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了的曲线,变化了的方程式

2015-09-10 07:22李少威
南风窗 2015年22期
关键词:张扬爱情曲线

李少威

爱得“死去活来”是爱情的动物性,而爱得瞻前顾后是它的社会性。现在的问题是,“死去活来”的爱是不是在比例上变少了?

直觉上似乎如此,但也存在一种可能,是“死去活来”转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和发生场合,比如,它可能更多地存在于通讯软件之中,又或者,恋爱对象增加使得时间链条拉长了,从而让其中的每一段都更加平静。

正如社会更加多元化一样,爱情公式里有了更多的变量,这些变量构成了爱情的时代性。

这些变量都是社会变量,所以爱情的时代差别都是社会性差别。异性之间没有理由的互相吸引与爱慕(程度深了就是“死去活来”)是永恒不变的。

那么,观察爱情的新变量,需要找到对“爱情”这一概念本身有思考能力的人。至少首先必须排除无可选择、纯粹为了生育或迎合既有社会模式而结合的人群。

张扬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性别男,年龄27,大学学历,谈过3次恋爱,都已经结束。

第一次在大学校园内,第二次在毕业以后,对方是同一所大学的女生,在大学时代就认识,第三次则是工作多年后偶然结识。

为了表述方便,姑且把他的三任女友按先后次序称为A、B、C。

和女孩A的相识遵从一种符合浪漫想象的逻辑。张扬是大学摄影社团里的部长,大三那年他给社团招了一个新团员,就是女孩A。他们经常一起出外采风摄影,不到一个月后的中秋节,女孩主动邀约他看电影,从而确定关系。

女孩B是一家企业的市场公关,原是比他低一级的校友。在和女孩A分手之后,他还在工作实习期,被派到女孩B的家乡出差,这才想起了对方。“一翻手机,居然什么联系方式都还有”,于是两人见面。之后,一起看演出,再之后,女孩某天忘带钥匙在深夜给他打电话,等于暗示了情愫。

女孩C则是广州一家中小企业的负责人,比张扬大五六岁,因为一起参加一个共同的朋友的婚礼而认识。

可以看到,随着时间进展,认识一个女朋友在“手续”上越来越简化。张扬说,3任女友,从见到对方到转变为男女朋友,都在1个月之内完成,而且时间渐次变短。

“要旷日持久地去用行动去争取,甚至用尽各种浪漫招数去吸引和感动一个女孩,我从没试过,也不可能那么做。”张扬说。

从上一任到下一任,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必经历一个漫长的痛苦期。相比父母一代,张扬更快地在上一段和下一段爱情之间切换。“倒不是因为自己花心,只是顺其自然。”

张扬分析,这与人口的流动性相关,父母一代年轻的时候,地域束缚还没有解除,大部分人找对象都限制在一个相对熟悉的范围内,可选择性比较有限,因此就会对对方更加重视。

当然,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许多自身条件不错但因为性格原因而很难碰到恋爱对象的情况,世界变得越来越精彩的同时也制造了越来越多对世界不感兴趣的人。他们或她们既然无法碰到,也就不属于“爱情”讨论范围了。

整体上而言,技术手段的进步也提高了“效率”,让年轻人可以接触到更多的异性。张扬的大学时代,手机已经在社会上普及,送情书、递纸条的情景早已进入石器时代。

“基本上一开始都是短信、QQ、微信交流,不用面对面,就没有难为情的问题,喜欢就说,说完如果感觉还有点尴尬,发几个表情就可以化解。”

三段恋情,都是女方先做出暗示,这也不再符合传统上认为女方在爱情表达上更被动的观念。

可以看到,张扬的3段恋爱具有不同的背景环境。

第一段是纯校园的,第二段是半校园半社会,而第三段则是完全在校园外的社会空间里发生。

换一种理解方式则是,第一段强调了爱情动物性的一面,第三段强调了社会性的一面,而第二段则是两者参半。

那么,从逻辑上可以假设,这3段爱情的“死去活来”程度是逐渐衰减的。

没有意外,正是如此。

张扬说,和女孩A之间的校园恋爱非常单纯,就是喜欢和对方在一起的感觉,除了各自上课和回宿舍睡觉,其他所有时间都在一起。

“每天买好早餐去楼下等她,一起去教室,一起去图书馆,去食堂,去晚自习,去逛街。就是觉得跟她在一起非常非常舒服,见不到的时候很思念,发现她跟某个异性比较亲近的时候还有种万蚁噬心的感觉。”

