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核谈疑云与中国关切

2015-09-10 07:22雷墨
南风窗 2015年15期
关键词:伊朗核谈判伊朗

雷墨

立场从未如此接近,谈判也从未如此胶着。伊朗副外长称全面核协议已完成96%,但最终协议的签署却从原定的6月30日一延再延,甚至有可能延至7月13日。与对这个“最后期限”结果的解读相比,伊朗核谈判背后的疑云,以及其折射的国际地缘政治变局,意义更为深远也更具探讨价值。

简单说,伊朗核谈现状不仅折射出中东格局的变迁、俄罗斯与西方的对抗、美国国内的党争乃至美欧关系的裂痕,还有中国利益边界的拓展及外交介入中东的新尝试。

有关伊朗核问题的谈判始于2003年,参与方包括目前“最有权势”的世界大国(“安理会五常”加德国,即“P5+1”)与伊朗。在外界制裁压力越来越大的2013年,伊朗“温和保守派”鲁哈尼当选总统,并在当年11月与六大国达成一项“铀浓缩民用化换减轻制裁”的阶段性协议,但随后的谈判进入深水区。

因未能在2014年11月达成协议,各方同意延期至2015年6月30日,结果还是要数度延期。究其原因,首先是技术层面问题不少—伊朗1.9万台离心机砍到多少合适,阿拉克重水反应堆是不是要改为轻水堆,福尔多铀浓缩加工厂该不该保留,外界多少年后取消制裁,等等。其次,现阶段的《核不扩散条约》既禁止非核武国制造和拥有核武,又承认缔约国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核技术军民两用的特性,使伊朗核活动处于灰色地带,便于其讨价还价。

从全球核不扩散机制来看,伊朗核谈判的结果,很可能为“灰色地带”建立清晰的标准。也就是说,伊朗核谈判带有“开创性”特征,其结果也具有“标杆性”意义。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欧洲项目研究员科尔内留斯·阿德巴称,欧盟对伊朗核查的标准,应该作为更广泛的核不扩散努力的范例。他指出,虽然伊朗的案例有其特殊性,但为了强化全球核不扩散机制,欧盟应该把核查的“常规标准”提升到“伊朗水平”,即通过更严格的核活动监督,以期消除“灰色地带”。

虽然历经多次延期,但一纸协议能否终结伊朗核问题,还存在诸多变数。奥巴马秉着“与敌人对话”的理念,入主白宫后即向伊朗抛出橄榄枝,以核谈判为切入点加大对伊外交投入。但美国国会并没有把“伊朗问题”简化为“伊核问题”。本轮谈判启动之初,就有多名国会议员扬言要对伊朗追加经济制裁。在美国逐渐进入总统选举“政治季”,共和党掌管参众两院的背景下,最终协议能否在国会顺利“过堂”,前景并不明朗。美国国会不在解除对伊制裁上松口,最终协议只会成为恶化美伊互信的新火种。

7月5日,伊朗陆军司令艾哈迈德·礼萨·普尔达斯坦公开表示,无论伊朗和美国能否达成协议,美国都是伊朗的敌人。美国兰德公司学者斯科特·哈罗德表示,反对美国“霸权”是伊朗意识形态的支柱。也就是说,“反美”是伊朗政权合法性来源之一。伊朗宪法监护委员会主席艾哈迈德·贾拉提曾说过:“如果亲美势力在伊朗掌权,那我们就不得不向一切说再见了。毕竟,反美主义是我们国家的主要特征。”就此而言,伊朗也不会把对美关系简化为核谈判问题。

讨价还价十多年的伊朗核谈进程,最近几年表现出“加速度”,尤其是在今年3月达成了初步的框架协议,原因在核谈之外。

有分析人士曾这样描述伊朗:这个国家渴望如韩国那样追求繁荣、受到尊重,但却变得像朝鲜那样孤立。这个对比虽不够准确,但也反映了伊朗的现实困境。伊朗集辽阔幅员、战略地位、人口规模、古老文明、自然资源于一身,具备成为地区主导国家的几乎所有潜质。无论何种政治势力主导伊朗,通过参与核谈解除国际制裁都是实现强国梦的前提。而且,中东的变局给伊朗带来了“突破”的机会。科尔内留斯·阿德巴表示,如果西方要解决叙利亚和伊拉克的问题、推动也门的转型,只有通过与德黑兰的公开对话才能做到。

