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倍巨差操纵日出日落

2015-09-10 07:22郝一生
商界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通商工业化税率

郝一生

1895年“清日甲午战争”前,中国和日本几乎在各方面都极其相似。

1853年前,日本“锁国”230年,中国封海240年,两国同样长期对外封闭。1850~1895年的近半个世纪中,中国推行了“洋务运动”;日本实践了“明治维新”。1861年前中国被迫开放了11个港口通商,后又自主开放5个通商港口;日本自1853年开始,开放了长崎、函馆等3个通商港口。

不论是电力、交通,还是煤、铁、铜矿山;兴办洋学堂、开办军校、开放女学;还是设置总理府衙门主管外事、建立警察制度;准许报刊发行、建立银行和储蓄制度等,在效仿西方方面,很难找到日本做了,而中国没做的事。

但甲午战争却以日本大胜中国惨败收场,凭借甲午战争的胜利,日本如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出现在世界的东方,生机勃发;大清帝国则千疮百孔、百病缠身、摇摇欲坠,像一轮浩大的如血残阳,加速沉入暮年。面对如此相似的命运,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中日国力的巨大差距?

成败的分界:工业投资110倍巨差

1500年(明弘治十三年),中国人均实际GDP水平为600元(1990年国际元),仅比英国的762元低21%,到1820年,英国已是中国的3.5倍,但至少在1840年前,中国人均GDP还是高于日本,总体国力则是日本的10倍。

改变发生在明治维新后。

1886年后,甲午战前的8年中,日本工业化投资总量为8.6亿美元,而且几乎是呈几何增长,但1840~1894年的54年中,中国工业化资本投资总计约7770万美元。就是说,日本当时的工业投资是中国的11倍,即同期日本人均工业化投资是中国的110倍以上。

工业化投资的规模,除了在军事工业等方面为扩军备战提供物质基础外,更重要的是,它将为政府军费支出提供税收和财力资源,在诸多领域,日本的保有量几乎都是中国的10倍。中日间投资总量的天壤之别,夯定了甲午战前两国经济实力的巨大差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等洋务派大臣,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绘制中国近代化的“富春江”图。可以说,中日工业投资的巨大差距,正是决定甲午战争这一中日命运分界点成败的关键,而在工业投资巨大差距表象的背后,是清政府没钱投资,和面对被打开国门的相同命运时,两国完全相悖反应的实质。

地主阶级造 “超穷政府”

1820年国力还是日本10倍的中国,怎么才过了三四十年,工业化投资就被日本远远甩在身后?清政府为什么没能像日本明治政府那样,引领并实现工业化?中国的钱到哪去了?

关于中国清末的税赋到底是轻了,还是重了,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论。

如果说中国的税赋轻了,就很难解释,为什么还会发生“太平天国”那般造成7500万人丧生的超大规模农民暴动;但如果中国仅5%的税赋重了,那在日本同期30%~35%的高税率麾下,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

实际上,清末5%的税率不仅低了,而且超低!如果清政府的税率从5%提高到日本的30%,仅1893年一年,税收就能增加5000万两,不仅可以为慈禧太后过一个体面的生日,还可为北洋水师补充弹药、维修舰船、增设速射炮,剩下的钱还能再购建一支北洋水师。

为什么晚清政府不提高税率?因为晚清几乎所有最高统治者脑子里,都担心提高税率会进一步增加农民负担,导致“官逼民反”。其实,农民之所以舍命造反,并非国家的税率太高,而是被地主盘剥后,再低的税负也缴不起。

这一切要从“摊丁入亩”说起。1712年康熙皇帝宣布以康熙五十年丁册为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勿增勿减,永为定额”,但此后中国人口翻番,从2亿猛增到4亿,人均耕地和农民人均收入锐减。表面上,“摊丁入亩”是向土地拥有者征税,却埋下了无地农民不得不向地主缴纳高额地租,而地主却可以偷税漏税的巨大伏笔。

于是,相当于农户总数1/3无地农户收入的45%的巨额财富,被截留到了地主口袋里,清政府也陷入了恶性循环的无底黑洞:超低税率—政府虚弱—对外战败—对内萎缩—税制改革停摆……

大量财富集中在地主阶层后,中国特有的土地价值观,被清朝中期后人口的迅速膨胀无限强化,占有更多土地的强烈欲望成为一块强力磁铁,吞吸了中国绝大部分财富和投资资源。

1913年前中国早期工业化投资的总体格局中,来自地主阶级的投资约占一半(55.9%),另一半是商人阶层(买办占24.8%;商人占18.3%)。即甲午战前,除了地主和商人,没人有钱去投资。