过去的恋爱是一种严肃的甜蜜,而现在,恋爱有时只是社交生活的一个比较特殊的部分。

而女孩B则由于分处广州、深圳两地,每周只有周末在一起。“工作日也不会特别想念,就是每天例行公事打打电话。”

与女孩C之间则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对方由于年纪较大而且恋爱经验很少,对张扬用情较深,而张扬经历过前两次之后,“女朋友”这一概念只是略微超越“女性朋友”的关系,既不一定要在生活在一处,也不见得有多少思念。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句话对于父母一代,基本上算是真理,而对张扬而言,无论哪一次都没有想过要结婚,从没有把任何一个女朋友当作另一半。“不是说我不认真,而是我觉得离结婚还早,没必要往那里去想。”

现在,3任女友都已经分手,除了和A分手时比较感伤之外,后面都是十分平静。

“在我们父母恋爱的时代,这是很难做到的。他们的爱情大多发生在熟人社会,这给他们制造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必须严肃考虑怎样面对民间舆论的问题。这种舆论还跟清白啊、被抛弃啊这些观念纠缠在一起,轻易分手的话,女方甚至有可能自杀。”张扬说,“我们现在则是在一个陌生人社会里恋爱,分分合合契合了工业社会的组织特性,彼此都更加看得开。”

工业社会倡导自有契约,人们接受了一个模式:选择是双向的,流动是自由的,人不会跟一个单位或一个地域紧密捆绑在一起。这种流动性,让年轻人在青春期里比上一代能够接触到更多的异性,这就大大降低了一次恋爱的“机会成本”。

所以,过去的恋爱是一种严肃的甜蜜,而现在,恋爱有时只是社交生活的一个比较特殊的部分。

2015年夏天,在张扬最后一段恋爱正要结束的时间里,山东济宁25岁的女孩苏晓寒掉进了“分手还是继续”的挣扎。

她所经历的是一种“门当户对”的时代版本。

她今年25岁,对方35岁;她大学毕业,对方只有小学学历;她是一家企业的会计,对方是一个小企业主;她很漂亮,对方很帅;她父母都是一般工薪阶层,对方的经济条件要好得多。

把这些现实情况摆出来之后,按照传统的“门当户对”观念加以组装,经典版本应该是这样的—两人都互相吸引,彼此深爱,晓寒的父母会更加积极,男方的父母相对消极,最终可能因为门户之见导致的观念、情绪落差,劳燕分飞。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更复杂。

晓寒很喜欢对方,内心来讲是“死去活来”的,“疯狂地喜欢。”

晓寒也很苦恼,因为自己学历比对方高得多,常常感觉对方很幼稚,交流起来太累。“就像分别讲着两种不同的语言,而且这种障碍不无处不在。”

对方也很爱晓寒,但是不爱学习,也不觉得自己对许多问题因为知识储备太少而导致的偏执有什么不对。

晓寒得父母很讨厌这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原因只有一个,年纪太大。尽管小伙子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且用了几年才摆脱阴影,但他们固执地认为这么帅却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结婚的一定不是好男人。

权衡各种事实,晓寒非常矛盾,她感觉又难舍又难受。卡在两头之间,她承受了一些独特的心理压力:既无法说明对方知识所限给她带来的困扰,也不敢把父母的强烈反对态度告诉对方。“将来万一成了,他跟我父母就心有芥蒂了;如果不成,他也会认为一切都是我父母在操纵。”

那个帅而无脑的小伙子,认为晓寒态度犹豫是因为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于是,伤心并怀着某种愤怒。

