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人这个迟到的谢幕

天宇

挥挥手难说再见。就在刘翔确认彻底告别职业生涯的前几天，翔飞人吐露心声：“我只是觉得该退了，自己努力过了，早晚，是要和大家说再见的……”现在，他要选择做回一个普通人，踏踏实实、快快乐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这是一个男人从青涩到迟暮、从纠结到坦然的最好的结局，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然而，这却是一场迟来的告别，作为中国田径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3年前、甚至是7年前他完全可以潇洒离开，如今，距离伦敦奥运会的退赛，又过了整整900多天。

曾经之痛有谁懂？

近几年，刘翔退役的消息不时传出，不过最终都被证实是误传。事实上，在最近几年的时间里，刘翔始终纠结于退役与否的问题，内心的不甘和身体本身不可回避的伤病始终伴随着他。几度赴美治疗，虽然让刘翔的跟腱得到了一些康复，但有过跟腱撕裂，手术后再撕裂这样反复出现的严重伤病，对于十分依赖于跟腱的跨栏运动员来说是致命的。刘翔的前队医、美国运动康复专家艾迪·兰吉曾经在伦敦奥运会后做过诊断：刘翔今后最快只能跑到13秒50，他已无力重返巅峰。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预言会一语成谶，刘翔和他的团队多次尝试，几度往返美国寻访专家，最终一直没能彻底解决他的伤病问题。

不管你愿不愿意，竞技体育就是这般严酷无情，姚明和李娜先后退役了，什么时候翔飞人也正式退役呢？与姚明和李娜不同，刘翔的退役与否他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姚明创造的运动生涯的篮球巅峰是在NBA，在一定程度上他的职业辉煌可以说是“美国制造”。而李娜则是体制外的“单飞”，她两次登顶网球大满贯的系统训练和伤病康复，大部分时间都在德国，她在一定程度上又可以说是“德国制造”。他们都是体制外的运动员，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是否退役。而刘翔当属“中国制造”，如果是一般的运动员，因为伤病和思想原因，实在练不下去了，他们基本上都会在全运会、奥运会这样的大赛后选择退役，可是，这对刘翔来说却不行，有关他是否退役的问题，需要体育总局和国家田管中心来做决定。

早在6年前，《新民周刊》2009年新年第1期，曾把“刘翔退赛”列为1998至2008十年来最具影响力的瞬间，因为那个瞬间的直播收视率直逼CCTV历史最高点，偌大的鸟巢，9万人顿时陷入沉寂。退赛前，刘翔是全体国人瞩目的偶像，他在雅典奥运会获得了中国男子田径首枚金牌，并在世锦赛上以12秒88的成績打破了尘封了13年的世界纪录，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刘翔退赛”如平地惊雷，此后短短1小时内，单条新闻在新浪的评论就超过了5万条。4年后的伦敦，刘翔再次退赛，他再次成为了媒体追踪的目标，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时《新民周刊》曾撰文呼吁：“每个运动员都有自己的黄金时代，现在，刘翔是不是可以勇敢地毫无愧色地挥起手，向人们、向田径场，坦然地说一声‘别了，12秒88’，如果这样，我们应当报以宽容的掌声，让他安安静静、毫无牵挂。请放过刘翔吧——允许他选择退役，允许他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与运动有关的生意、开办一个青少年的培训班或在上海时尚的酒店里与朋友相聚、参加国内一些综艺节目的演出。现在就给他这样的自由吧，而不要再迫使他继续与伤病作斗争，再去征战下一个奥运周期。”

2006年7月11日，刘翔在洛桑以12.88秒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纪录。

如今，刘翔终于可以说再见了。对刘翔而言，一句正式的道别包含了太多不舍，也包含了太多无奈。必须承认，刘翔的诞生是举国体制的优势。无论在中国校园还是社会，田径运动属于一片荒漠，真正好的苗子只能在很小的时候被挖掘，沿着少体校、地方体工队乃至国家队的轨迹成长。这就是中国竞技体育的举国体制，将大量的资源用在个别体育精英的培养上。刘翔很小就进入少体校，他的竞技轨迹只有一次变奏，就是被孙海平教练发现从跳高改练跨栏，从此他成为了中国体育的“天之骄子”。

然而，得益于体制优势的刘翔恰恰受困于体制。有评论者指出，刘翔既然在体制之内，就不可能摆脱来自上面，来自有些外行的耳提面命，他就不可能简单纯粹地为自己去跑，他需要肩负整个国家和民族的使命。羽球天王林丹在伦敦奥运前有一段感慨或许能引起刘翔的共鸣：“有些领导总是跟我说‘2012好好打’，他们希望我不断比赛、不断赢球，希望我永远不会输，不会累趴下，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有专业人士指出，一个110米栏的运动员，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长期投资的商业开发对象。但中国田径跑道上的男子世界冠军太稀缺了，中国受众对于荣誉的饥渴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市场，这是任何赞助商不可能拒绝的诱惑，对于能分别分走15%和20%商业利益的田管中心和地方体育局，同样也不例外。

