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飞车党的黑帮帝国

陈周

5月17日，美国得州韦科市多支摩托车帮派因矛盾发生械斗、枪战，共造成9人死亡、数十人受伤，现场的惨烈堪比战场。更有目击者形容，“像穿越到了蛮荒时代的美国西部”。二战后，“当代最传奇的机械发明”——摩托机车成了老兵们的精神寄托，因此在美国公路上总是能够看到一些摩托车骑士。起初，这些摩托车俱乐部几乎都是邻里之间为了共同出游或赶集购物而成立的，并逐渐形成了一种美国亚文化。然而一些带有暴力色彩的非法摩托车俱乐部却逐渐沦为黑帮的温床。“飞车党”已经从摩托车俱乐部演变为贩卖可卡因、大麻和冰毒的地下组织，登上联邦调查局黑名单。现在，飞车党的黑帮帝国已经成为美国南部治安的重大威胁。

在飞车党还不是飞车党的时候，摩托车俱乐部只是一群“骑士”聚集的地方。美国摩托车文化的兴起可追溯至二战结束时期，大量年轻人从战场返回家乡，发现自己已经难以适应平静又单调的平民生活，有些人甚至患上不同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为了重获战争期间的紧张刺激感，不少退伍老兵开始寻找让他们再次血脉偾张的“娱乐”活动。而摩托车较大的体型、轰隆的发动声和奔驰的快感成为不少人的不二选择，摩托车俱乐部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现实中的美国，有的是令人生厌的说教和清教徒式的习俗，而且一切都彻底商业化，充满浓厚的铜臭气。老兵们在和平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便骑上摩托车奔赴新的战场——向“发了霉的美国社会”宣战了。抱着对自由和速度的向往，一批起名诸如“地狱天使”之类的摩托车俱乐部成立了，俱乐部宗旨似乎说出了每个骑士的梦想：Ride hard and play hard（尽力骑行，尽力享受）。在摩托骑士的世界里，几乎都是渴望兄弟情的“野蛮人”。“我们不理解标准社会，正如标准社会不理解我们，我们越过一切能够越过的界线。让他们知道对于他们建立的，也希望大众秉承的生活方式我们一点都不稀罕。”

上世纪70年代，经过20多年的发展，最大的摩托车俱乐部“地狱天使”成为了一个国际性骑士兄弟会组织，分部遍及多达6个国家。所有俱乐部正式成员都佩戴同样的标志“死亡头骨”。地狱天使成为了美国婴儿潮时代的标签。美国式英雄主义情节，摩登时代西部牛仔的形象，加上“地狱天使”俱乐部高层努力打造的慈善主义者外衣，让这个俱乐部为世人所熟知，并吸引了大批的青少年立志在未来成为地狱天使的一员。从建立起，地狱天使俱乐部一直努力在公众心中营造一个健康的形象。成员们声称：“我们只是一帮骑士，我们唯一的目的是在不影响其他人权利的情况下，自由骑行。”

得州韦科飞车党枪战的餐厅外，现场一片狼藉

然而，骑士梦的变味只是短短几年时间的事。1947年7月4日，在加利福尼亚州霍利斯特举办的摩托车赛车活动中，一些会员和非会员车手大肆饮酒、当街飙车，造成商店受损、一人被逮捕，这件事在当时引发媒体关注。事发后摩托车协会回应称，此次骚乱中99%的车手是守法公民，只有剩下的1%是违法的。这1%之说沿袭下来，成为不受监管的摩托车帮派自我标榜的独特身份，他们自豪地将自己称为“百分之一的人”。一些摩托骑士从暴动中找到了那种快感，非法摩托骑士的形象由此诞生。这么一来，好莱坞就理所当然地登场了。《欲望号街车》因为精准刻画出美国青年乖戾、阴郁、好斗和渴望得到社会认同的形象，被认为“喊出了美国青年一代的心声”，而片中跟随白兰度的机车也同电吉他、朋克头、嬉皮风格一起，被烙上反叛标记。多亏了好莱坞和各类媒体，摩托骑士瞬间成了头号公敌。

