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爱情永远不会庸俗化

2015-09-10 07:22张墨宁
南风窗 2015年22期
关键词:庸俗化李银河南风窗

张墨宁

谈爱情,李银河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她的两段爱情都以不落俗套的姿态惊艳世人。和王小波是心灵相通的经典之爱,和现任同性伴侣的故事也被普遍接受。李银河本人作为中国著名的社会学家、性学研究者,曾因支持“多边恋”、“一夜情”、“群居爱情”而名声大噪,她对爱情在当下呈现的状态持什么态度,本刊记者对她进行了专访。

李银河认为,爱情恐怕的确是一个比较奢侈的东西。

《南风窗》:爱情常常被看作一个时代符号,通过个体的选择表达集体的精神状态。比如有人会把上世纪50年代的爱情定义为单纯,60年代是压抑,70年代是扭曲,80年代是觉醒和挣扎,90年代是颓废,新世纪以来是严重物化。你觉得不同时代的爱情有这样明显的差异吗?

李银河:说到爱情的话,我觉得过去60年跟以前相比有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爱情开始作为婚姻的理由。从1950年代开始,人们的婚姻爱情观发生了变化,从传统进入到了现代。在传统的婚姻里,爱情几乎是没有分量的,不能成为结婚的理由,感情因素被看得很轻。自从1950年代开始提倡恋爱自由、结婚自由、离婚自由,爱情的因素在结婚理由里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中国实际上有全世界最先进、最前卫的离婚法。仅依据感情破裂就可以离婚。而全世界像美国这些国家,为此争取了很长时间,他们叫No-fault Divorce,就是无过错离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错离婚是不行的,非得一方有严重的错误,比如遗弃、暴力什么的。但是中国的婚姻法一开始就规定了感情破裂就成为离婚理由,这是非常现代的。我觉得这是爱情在近现代一个最大的变化。

《南风窗》:你怎么看待当下人们普遍的婚姻爱情观?

李银河:要说到这几十年,从改革开放划线的话,前30年大家比较看重爱情,后30年确实是看重物质、金钱,嫁给房子嫁给车之类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社会分化太厉害了。改革开放前30年,中国是全世界最平等的国家,基尼系数0.2,现在已经到0.5了,社会贫富分化程度太高了,很多人就可以拿婚姻当捷径,一下子改变生活品质,进入比较高的社会阶层,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所以,以前是比较单纯的看重感情,现在就更看重物质。

过去的人们更浪漫一些,更看重感情,感情在结婚中的因素更重,因为那时候人们是普遍贫穷的,社会分化也不严重,没有什么物质条件,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就看感情好不好再结婚。现在分化这么厉害,很多人会觉得浪漫是很奢侈的事,希望通过结婚让自己生活更好一点。可能现在的人更遵从社会规范了,而不太看重感情因素。当然也不能说过去的人多高尚,那时候想讲究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

《南风窗》:当爱情庸俗化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再成为彰显个体自由和反叛的表达?

李银河:我不太赞成这个提法,爱情永远不会庸俗。爱情是最超凡脱俗、最浪漫、最富于激情的。要说庸俗化,只能是说人们的婚姻动机庸俗化了,不能说爱情庸俗化。好多人根本不要爱情,谈什么爱情,像什么“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后笑”,摆明了就是不要爱情,只要物质。

《南风窗》:为什么人们不再愿意追求超凡脱俗的爱,不仅限于女性,人们的精神世界里为什么不需要爱情了?

爱情恐怕的确是一个比较奢侈的东西,一般人还是处于温饱阶段,一辈子最主要的追求是过上安稳日子,娶妻生子、成立家庭、传宗接代,把孩子养大。这个东西也无可厚非。爱情应当是一个更高阶段的追求,好多人还挣扎在生存、挣钱养家这种层次,也就不能奢望爱情了。

李银河:我觉得爱情恐怕的确是一个比较奢侈的东西,一般人还是处于温饱阶段,一辈子最主要的追求是过上安稳日子,娶妻生子、成立家庭、传宗接代,把孩子养大。这个东西也无可厚非。爱情应当是一个更高阶段的追求,好多人还挣扎在生存、挣钱养家这种层次,也就不能奢望爱情了。而且,激情之爱也不是经常发生的,也要靠运气吧,它是一种比较高雅的东西。另外,我觉得也应该区分一下真正的激情之爱和普通的“有感情”、感情不错。后者作为结婚理由还是比较普遍的,就是说不止看重物质条件,也得看有没有感情,这个很多人还是有的。大概90年代的时候,我做过一个北京市的婚姻质量调查,有一半的人说夫妻感情非常好。从这个层面来说,也不能说人们全都不看重爱情了。

《南风窗》:你会怎么描述激情之爱和朴素感情的区分?

李银河:分别还是挺明显的。一般的所谓感情挺好,大体上就是两个人性格投契,互相喜欢。激情之爱有点像romantic love。就是小说、电影里呈现出来的那种激情。

《南风窗》:如果浪漫爱才能算爱情的话,爱情的缺失是不是首先因为浪漫这样一种气质的缺失,浪漫具有时代性、社会性,还是完全是个体的心灵特征?浪漫的消逝是如何发生的?

