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生态主义走向“中国时刻”

2015-09-10 07:22郇庆治
人民论坛 2015年3期

郇庆治

摒弃气候变化应对的“阴谋论”

【摘要】 2014年生态主义已然迈入“中国时刻”。这意味着中国不再只是环境问题成因之所在,同时还是环境问题解决方案之所在。换言之,在世界环境政治与治理的舞台上,中国已从幕后走向台前。“中国时刻”并不等于“中国时代”,更不是“中国霸权”。在可预期的将来,中国在国际环境治理体系中的领导性作用,将主要体现在我们对国内生态环境困局的积极与成功应对。

【关键词】生态主义   中国时刻   环境政治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如果把生态主义做一种更为一般意义上的理解与界定,即国际社会对全球性生态环境危机与挑战的主动性回应,那么,对2014年世界生态主义研究与关切的一个适当概括也许就是,生态主义已然迈入“中国时刻”。而这意味着,我们在国内外生态环境问题视角和立场的概念化与应对将会发生重大调整或改变——中国不再只是环境问题成因之所在,同时还是环境问题解决方案之所在。换言之,在世界环境政治与治理的舞台上,中国已从幕后走向台前。更进一步说,生态主义的这种“中国时刻”或转向的意涵,可以大致概括为如下三个要点。

中国焦点:从问题披露到问题解决

可以说,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西方国家媒体和学界就已经意识到我国经济现代化加速会导致生态环境破坏问题。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国随着经济现代化进程推进而不断蔓延、加重的工业污染和环境破坏现象,更多成为西方媒体和学界披露、批评甚或讥讽的对象,却相对缺乏更为客观、理性和深刻的分析,尤其是基于一种全球取向的生态主义视角。

当然,就我们自身而言,对生态环境难题的认知与应对也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实践与探索过程。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就提出的“环境保护是基本国策”,以及此后的不同形式的升级版本(比如可持续发展战略、科学发展观等),都坚持了一种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双赢”或“兼得”的核心理念。进入新世纪后,通过对改革开放30多年社会主义现代化经验教训的总结反思,国际经济政治格局所发生的深刻变化,党的执政能力的不断提升,使得我们能够以一种新的视野、新的理念、新的心态,来更为全面地推进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更加平衡地处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与生态建设之间的关系。

中国期待:从民主化考量到文明转型视角

就像生态环境问题的实践应对首先是在西方国家的经济社会环境下得以展开一样,生态环境问题及其应对的理论阐释也首先是在欧美国家的民主政治语境下展开的。换句话说,欧美国家生态环境难题实践应对上的基本思路,是充分借助这些国家相对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和在国际经济政治格局中的有利地位。国内产业结构的升级改造和污染产业的大规模国际转移是其基本手段。而在理论层面上,这些举措往往被概括为所谓的“可持续发展理论”或“生态现代化理论”,并在政治上进一步归纳为“绿色资本主义”或“生态资本主义”理论,认为资本主义和环境保护本质上是相容的,在资本主义基本经济政治制度下可以解决环境问题。

一方面,上述“欧美模式”的积极一面是毋庸置疑的,但另一方面,这种“欧美模式”的不彻底性与不可复制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只要我们从全球而不是某一个国家或区域的视角来考虑,上述局限性就会立即变得一清二楚。联合国全球气候变化国际谈判中的激烈博弈却缓慢前行告诉我们,如果任凭现存趋势发展下去,没有人能够最终成为地球这条大船上的“逃生者”,只会是先后意义上的“沉没者”。

正是在上述背景下,中国的生态环境问题应对实践或“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有了至少双重意义上的创新性。一方面,生态环境难题的实质性解决,并不是一个单向度的经济与科技创新问题、行政法律与监管体制改革问题、公众文化与消费意识革新问题,尤其不是一个简单的民主权益与参与扩大的问题,而是一个综合性的或文明层面上的重构问题;另一方面,这种综合性或文明层面上的重构,又必须以对主导着当代世界的资本主义秩序、规则与思维的生态化超越(否定)为前提。至少从欧美绿色左翼学者的回应来看,我们这样一种“红绿交融”的辩证思维,让他们有了日渐增加的理解与期待,希望伴随着中国再次崛起的是一个绿色的中国,一个绿色的华夏文明。