事实证明，作为中国田径史上最耀眼的明星，翔飞人的确成为了中国田径的摇钱树。2012年伦敦奥运会前强势复出后，身价再涨，一共有运动品牌、电脑、银行、饮料、汽车、服饰、地产等17个大品牌的合同，总价值达到10亿元。这些商业合同充分体现出刘翔惊人的商业价值，这是计划体制之下的其他运动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由于对自身未来的不确定，刘翔婉拒了不下4份大的商业合同，以及多个品牌合作的意向，其中不乏大型地产项目及国际券商的邀约，刘翔始终谨慎选择，时刻保持低调。然而，正是那些已经签下的商业合同，也成为了刘翔“不许退役”的一个原因。曾有媒体用“刘翔身上不仅有伤，更重要的还有商”来解读刘翔为何迟迟没有退役。试想，如果刘翔在伦敦奥运会后就选择退役的话，由于绝大多数赞助商合同没有到期，这样他将赔付3倍违约金，也就是最高要赔30亿元！据了解，刘翔的商业合同都是由他的主管机构国家田径管理中心出面签订的（刘翔只参与分成，能分到约50%）。所以，如果刘翔退役，田管中心就要负责赔付违约金。了解到这样的内幕，外界自然就明白，这些年就算被非议不断，可为了团队的利益，刘翔也只能选择坚持，不能轻言退役。

其实，早在两年前师傅孙海平就认为刘翔未来前景并不乐观：“我们绝对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如果无法跑进13秒20，实在不行那只能选择退役了。”事实证明确是如此，无论北京奥运会还是伦敦奥运会后，虽然刘翔一直在积极的恢复中，上海体育局和国家体育总局田管中心也给予了他最好的医疗康复条件。可竞技场上看重的就是成绩，重压之下，曾经的“飞人”也有“崩盘”的时候。

无论是在北京奥运会后，还是在伦敦奥运会后，刘翔本来都可以潇洒离开。然而，如何让刘翔重回巅峰，却是相关体育部门首要工作目标。至于退役的问题，就连刘翔本人既不敢想、也不敢讲。这些年，总局田管中心官员冯树勇每次谈及刘翔退役问题时只有一个态度：“刘翔没有申请退役，只不过是媒体在炒作而已。”对此，有知情者表示：“按照常理，要是连续两届大赛比不了，就算自己不想退役，相关领导肯定早已劝他离队了。可是，刘翔绝对是一个特例。”

如今近兩个奥运周期过去了，据刘翔团队成员透露，之前的合同已陆续到期，去年刘翔没有签下任何商业代言。这意味着刘翔沉重的商业“使命”已完成，他也终于可以“退役”了。

只是如今的一句道别，包含了太多的沧桑、无奈和难言之隐……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刘翔可以说是中国体育“传播激情火种”的传奇人物，让中国田径尤其是男子跑道项目在漫漫黑夜跳跃起希望的火苗。遗憾的是他最终却成为“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但是刘翔毕就是刘翔，曾经被舆论捧起又摔下，任凭尘世转变、翻云覆雨，他依然是最耀眼的那个人。刘翔近20年一路走来留下的轨迹，贯穿着传奇和神秘，如今他就此退役，退出体育舞台，但未来恐怕也退不出舆论场。

曾经的刘翔给人留下的印象不但意志坚强，阳光豁达，而且极重感情，知恩图报。这些年，不管是对家人、对师傅，还是对地方体育局、对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都常怀感恩之心，非常听话。体育评论员麦卡指出，刘翔把正式退役的时机选定在绝大多数赞助合同到期之后，与其说是怕赔钱，不如说是不想给领导添麻烦。据刘翔密友透露，在赛场之外，他其实不是一个有很多野心的人。钱当然是好东西，刘翔也确实赚了很多钱，但他的最大目标，始终都是在跑道上证明自己，在上海莘庄十数年如一日地枯燥练习，绝不只是金钱就能够催动的。尤其是在北京奥运之后，刘翔憋着一口气要逆袭，后来罗伯斯的拉扯和伤病的反复令他功亏一篑，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如果他真的没有实力，又如何解释两次退赛之间、尤其是伦敦奥运之前的出色成绩？作为一个在田径跑道上真正打败黑人的亚洲男子运动员，刘翔职业生涯参加了48次世界性比赛，夺得36个冠军、6个亚军、3个季军，但太多人却只记得他退赛的那两次，尤其是北京奥运会上那次退赛让刘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刘翔所从事的运动项目，使他更像一个体育偶像或体育符号，不可能像姚明和李娜那样隔三差五地能在电视上和大家见面。跨栏是一个很单调枯燥的项目，姚明和他的火箭队输了一场球，你还能期待两天之后他们卷土重来，然而刘翔却不能失败。近7年来，关于他的各种评论，灰色的黑色的负面的谩骂的议论真是太多了，倘若堆积起来，足够压垮这个年轻人。20多年前李宁从汉城奥运会灰头土脸地回来，有人给他寄了一段绳子劝他上吊，如今刘翔遭遇过的质疑和攻击恐怕要比李宁当年还要高出数倍。如今退役后的刘翔真好比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可以解脱了。

