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叫“弄泥蛇”

在一个遥远的小村落，有一群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却过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麦当劳、肯德基，只有美丽的风景、淳朴的乡亲和真挚的友情。请跟随作家王勇英的脚步，让我们一同走进弄泥的生活，体验不一样的童年……

听家里人说，我快三岁了还不能走路，只会爬。

我头大，身子小，小身子支不起沉重的大头，我只能坐着或趴着，把大头搁在地上或门槛[kǎn]上。那时候的我，腿细细的，像木棍，爸爸妈妈担心我只要站起来，脚骨可能就会被沉重的大头压断。

我的脚也特别小。奶奶小时候是裹脚的，她也有一双小脚。以前奶奶以我的小脚为荣，可是现在她也为我这双小得过分的脚揪心。她常常看着我的脚，难过地说：“难道弄泥以后一直都要这样趴着、躺着或坐着，站不起来了吗？”

和我同一年出生的三妞、风尾、天骨、十六、乳渣早就能满村奔走了，甚至比我小一岁多的十九和扁头也都能满村乱跑了，我还处于爬行阶段。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巷子里传来，从我家厨房门口飘过，飘向门楼外。三妞他们从巷子里走过，到门楼、打谷坪和塘水那边玩。

我正躺在厨房的柴堆旁看地上的蚂蚁，听到三妞他们的笑声，我忍不住用两只手支撑起半个身子，也很想出去玩。正在烧火做饭的妈妈看着我，希望有奇迹出现。可是，我试着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

“你也出去玩吧！走出去！”妈妈鼓励我走出去玩。

“我不去。”我说着，滚了滚，滚到了饭桌底下。

“再不走路，以后就不会走路了。”妈妈用烧火的棍子敲了敲地板，“站起来！站起来！再不走，以后可能真的就不会走路了。”

“不会走就不走，我会爬，还会打滚。”说着，我爬给妈妈看。

外公从外面回来，伸手把我拉起来：“你知道你几岁了吗？还爬？要会走才值得这么大声地告诉我。起来，我扶你走路！”

我清楚地记得以前学走路时摔倒的痛，真可怕。

以前我是会走路的，只是总摔倒，有时摔进屋檐下的水沟里，有时跌入水盆里，有时撞到墙上或桌角上，每次我都疼得大哭。摔多了，我害怕了，不敢走路了。我觉得坐着、趴着或躺着最舒服，最好。

“再不用腿走，腿就会收缩不见的。你会变成蛇，成为弄泥蛇，成天滑溜溜地滑来滑去。”外公瞪眼说着这些吓唬人的话。

我才不会被外公吓着呢。吃晚饭的时候，我也不肯坐在板凳上，而是趴在地上吃。爸爸看着趴在地上吃饭的我，又看看趴在我旁边的老狗，摇了摇头，说：“你真的像外公说的那样，要变成蛇了，弄泥蛇。”

正好有人从门口经过，听到爸爸说“弄泥蛇”这个花名（外号），便笑着接话：“对！不走路就会变成弄泥蛇。”

本来只是外公随口说的一个花名，却想不到从此“弄泥蛇”成了全村人都喊我的花名。

村里常常有人这样对我说：

“弄泥蛇，滑溜溜的蛇哟，你快点儿溜过来。”

“弄泥蛇，你又溜去哪里呀？”

这天中午，我坐在门口等着吃午饭。比我大一点儿的三妞、风尾、十六、天骨、乳渣他们又从我家门前的路上走过。他们总是从我家门前经过，害得我总是被他们吸引，想跟他们一起走。

我看见他们每人一手端着一碗粥，一手拿着一个红薯。我还看见他们的粥里插着一个吃粥用的铜勺子。他们每天中午都这样结伴到门楼去，坐在门楼前的砖阶上吃饭。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他们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弄泥，去门楼吃吗？”三妞问我。

“去。”我大声回答。她不问我，我就已经很想去了呢。

我转头对正在屋里烧火做饭的外公说：“外公，我要去门楼吃粥，快给我一碗粥，我还要一个红薯。”