到辛亥革命后1914~1920年期间,随着商人阶层在开放市场经济中盈利规模扩大,商人、买办在投资者结构中的比率迅速上升:商人占53.7%、买办9.1%,而地主阶级的比重则下降到22.3%。这表明,随着中国工业化投资规模的扩大,与商人阶层相比,地主阶层即便看到工业化投资有利可图,也无动于衷。

当时地主阶级投资欲望之微弱,成为中国工业化投资姗姗来迟的重要一环。5%的超低税率,又决定了清廷中央政府财政极度拮据,晚清政府没有力量,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推动工业投资和资本原始积累。

但大清帝国的财富即便都到了地主手里,也没有蒸发,大清帝国这么多财富到底是怎么流失的呢?

其实清末存在“三大黑洞”:第一,常年内战和农民暴动造成的破坏;第二,超频繁的大型自然灾害;第三,巨额对外战争赔款。常年内战和农民暴动的损失之巨大自不必说,雪上加霜的是中国很多破坏性巨大的自然灾害都集中在了晚清。

日本的自然灾害多且严重众所周知,但戏剧性的是,日本近代的自然灾害在年年减少,进入20世纪后甚至一次都没发生。而当时中国的地震灾害,不比日本轻。1840~1912年,中国共发生7级以上大地震14次、死亡千人以上的地震11次、死亡万人以上的地震2次。更糟的是,跟着自然灾害一起造访的,是形形色色的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贪污腐败。本来就夺人性命的天灾,加上肆无忌惮的人祸,在把中国百姓推入绝境的同时,也埋葬着中国工业化的前程。

三大“黑洞”,一共吞噬了清末49.9亿两财富,相当于1840~1894年中国实际工业化投资总量的56倍。在此之上,超低税率让清廷在1868年以后的30年间税收流失约110.9亿两。中国变成一个严重失血的病人,不论是财政规模、扩充军备、救济灾民还是保鲜国防力量,处处捉襟见肘。

开港压强,日本的海啸

可是,无论是政治体制,土地制度等各项环境要素,当时的中日两国都极为相似,中国人要面对的日本人同样要面对,为什么日本近代化步伐能如此之快?造成日本人均投资总额在中国110倍以上巨大差距的原动力何在?

表面上,近代中日两国间的应激压强似乎区别不大,开港通商后,日本做过的中国也差不多都做过,有些还比日本早。但实际上,中国开埠后受到的应激压强却与日本有着天壤之别。

1853年,依据《日美亲善通商条约》,封闭了230年的日本国门被强行打开,进出口贸易彻底打乱了日本社会和经济结构的瓶瓶罐罐。从日本和中国开港后10年的应激压强数据比较看,日本开港通商后的应激压强,8年中整整增大了约47倍,开港人均应激压强增加了25.2倍,每个国民感受到的压力,平均每年增加3倍。

日本著名经济史学家安藤良雄,把这种摧毁日本幕末封建体制的压力称为“经济炮弹”。开港成为了日本的一次海啸,它所造成的冲击,用灭顶之灾来形容也不过分。

1859~1862年的四年中,日本进出口几乎每年增长一倍,到1867年,其出口额是1859年的4.7倍,相当于年均增长21.3%,进口相当于年均增加56.6%。

进出口的突然大幅增加,对日本社会形成了巨大心理压力,日本国内固有经济结构的急剧变化,许多原本就短缺的生活用品大量流向海外,这一现象导致的物价上涨,让商人阶层越来越富有和强大。19世纪30年代日本近90%的财富集中在富商手中,商品更多地被商人买走,以致江户(东京)这样一个100万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大都市圈,都出现了生活品短缺。

较低的出口税率,成为日本出口迅猛增加的另一原因。日本开港后的进出口关税的税率,按日美通商条约由双方商定,降到极低,而欧洲市场价格数倍于日本价格,1861年日本生丝出口额占国内产值的97%,第二年更高达99%,引发日本国内贵族和上层丝绸服装原料的紧缺。

日本国内的商品价格,随着国际市场价格水涨船高后,让棉花种植业几乎全军覆没,这给当时占日本农业人口1/3的棉农造成毁灭性打击,11.5%以上的贫苦农民成为城市劳动者,劳动者人数的增加又使工人工资几乎降低一半。

出口的增加导致生产环节跟不上,商人一再提高购买价格,与1859年相比,1867年日本国内茶叶的价格上涨了100%;同期生丝价格上涨200%;大米、大豆、菜籽油价格也都上涨了3~5倍。物价飞涨,让日本国内民怨沸腾, 封闭了230年后的突然开港,把日本放到了烧烤的炭火之上,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像过去那样生活。