伊朗战略价值提升的另一面,是美国在中东影响力的式微。美国和伊朗从2013年在约旦安曼秘密接触开始,如今几乎达到了美国国务卿与伊朗外长定期会晤的程度。中东挑战如山,美国太需要伊朗了。美国外交分析人士戴维·罗特科普夫,甚至把奥巴马的外交称为“转身伊朗”,而非“转身亚太”。他今年初撰文称,在奥巴马离开白宫时,很可能没有哪个国家像伊朗那样获益如此多。法国驻美大使热拉尔·阿劳德,曾这样形容美国达成伊朗核协议的迫切心态:“我们希望达成协议,他们需要一份协议。”而且对于奥巴马来说,与成效难以量化的“亚太再平衡”相比,白纸黑字的伊朗核协议,更适合作为“政治遗产”。

武器禁运问题曾是伊朗核谈陷入僵局的原因之一。俄外长拉夫罗夫对此的表态是“向伊朗提供武器以打击恐怖主义是非常合理的要求”。这与近年来俄伊两国接近不无关系。伦敦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俄罗斯及欧亚项目学者尼古拉·科扎罗夫认为,普京2012年重返克里姆林宫以来,俄伊关系进入了“新时代”,“俄罗斯与西方因乌克兰危机而导致的紧张,促使克里姆林宫强化了与伊朗的合作”。俄罗斯与西方的对抗,也使其在发展对伊关系上有了更大的动力和更少的顾忌。科扎罗夫表示,德黑兰可能也把对俄关系作为核谈失败的备用计划。

欧盟是伊核谈判的发起者,但与美国不同的是,欧盟及其部分成员国并未中断与伊朗之间的外交。科尔内留斯·阿德巴认为,针对伊朗的跨大西洋外交合作目前是成功的,但这种把焦点限定在核问题上的合作是不可持续的;与美国把解决核问题作为发展关系的先决条件不同,欧盟对伊政策应更具综合性,在更广的层面与伊朗接触。“核谈会限定欧盟与伊朗接触的氛围、范围与程度,但美欧在伊朗的利益并不由此界定。”

美国佐治亚理工大学教授高龙江(John W. Garver)在其专著《中国与伊朗:后帝国时代的古老伙伴》中,指出中国与伊朗经济和文化交流具有相当的延续性,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如今的中伊关系—一个利用历史纽带反对美国霸权主义的中伊关系。他在2011年写道,一个陷入与美国对抗的、孤立的伊朗,给中国提供了扩大在中东影响力的独特机会,并能把美国军力困在波斯湾,使其更加难以转向太平洋。高龙江的观点在西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也常被用来指责中国在伊核谈判中采取“拖延与削弱”战术的论据。不过,这种推论是对国际战略现实的误读。

美中在中东影响力的确呈此消彼长的态势,但却与中国对伊朗关系的运作没有直接关系。而且,中东的变局折射的是中美在地区稳定、防扩散等问题上战略利益的逐渐接近。但追求相似利益手段上的差异,某种程度上给中国带来了外交挑战。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学者迈克尔·史文,把中国对伊政策比喻为“走钢丝”:一方面,中国寻求强化与德黑兰各个层面的双边关系,保护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另一方面,限制双边关系的发展程度,并在某些情况下跟随美国与西方对伊朗施压,使其在核项目上遵守国际标准。

历史纽带无疑是中国与伊朗发展现实关系的正能量。正如斯科特·哈罗德所指出的,德黑兰不把中国视为像欧美那样爱管闲事的外部势力,中国与伊朗从未发生战争,也从未在伊朗表现出任何帝国企图。这才是中国在伊朗问题上真正的“独特优势”。更为关键的是,在中国的战略视野中,伊朗问题绝不等同于伊朗核问题。对伊朗的关注,也符合中国重视地区支点国家的外交偏好。斯科特·哈罗德注意到,中国发展对伊关系有能源安全的考虑,但中伊经贸关系不局限于能源。“中国正在发展建设伊朗的铁路网络,帮助其更好地融入地区市场。”这些合作,在“一带一路”倡议的背景下,意义更为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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