综合起来看,晓寒生活在香港商战剧里,而她的男朋友则生活在琼瑶言情剧里。这是非物质性的“门不当户不对”,几天后晓寒就和男友分手了。

这是晓寒的第一段恋爱,但由于发生在不再单纯的现实社会背景里,社会性影响十分明显,她的“死去活来”就被更大比例的其他因素所冲淡了比例。

影响相爱的因素千姿百态,这不是当下时代独有的问题,不过,爱情的“动物性”变得脆弱,让社会性因素发挥作用的空间更大了。一段爱情的局面,可能被某个因素轻易颠覆。

传统的门当户对观念是建立阶层差别基础上的,而今天一对恋人互相感觉到与对方的“门户差别”,却很可能是发生在同一阶层的两个家庭之间。

张扬就面对了这一状况。女孩A出身高官家庭,背景可谓显赫,其父母并不嫌弃自己,分手的原因只是对方出国,他不想跟着去;女孩B家庭经济条件与自己差不多,但因为其父母之间、父女之间因为历史原因一直毫无感情,他的第一次上门就遭遇了女孩父亲的极端冷遇,令他产生动摇;和女孩C也是家境相当,父母和亲人都特别喜欢他,恋爱1个月不到就提出了结婚问题,他因为恐惧而逃避。

“这些都注定了走不到最后。”他说。

一对感情深挚的老人,你若问他们爱对方什么,他们一般无法回答,让他们讲自己的爱情经历,往往也平淡得无可回忆。

今天则似乎更容易给出答案。

在我们可以感知的几代人中,爱情曲线呈现越来越长的趋势。时代不但给予了年轻人接触到更多异性的机会,也事实上让他们一生中和更多的人谈恋爱。上上代和上一代,曲线更普遍地在“原发性”阶段停止生长,而今天的爱情曲线,“ 继发性”整体猛增。

张扬爱对方什么呢?

女孩B长得漂亮,知性,有很强的家庭观念和责任心;女孩C工作上是女强人,但在感情方面很幼稚,像个“傻大姐”,让自己很有“征服感”。

他不喜欢对方什么呢?

女孩B对未来太有忧患意识,整天催逼着他去“努力”,给他定短期、中期、长期指标,她爱唠叨,“我做什么她都指出问题,做什么都不对”;女孩C太黏人,而且对结婚表现得太过急切,和她的家庭一起给张扬施加了强大的精神压力。

平时在一起都谈论些什么?

跟女孩B,主要谈人生该怎么走,怎样去提升物质条件,还有就是工作中的烦恼;跟女孩C,主要谈双方所处的行业的情况,谈共同的朋友圈子里的那些事。

对了,里面缺了女孩A。张扬说,因为“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喜欢她什么?不知道,就是喜欢。跟她谈恋爱的时间最长,而且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但平日里的谈话内容,几乎毫无印象。

“你这一问,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天天腻歪在一起,到底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呢?哪里有那么多事要干呢?”

相处越愉快,时间过得越快,而且在记忆中越缺乏细节。越是记忆详细,则代表那一段时间里越呈现任务属性,而不是心理上的真实需求。

让张扬对爱慕程度一一加以形容,A、B、C三个点连成了一条下行曲线:“死去活来”—“没那么强烈”—“有一点喜欢”。这条爱情曲线很可能在下一段爱情中接续下探趋势,他自己也是这样预计。

女孩A正是张扬以及他的同龄人们与父母一代之间的爱情重合度最高的一个对象,对一个人的感情经历而言,可以称作“原发性爱情”。而女孩B和女孩C,都是他的“继发性爱情”。

造出这两个概念是为了方便比较。经验告诉我们,在我们可以感知的几代人中,爱情曲线呈现越来越长的趋势。时代不但给予了年轻人接触到更多异性的机会,也事实上让他们一生中和更多的人谈恋爱。上上代和上一代,曲线更普遍地在“原发性”阶段停止生长,而今天的爱情曲线,“继发性”整体猛增。

张扬的母亲说,感情,都是要靠修修补补来维系的,现在的孩子,感情坏了,基本不修补。“跟衣服鞋袜一样,我们那时候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现在呢,不行就换一个。”

这恐怕代表了许多老一辈的观点,然而这不能代表爱情在倒退,前一代的价值观不能对下一代的价值观天然形成批判的道义基础。因为,鞋合不合适,脚自己才知道,怎样去对待爱情,事实上是在阐述今天的人们如何理解幸福。

(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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