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却是新的开始

冰清玉洁

凌晨5点，朱小安从梦中醒来。这一晚上她都没睡踏实，好像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全不记得。

程磊，程磊……拂晓微光中，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升起万种柔情。

大学毕业后，小安跟好几个男孩交往过，还谈了两场短期恋爱，直到遇见程磊，她才真正体验到爱情的滋味。

程磊英俊潇洒，程磊脾气温和，程磊家境不错，职业稳定……最关键的是，程磊爱她，她也爱程磊。在一起时，时间总过得飞快。偶尔拌嘴，也像是爱的催化剂，闹过别扭之后，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感情更深厚了一层。

尽管程磊尚未正式向她求婚，两人甚至没有见过对方的亲友，但朱小安相信，他们正沿着结婚之路行走，倘无意外，前方就是婚姻殿堂。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以前的一些事情从记忆深处浮上来，令人忧心忡忡。什么意外能改变她与程磊感情的方向呢？

朱小安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快中午时，小安接到程磊电话，语气是惯常的温柔和顽皮。聊了几句后，程磊说：“小安，今晚我得加班，不能陪你。明天周末，中午我带你去个地方坐坐，你就穿那条小黑裙吧。”

“干吗？去参加聚会吗？我怕后背露得太多了。”

“嗯。”程磊顿了顿，“不要紧，就是跟我几个亲戚见面，表姐表哥，都是平辈。”小安喉头微微发干，先见平辈亲戚，再见父母长辈，在这个北方城市，谈婚论嫁的流程就是这样的。看样子，程磊比她心急。

不知是头天没睡好，缺觉，还是程磊急切真诚的态度让人安心，这晚，朱小安睡得甘甜，次日醒来，皮肤亮晶晶的，眼睛明亮，精神饱满。小安对镜顾盼，对自己很是满意，换好小黑裙，薄施粉黛，抹了橘色的唇彩，程磊的电话就来了。

看到女友明媚娇艳得如同一朵盛放的月季，程磊眼睛一亮，情不自禁轻吻了一下小安的脸颊。“难得看你化妆盘头发，真漂亮！”

小安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平时就不好看吗？”

“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程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里闪耀着热情、爱慕、骄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到平时的样子，笑着说：“其实你不打扮都行！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但这回还不是公婆，只是八哥和八婆！”

被程磊戏称为八哥的，是他姑妈的儿子李志，比程磊年长两岁，是表哥。

见面了，双方寒暄过后，李志赞许地拍了拍程磊的肩膀，显然是为他的眼光喝彩。三个人落座不久，餐厅包房的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名女子正对着手机说话：“好了，我到地方了，先吃饭，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小安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尚未来得及多想，一名装束时髦的短发女郎出现在他们面前。程磊赶紧介绍道：“姐，这是朱小安，我女朋友。”又对小安说：“叫姐姐。”

他低下头在小安耳边低声道：“我舅舅的女儿，杜薇，八婆就是她。”小安颔首致意，但并未听从程磊的话叫那女子姐姐。

杜薇伸出手，笑盈盈的：“幸会幸会！就叫我名字嘛，亲热些。”

两位女士相对而坐，小安左边是程磊，对面是程磊的表哥李志。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有勇气迎接杜薇的目光。视线碰触的一瞬，杜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朱小安则回报她以更深的笑容……

在男友的家庭聚会上遇见故人，是多么难得的缘分。

三年前的那一段日子，黄昏时分，朱小安总会光顾一家名为“金手指”的化妆店，请杜薇为她化妆。打粉底、画眉、贴上假睫毛，粘上美目贴，涂上浓郁的唇彩。将一名学生妹变成夜店女郎，杜薇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技艺，收费却不算离谱，在夜店女中名声响亮。一个妆面只需十分钟搞定，每个黄昏，只接受十个预约。朱小安无须预约，随到随化，因为杜薇说她的皮肤底子好，五官端正，化起来轻松省力，是化妆师求之不得的模特儿。

在小安的印象中，杜薇不爱传八卦，也不多嘴多事，除了知道她的化名Amore，知道她那年21岁，知道她跑的场子是帝豪夜总会，杜薇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两人相对而坐，朱小安觉得杜薇什么都知道。

“再点两份木瓜雪蛤，我跟小安一人一盅，吃了养颜。”杜薇热情待客，却也不跟小安聊天，一个劲儿说着七大姑八大婆的家庭琐事——琐屑，却安全，避免谈论各自的职业，也就避开了那段绕不开的往事。

吃完木瓜雪蛤，杜薇就吵着要走，说是有重要客户等着，非去不可。待她走后，小安问程磊：“你表姐很忙吧？”“她呀，總在忙。以前是每天下午到晚上忙，现在是随时都忙。”