曾经的刘翔是多么阳光。还记得一跃而上颁奖台那个经典的动作吗？还记得面对媒体癫狂轰炸时的轻松嬉笑？还记得在训练比赛中自得其乐的潇洒和欢笑吗？那时的刘翔是快乐的，是阳光的。只要能够摘下有色眼镜，那么你一定会记起刘翔的笑容。有人说，刘翔的笑容背后是一种坚定。刘翔不矫情，拿了冠军不哭，总是阳光灿烂地笑对世界。他从来都自信自强，即使付出艰辛努力，也毫不掩饰荣誉带来的快乐。他除了会说“要感谢祖国人民的支持”、“感谢领导与教练的培养外”，他还会说“我是最好的”、“谁说黄种人不能拿奥运田径冠军”这样大长骨气的话语。其实，刘翔的笑容背后不仅仅是一种坚定，他在无形之中被我们加上了更多的额外砝码。在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情怀。我们总是希望有一个载体可以帮我们背上沉重的期望和尊严，德国媒体曾如此评价刘翔：“最受欢迎，也最悲剧，作为中国体坛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刘翔身上的压力是常人想象不到的”，从某种层面上讲说，刘翔已经不再是一个田径运动员，而是我们内心需要的一种驱动力，一张名片，中国体坛一个时代的精神图腾……

刘翔和孙海平。

也许，正是因为那两次“意外退役”，让刘翔的命运变得无比悲怆。于是很多人开始质疑刘翔，或许，奥运会上的“苦情戏”让他有了“演员”的称谓;或许，作为“挡箭牌”，使刘翔总喜欢跟外界开玩笑、捉迷藏。从而，这也使其一举一动经常与外界的预期发生错位。这样的错位让刘翔给外界既带来惊喜，也带来惊愕和争议。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自从鸟巢那次退赛后，关于刘翔的场外新闻几乎都是负面的。对于他发生的一切事件，坊间都会出现各种解读、猜测。就连他的闪婚对象葛天，她的身世，她的前任，她是否整容，就连两人最近的分居，都成为众人品评的焦点。在这个社交媒体时代，一方面是外界对于真相的高度渴望，一方面却是他的“团队”极度“业余”的做法，迟钝甚至傲慢，试图凭借沉默的方式让外界平息各种猜测，导致关于刘翔的新闻衍生出更多不负责任的流言。

日前，即使即便在退役之际，仍有争议困绕着他。有媒体指出，刘翔正式谢幕前留下了多个堪称“败笔”的决定，其中最严重的一笔，当数他与教练孙海平的决裂。在北京奥运会后，孙海平与刘翔在改技术、伦敦奥运会备战问题上发生了争执，这些争执最终导致二人分道扬镳。在井冈山军训期间刘翔一直对记者强调，自己正随“美国团队”进行康复训练，只字不提孙海平，此后刘翔结婚，孙海平也是看新闻才知道。于情于理，刘翔如此对待恩师，都无益于个人公众形象的塑造。其实，刘翔是否与恩师决裂外界本来就不得而知，而且以刘翔性格他是不会如此“忘恩负义”的，据知情者透露，“至于近一年多他没有与孙海平在一起，根本原因恰恰在于刘翔本来就处于‘隐性退役’的状态”。

说到底，真正把刘翔推到风口浪尖的恰恰是总局田管中心相关领导，两次奥运伤退赛前都未提前预告，赛后都未公开内情，在资讯如此发达的今天，田管中心的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好实属罕见，如此蔑视公众知情权，挑战公众忍耐力，让老百姓确实感觉被忽悠了，以至于激起民愤。雅典奥运会以后，刘翔之所以一到奥运就瘸腿，也是赌金牌的上级决策所致，贸然加大训练量铸成大错。再看看由田管中心官员组的刘翔团队，其能力不仅仅远远逊于当年的姚之队、娜之队，甚至连承担问题责任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让人惊讶和佩服的是，重感情、讲义气的刘翔却从未抱怨过。

如今，在刘翔宣布退役的那一刻，一切压力和争议终于可以在转身之间随风而去了。在这一刻，我们有理由向他致敬，这位来自魔都的阳光男人曾给了我们太多欣喜、太多激动、太多欢笑与泪水，这一次他要给我们的，是一句法自内心的真诚道别，而我们要说一句最真诚的话就是：刘翔，谢谢你，祝福你！

听说，据说刘翔退役后将很快与爱妻补办婚礼，随后会和姚明一样，要去念经济学，全力规划全新的未来。正如姚明和李娜的退役，没有让他们的传奇终结，退役后的刘翔，也许会很快完成从体育界到其他领域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