高压之下,日本社会的“生存危机”在发酵:

第一,日本所谓的“富国强兵”不仅是国家领袖集团的一厢情愿,或知识精英先知先觉的“启蒙运动”,而成为一场全民参与的救亡求生总动员。生存危机让当时日本人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个脑细胞都被最大限度地调动了起来。

第二,开港通商使日本社会迅速两极分化,在开港中迅速积累财富的日本商人资本,成为工业化的重要投资源。

第三,日本人均高于中国110倍的积累规模,并非一蹴而就的朝夕之功,而是在1868~1905年近半个世纪工业化中,3500万民众夜以继日地拼命工作、勒紧裤带的积蓄和顽强拼搏前赴后继,并将创造出的财富不断集聚、组合、优化的结果。

平静如初的中国

与日本开港后收到的“应激压强”的惊涛骇浪相比,同样被强行开港的中国却几乎是一池平静的湖水。

1843年“五口通商”后,1864~1894年中国进出口贸易总额从0.95亿两,增加到2.90亿两,30年中仅增长约2倍。开港应激压强从1843年的0.10%,增加到1845年的0.28%,仅增加了1.8倍。1846年后,大清的进口总额反而呈下降趋势,并一直持续到1858年才回到1845年的水平。这意味着在这15年中,中国开港后进出口增加几乎没有形成明显压力,而日本开港通商后的应激压强,始终保持在高于中国23.4倍左右的水平。

对当时中国的普通民众而言,“虎门销烟”、“鸦片战争”、“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等在今天看来无比重大的历史变故,在当时不过是多了一个“遥远的传说”,对他们自己数千年来男耕女织、慢条斯理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冲击和影响,即使洋务派大臣们已深感压力。

这一点充分反应在南京条约以后,中国工业化投资的结构上。1840年至1914年的70年中,在中国工业化投资总额的4.7亿美元中,外商投资3.2亿美元占66.8%。外商投资占7,国内投资仅占3,说明当时的工业投资2/3主要来自国外,中国国内资本(特别是地主的财富)几乎无动于衷。

鸦片战争前的1837年,中国进口有不断增长的趋势。根据《南京条约》,1843年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个口岸开港通商后,虽然最初2年蚕丝和丝织品、茶叶出口量有所增加,但1845年《南京条约》实施后,被视为洪水猛兽的鸦片及英国“洋布”的进口增长速度反而有所放缓。

这主要由于中国国内土产鸦片数量的迅速增加,以及中国土布相当便宜,中国贫苦大众还是买不起英国洋布。此外,以下两大因素并没有引起英国人的注意:

第一,始于1851年的太平天国农民暴动,使中国整个流通、运输渠道受到极大干扰。开港7年后的1850年,中国进口总额刚有所抬头,太平天国爆发,进口就突然转呈萎缩态势。

第二,太平天国这样超大规模的农民暴动,使此前中国农村的绝对贫困愈演愈烈。官宦和有钱人家依然以绸缎为主,而贫苦大众只要自己织布可以遮体,绝无高价购买洋布之闲心,就是说,有钱的不买,没钱的买不起。

为此,1856年英法联军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1864年后,英国对中国出口确实比之前有所增加,但那既不是诉诸武力的硕果,也不是英国的洋布比以前更结实、更便宜,而是太平天国动乱平定后,中国市场本身的恢复。

于是,曾创造灿烂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中华帝国,虽然同样直面汹涌澎湃的工业革命大潮,远没有像日本那样感觉到剧烈“震感”。广州人照常在烟塌上吐着烟圈;北平人依然品着大碗茶、吃着炸酱面;慈禧太后张罗着过生日;地主乡绅忙着兼并土地、戏院青楼。而且,中国百姓被逼急了可以“闯关东”、“走西口”;慈禧太后逼急了可以逃到承德和西安;而在日本人的背后,却只有太平洋和日本海。

中国和日本,虽然同时面对外国列强的开港通商,但中国当时所受到的生存“体感压力”只有日本的1/23,因此也就没能激发出中国人的巨大潜能。

悠悠帝国,直到连为太后祝寿重新修缮的园子(颐和园)再次被洋人付之一炬之后,才如梦初醒,而日本已经在1905年前后快马加鞭地完成了工业革命。

180年前同在东亚起步,日本的勃然日出和中国的悄然日落,却在所难免。由此,整个世界的力量格局为之改变。

[编辑 陈 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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