中国角色:从被动参与者到主动领导者

如果只是从一个中短期的历史时段来看,中国的确曾经偏离世界经济政治舞台的中心,尽管我们仍是一系列重大国际事件的重要角色,比如欧美殖民主义运动、两次世界大战、二战后两极格局及其解体。即便在改革开放以来的30多年,经济上变得逐渐强大的当代中国,仍然不得不受制于似乎已经过时的世界经济政治格局。换句话说,客观上我们仍更多是一个(被动的)参与者,而不是一个(主动的)领导者。

最能说明这一点的也许是环境议题领域。对于1972年建立起的国际环境治理体系,我国虽然参与了当年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人类环境会议,并在此后加强了国内生态环境问题的行政监管,但直到1992年里约环境与发展大会之前,我们更多是一个被动性的参与者。因为,对于欧美国家已经开始付诸行动的生态环境问题治理,我们既缺乏充分的自我意识,也不必承担国际环境治理上的政治责任(至多是道义责任)。而在此后,在《全球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及其《京都议定书》的框架内,我们虽然已是一个热情的参与者,但由于仍不必承担法律约束性的碳减排责任(虽有着日益明确的政治责任和强烈的道义责任),所以还算不上一个主动的领导者。

时代在变化,决定政治的最重要因素归根结底是经济。部分是由于我国经济社会现代化进程的一种自然性结果——经济增长质量的阶段性提升需要和公众对生活质量、尤其是对生态环境质量关切的日益凸显,部分是由于我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所具有的重要国际影响,我们必须在学习与适应担当一个全球性经济治理体系中的主动性领导者的同时,学习与适应担当一个全球性环境治理体系中的主动性领导者。如果说,我们在2009年末的联合国哥本哈根气候峰会上,还显得有些踌躇或不自然,甚或不情愿,那么,2012年的中共十八大报告,则是一份充满绿色政治自觉的“中国宣言”——“努力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相应地,也就不难理解,面对即将到来的2015年巴黎气候峰会和后《京都议定书》国际谈判,中国果断地选择了与美国为共同领导者的立场。基于此,越来越多的欧美学者认为并相信,中国正在成为一个主动性的世界领导者。

中国时刻:既不等于“中国时代”,也不是“中国霸权”

那么,从一种更明确的中国立场来看,应如何解读和对待生态主义的“中国时刻”的到来呢?首先,它所体现或表征的是中国未来发展的一种机遇和挑战,我们应该和能够做到的,是如何充分利用机遇、在挑战中发现机遇、化挑战为机遇。比如,在全球气候变化谈判议题上,一旦我们决心设置碳排放峰值的具体时限和绝对性减排的路线图,那就意味着,我们将会自然地成为国际气候变化政治与治理中的“主要领导者”——即便仅仅就我们能够做出的减排贡献而言。相应地,我们将会拥有极大扩展的话语表达权和决策参与权,至于具体的减排配额、信息公开和核查规则,都是技术性的细节。依此来理解,过去我们长期坚持的“双规制”看起来有着“共同但有区别责任原则”的法理性支撑,名正言顺,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总之,通过更为积极的、包括气候变化谈判与应对在内的国际环境政治参与,我们可以实现维护国家利益(包括生态安全利益)、树立负责任大国国际形象、促进国内环境治理与生态文明建设等多重目标,而这些目标既是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总目标的构成部分或重要支撑,也代表着我们对人类社会和文明可以做出的积极贡献。为此,我们尤其要彻底摒弃所谓的气候变化应对“陷阱论”或“阴谋论”,将认真主动的应对举措作为我们国家和民族的自觉选择。

其次,我们要同时防止过于悲观或乐观的解读与心态。就前者来说,就像我们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初期,并未导致我国民族工业的大规模破产或衰败一样,可以相信,我们制定生态环境问题的更加进取性政策,总体上只会带来我国生态环境质量的实质性改善,而这将会更多地赢得百姓与民意支持。就后者来说,必须强调,“中国时刻”并不等于“中国时代”,更不是“中国霸权”。在可预期的将来,中国在国际环境治理体系中的领导性作用,将主要体现在我们对国内生态环境困局的积极与成功应对。而这其中最大的挑战在于,我们必须用一种不同于欧美国家的政治愿景和经济技术路径来实现这一点。否则,即便暂时摆脱了当下的绿色困境,中国仍不会走向一种绿色未来。

(作者为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