燊结婚。

这段婚姻满城风雨，外界都不看好。在某种程度上，事业如日中天、片酬已经位居香港一线的赵雅芝被认为是“下嫁”黄锦燊，八卦小报抓住“女强男弱”不放，连风水师也唱衰他们。但赵雅芝对这段婚姻全力以赴，后来更是为了照顾孩子逐渐隐退。

关于前夫那一段，在采访提纲里已被过滤。但她的婚姻观或许可以从她所喜欢的角色中窥见一斑。拍《戏说乾隆》时，她主动要求一人分饰三角，“要么三个都演，要么就都不演”。这三个角色，每一个性格都迥异，而她自己最喜欢的是金无箴，“她没那么多烦心思，专心自己的刺绣，忠于爱情就选择了自己的爱情。其他两个，有太多无奈了。”

在当时的香港，聚光灯下要做到忠于自己和忠于爱情，并非易事。虽然深厌八卦，但赵雅芝和“霍元甲”黄元申、“乾隆”郑少秋都曾传出绯闻。“我不喜欢绯闻，当然我也不会惧怕绯闻，因为做演员也没办法控制。”

而所有的绯闻在她嫁给黄锦燊之后都终结了。黄锦燊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赵雅芝的一张“安全牌”。他在婚后淡出娱乐圈，并转行成为一名律师。

30年中，黄锦燊给赵雅芝提供了无微不至的陪伴。不管是在儿子心里，还是粉丝眼里，赵雅芝对丈夫都很依赖，她自己也同样承认。小儿子黄恺杰在出道前便已公开女友，这对于一个以后要走青春偶像派路线的演员来说，并不常见。但赵雅芝不以为然，“我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艺人应该是很坦诚地去做人，他也像我，很忠于爱情。”

多年以来，赵雅芝“温柔如水，气雅如兰”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她也凭此成为内地金饰品、家电、建材等商家最青睐的代言人，他们看中的不仅仅是她的商业价值，更因为她好打交道，好相处，有亲和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留在了

自己的时代：在娱乐匮乏的年代，

于诸多讨巧的电视剧里释放她惊人

的美，行为克制，形象良好。隐退后，每次露面都还能保持美貌，每一年只在张灯结彩时上舞台唱唱歌，和人们的情绪精准接轨，而后再各自进入自己的轨道。 ■

来源 / 腾讯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