李志在边上补充道：“以前她开家化妆工作室，现在搞大了，跟电视台搭上了关系，给几个栏目的情景剧演员化妆。”

“化妆工作室？”朱小安明知故问。

“她从影楼出来后就单干，先是接婚礼新娘妆的活儿，后来她摸出门道，在夜总会附近租间房，专门给那些小姐们化妆。小姐出化妆费，她把她们化得漂漂亮亮的，让她们多赚小费。这种活儿，层次很低，但来钱快，也稳定。后来，她认识了电视台的人，一下子提高了档次，就再也没给那些鸡们化妆了。”

两个男人都笑了笑，既看不起杜薇从前的工作，又对她奋发图强档次跃升好几级台阶而得意洋洋。

朱小安浑身发软，脸庞却烧得厉害。倘若在程磊眼中，他的杜薇表姐给夜店小姐化妆都算得上“黑”，得靠今日在电视台做化妆师来洗白，他该如何看待女友的那段经历？

除了死瞒，别无办法。

程磊出车祸了。

在医院看到程磊的第一眼，小安就情不自禁落下眼泪。接下来进行各项检查，做手术，她一直守在医院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想睡觉。

杜薇也赶来了。病房里有些拥挤，两人面对面站在住院处的走廊里。

“第一次见面那天，你穿得真像一只乌鸦。”杜薇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朱小安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世界这么大，居然偏偏这么巧！没想到，你居然搭上了我弟弟。”

小安说：“是你弟弟追的我。”

杜薇冷笑：“想让程磊追你，对你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你的本事，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小安脸色刷白。终于，杜薇说到了正题上。

“我说——”杜薇挤出一丝笑，“其实我跟你无冤无仇，要不是出现如今这样的巧合，我才懒得管我弟弟的闲事。老实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我姑妈这个人，在司法系统上班，既精明又强干。要是你跟程磊谈婚论嫁，她一定会调查你的来龙去脉……”

朱小安豁出去了，双手抱臂：“那就让她去查好了。谁没点儿荒唐的过去？你没有？程磊没有？谁敢说自己干干净净，跟出水白莲似的？”

杜薇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眼下，我姑妈姑父正在国外旅游，还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杜薇改变了话题，“最麻烦的就是这一个星期。你，会照顾程磊吧？”

小安点头。不必对方说，她也会这么做。

杜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弟弟尽心尽力，我也保证不多嘴，不会搅散你跟程磊的事。”

一股又辣又涩的激流从小安胸腔中涌出，化成眼泪，奔流而下。她不明白，自己照顾受伤的男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为什么杜薇要把它变成一桩交易：她悉心照顾伤病中的程磊；杜薇则暂时为她保守秘密。

暂时。是的，暂时！小安心里很乱，只这一点她是确定无误的。杜薇鄙夷她当年的那段经历，绝无原谅她的意思。如今，她的把柄被对方捏在手里，像一把匕首，即便不拔出来，也叫人心寒。

时间能淡化某些记忆，逼仄的空间却起着相反的作用。这世界，实在太小了。

一个星期后，程磊的父母

回国时，朱小安选择了悄然离开。

她在网上匆匆面试了深圳一家公司的职 位。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座人际关系纠缠不清的城市。

临走前，她安慰自己：离开，是归来的前奏。倘若程磊真的爱她，天涯海角，他也会追回她。

原来的手机号码她一直保留着。整整一年，程磊没来过电话。

小安服务的公司要排遣员工去澳洲，大学主修英语的小安，因为业务较熟语言无障碍，成为首批确定人员。不过，因为护照等事宜，小安必须先回老家办理一些相关手续。

事情办好后，小安给程磊打了个电话。

“是我，小安。”

他们在许愿树咖啡馆见面。然而，程磊已结婚两个月了，妻子是他母亲上司的外甥女，刚大学毕业，在社保中心工作。

“你的动作很快嘛。”小安笑着说，心如刀绞。

“是你甩的我。”程磊的眉心跳了一下。

“就算是，你也不至于连个电话都不打吧！”

程磊身子往后一靠，目光在咖啡杯、沙发靠垫之间游移，只是不看小安的脸。

一陣沉默后，他重新坐直，垂着眼睑说道：“发现你几天没来医院，我急得要死，第一想法是你嫌我浑身是伤，日后会落下残疾，不能给你安全感。后来，我表姐，杜薇，她告诉我一件事，关于你的过去。”

小安看着他，这个曾深爱过的男人。现在，她已不再爱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离开了他。

“你相信吗？”她问，微笑着，好像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我不愿相信。但我知道表姐不会害我。”

“然后你就放弃了，连打个电话问问我，都觉得毫无必要？”

不知是理亏还是恼怒，程磊的脸涨得通红，他不停地为自己辩解，滔滔不绝，语无伦次。但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朱小安再次不告而别。

夜幕已经降临，却是新的开始。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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