“红薯还没熟。”正在灶台前烧火的外公答了一句，然后对正靠着灶台看书的二姐说：“你看书看得耳朵都关上了吗？快给那个贪吃蛇盛一碗粥。

二姐盛了一碗粥，再用勺子从泥缸里刮了一小团棕黑色的酱膏放在粥上，又加上一根萝卜干。

三妞他们几个立即围到我身边，看我粥上的那一小团酱膏。这东西比较贵，不是每家的孩子都吃得起的，主要是用来炒菜的。他们羡慕我，一碗粥里就能有一小团这种香香的酱膏。他们越站越近，鼻子都快碰到我的碗边了。十六的嘴角流出了一行口水，没有人笑他，因为他们个个都那么馋。我特别得意地抬起头，看着馋相尽显的他们。

“红薯……”我还惦记着红薯。

“你先吃粥，等一会儿熟了我拿给你，没人会抢了你的那一份。”外公说。

三妞他们依次走过，我抱着粥飞快地爬着跟去。

我虽然只是在爬，但速度并不慢于三妞和风尾他们。我还有一个更加让人吃惊的本事——挪动屁股往后退的速度特别快，还不需要手帮忙。

我们几个一溜儿排开，在门楼左边墙根下的一道砖阶上吃午餐。我用小勺把酱膏压进粥里，搅动几下，整碗粥就慢慢地变成了好看的棕红色。粥里飘出香气，再次把三妞、风尾、十六、天骨和乳渣他们吸引过来，他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粥，很想吃一口。

“你们一人舀一勺。”我对他们是很大方的。

他们每个人小心地舀了一勺酱膏粥，小心地、慢慢地吃。好吃的东西吃得越慢，就能吃得越久。十六的嘴大，又比别人贪吃，他想慢慢吃也慢不下来，一勺粥伸进嘴里就直接吞进肚子里了。风尾是最能省着吃的，别人都吃光了那勺酱膏粥，她还有半勺慢慢品味。

十九来迟了，她用衣角托着一个红薯和一个芋头。一阵风吹过，十九用力地吸了一口香气。看到风尾还有半勺酱膏粥，聪明的她便知道他们都分到我的一勺粥了，就对我说：“他们都吃了，我还没吃呢。”

我把自己的勺子递给她，让她吃了一大勺。十九高兴地挤在我和风尾之间，把芋头掰成两半儿，分一半给我，自己吃一半。

这时，我看到十九的弟弟扁头和亚蛇从塘头那边往竹角跑。亚蛇的裤子掉下来一半，绊了他一跤。天骨趁这个机会问他：“跑这么快，去哪儿？”

“有人来卖白软糖。”亚蛇说着，把他手中的一角钱挥了挥，提起裤子继续跑。

扁头本来已经跑远了，又转过头对十九说：“我也有一角钱，一起去买软糖吧！”

十九一听就跟着去了。天骨、乳渣、三妞、风尾和十六也都经受不住白软糖的诱惑，跟着往竹角跑去。

“我也去。”我飞快地倒退着爬去。

我爬到竹角后，卖白软糖的人已经去了上高屋。一大群贪吃的孩子像蜜蜂一样跟着拥向上高屋。我又继续往上高屋爬，可是我爬得再快，也不如人家走得快，等我好不容易到了那里，人家已经穿过小巷，到祖宗堂的第三大开井，往那边的巷子里去了。

我没办法再跟去了，村子另一边的巷道有太多高阶和开井，我爬不过去。我不太高兴地一个人原路返回门楼。

我一路爬回去时，有些聚在龙眼树下抽水烟或乘凉的大人就笑着谈论我，说我都几岁了还不肯站起来走路。我瞪眼、噘嘴，爬得更快。

我因为总是倒着爬，屁股磨出了一块厚厚的皮。每天傍晚，妈妈帮我洗澡时都要把我按在膝盖上，看我的屁股。妈妈一边看我的屁股，一边唉声叹气：“屁股的皮比脚皮还要厚。”

我伸手摸一摸脚底，再摸一摸屁股，对比不出哪里的皮更厚。

我还是继续这样倒着爬，妈妈只好在我裤子的屁股那里加上厚厚的几层布，好让我爬的时候，屁股不被地面磨得那么惨。其实妈妈把我的裤子加多厚都没有用，我的每条裤子都是屁股先磨穿两个大洞。

我的大洞裤子晒在门楼的竹竿上，人们说那是望远镜的两个望眼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笑，依然坚持爬行，就是不肯站起来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