李银河:浪漫爱情说起来应当是13世纪出现的一种骑士爱。当时欧洲实行了长子继承权后,次子、幼子没有了头衔和领地,就开始骑着马出去浪迹天涯,到了一个城堡,看见一个贵妇、有妇之夫站在城堡的窗帘后面,感到可望不可即就开始唱起情歌,据说这是浪漫爱情的开始。后来通过好莱坞的电影、文学名著之类的,把这种浪漫爱情普及到了平民百姓这里。关于爱情,像尼采就说过,“爱情这东西古代的人没有,未来的人们也不会有,就是我们这一段时间才有”,因为基督教特别反性,大家就把性冲动变成了爱情,把受到压抑和可望不可即变成了激情。

尼采所说的古代是古希腊、古罗马,好像也并不是特别讲究爱情,中国古代也没有特别讲爱情,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只有梁祝、西厢记很少的几个文学里谈到爱情。

还有一种解释是爱情这个东西就非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时候,就像古代骑士跟贵妇,没有机会,所以就特别浪漫地产生了一种激情。但是现在到处是机会,什么陌陌、微信摇一摇,随随便便就上床了,不再是可望不可即,可能爱情就消失了。

《南风窗》:性开放导致了爱情发生的前提消失吗?

李银河:这也是一种说法吧。激情之爱、浪漫之爱的经典定义就是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那种。比如王子和灰姑娘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浪漫爱就是完全跨越阶层的,穷小子和富家女,穷女孩和贵公子之类的,现实社会中大家看着特别不般配,偏偏这两个人好了。

性开放对于两性的接触来说,大大扫除了障碍。在这一点上,不太容易产生那种因为够不着、怎么也得不到而激发出来的浪漫爱情。但是另一种情况还存在呀,比如社会阶层的差别非常大,可两人就是爱上了,跨越了所有的世俗标准、年龄标准,像杨振宁翁帆那样的,人家就是爱上了。从世俗标准、社会规范来看根本不可能,人家就是爱上了,这个条件还存在。

《南风窗》:从传统社会称颂的梁祝、牛郎织女到现代社会的激情之爱,是不是爱情本质上是对“不可能”的一种追求和渴望,而今天的人更重视“可能”。

李银河:对,我觉得所谓浪漫爱情就是现实社会认为不可能,是跨越阶层、年龄、性别和社会规范,就是超凡脱俗,不是凡俗的标准。要是一切都很平庸、很俗套那就不是浪漫爱情,浪漫爱情是很精神的东西。最近30年的婚恋观对爱情的看法肯定是俗气了很多,我觉得直接的原因就是社会分化、贫富分化很厉害,社会变得很物质。浪漫爱情是一个很精神的东西,大家都盯着物质,对精神的、超越的东西就不太那么追求了。

过去的人们更浪漫一些,更看重感情,感情在结婚中的因素更重,因为那时候人们是普遍贫穷的,社会分化也不严重,没有什么物质条件,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就看感情好不好再结婚。

《南风窗》:爱情呈现出的形态在今天更多元了,10年前杨翁之恋还被看作惊世骇俗,现在爷孙恋、姐弟恋什么的都能被接受,只是因为价值多元吗?

李银河:对,我觉得价值多元倒是比过去丰富多彩多了。过去真的是一个整齐划一的社会,如果夫妻双方的年龄差在3岁以内算同龄人的话,从家庭统计来看,过去的婚姻同龄人占的比例大得多,现在就很多元了。年龄差拉开了距离。

《南风窗》:同性恋现在也可以拿出来调侃了,“基友”、“腐女”都成了流行词,所谓的“国民老公”里好几个都是女明星,这些现象与一个时代的爱情观有什么关联吗?

李银河:我觉得这主要与同性恋解放运动和全世界对同性婚姻政治层面的突破有很大关系,美国那么保守、那么宗教的国家都批准了同性婚姻。大家对同性恋看得很轻松了,现在除了特别保守的阿拉伯国家、中国俄国这样的国家还比较紧张外,其他的人态度都好多了。要说这个跟爱情的关系,有一种说法是同性之爱因为不能生育,是更纯粹的爱情。

《南风窗》:人们总结值得被膜拜的经典爱情,很多时候都会提到你和王小波,你觉得什么是经典爱情?

李银河:我觉得经典爱情就是激情之爱,跟普通的两个人有点好感、有点感情、谈得来不一样。经典爱情必须是那种浪漫爱,不顾各种社会条件,两个人就是爱上了。

《南风窗》:你现在的这段爱情在一般人看来比较另类,跟王小波的爱情初始也被归纳为“白富美”和穷小子,都不算很主流。是有意寻找的结果吗?

李银河:我觉得是碰上了。这两个人正好都是没头没脑爱上我了。我算比较幸运吧。这种东西刻意找不一定能找到。尤其是后面一个,我根本就没有找他。这两个人都是他们追的我。

《南风窗》:你觉得爱情应不应该成为一个集体状态的反应,还是说它本来就是碎片的、个体的?

李银河:只能说爱情是很值得追求的,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生经历,要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更有趣,应当追求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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