1947年霍利斯特骚乱现场照片

在因为单纯对飞车、飙摩托车的热爱走到一起的社会底层人士当中，有一部分演变成了组织化的犯罪团伙。为何摩托车社团会演变成帮派？美国媒体报道称，这些摩托骑士有些人有工作，只是放假时出来骑摩托，有些人每天都骑着摩托车，形成团伙四处骑行，为贩毒活动带来便利。不同于大型贩毒团伙，飞车党成员一般自己消费完毒品后再贩卖毒品赚些钱，因此收入一般，这也就造成飞车党成员争地盘抢生意现象。曾经的摩托车俱乐部“地狱天使”成了飞车党第一帮派，此后迅速在全美扩张。“他们叫自己‘地狱天使’，他们到处飙车、犯罪，就像一伙劫匪，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一本1965年的美国杂志如此描述飞车党。“地狱天使”之后，大大小小的摩托帮派涌现：“亡命徒”、“异教徒”、“术士”、“蒙古王”、“强盗帮”……

飞车党随着时代变化而不断升级，他们一般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这些规章制度涵盖了头目选举、议事程序、帮派标志、入会流程等内容。第一大帮“地狱天使”其实是一个高度组织纪律化的黑帮和兄弟会组织。每一个“地狱天使”的成员都把自己的生活、时间和一切都献给了帮派和兄弟们。一旦你加入了“地狱天使”，除了帮派和兄弟，家庭、老婆和孩子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地狱天使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军火交易、毒品生意和垄断色情娱乐场所（如美国遍地开花的脱衣舞俱乐部）。地狱天使俱乐部几乎每一个分部都会经营的致富项目是大麻种植屋。大麻是一种容易生产和加工的轻型毒品。整个生长周期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一个种植屋一周最高可以带来4万美元的收入，稳定产出的种植屋年收入超过百万美元。

垄断化经营、高度组织纪律性和够狠是“地狱天使”成功的法宝。成为地狱天使俱乐部的成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按照规程，收新成员的过程被分为三步：首先，需要收到地狱天使一个分部的邀请，成为“游荡者”，“游荡者”拥有了在地狱天使俱乐部别墅和产业周边游荡，还有和地狱天使俱乐部成员一起骑车的机会。在经过至少一年的考察之后，游荡者可以升级成“被观察者”。被观察意味着完全失去个人的自由，而成为了“地狱天使”正式成员的苦力。跑腿、开车、打扫战场，每天需要工作18个小时以上，基本只有一两个小时睡觉。曾经有联邦特工试图进入地狱天使内部，但即使是受过特殊训练、意志坚定的特工为了熬过这段时间，都需要靠一天吃15片减肥药来保持精神振奋。第三阶段，在外执行任务，一般来说这种任务是为帮派犯下某个严重的罪行，甚至杀人;只有完成了这个最终极的任务，才能真正成为能使用死亡头骨标志的“地狱天使”。

现在美国有四大飞车党：“地狱天使”、“不法之徒”、“帕根斯”和“强盗”，这四大帮派称自己为“1%俱乐部”，生产、运输和分销冰毒、可卡因、大麻等毒品;纵火、袭击、爆炸、敲诈勒索、诈骗等成了这些飞车党的主要营生。这些飞车党组织成员经常穿着自己帮派的皮夹克，戴上印有帮派标识的徽章，对外宣称自己是摩托车发烧友俱乐部，招摇过市。他们生活在社会的边缘，漠视法纪;他们直接拿起想要的东西，却不用征得同意;他们寻找手足情所带来的兴奋并时刻准备捍卫荣耀和地盘。这种边缘的生活往往只能有三种结果：要么坐牢，要么进医院，要么死掉。

如今，这些彻底黑帮化的飞车党借助现代手段重新企业化，成为盘根错节的国际组织。2010年，“强盗帮”商标化，用摩托团体包装帮派，还建立网站用于吸纳新成员。打开“强盗帮”网站，网站上详细列出“强盗帮”在德国、意大利和瑞典等国的活动日程。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资料显示，“强盗帮”在全美共有900名成员、93个分会。但“强盗帮”自称拥有至少200个分会，成员分布在16个国家，总人数超过2500名。

飞车党都有专属的logo，通常充满暴力元素，图为一些著名飞车党的帮派logo

一名内线人士透露说，“强盗帮”自认为是得克萨斯州最大的飞车党，不允许其他帮派成员进入自己的地盘，更不允许其他帮派佩戴有该州标志的徽章。“哥萨克骑士”成员就是因为穿印有得克萨斯州字样的背心而引发5月17日的冲突。对于这场冲突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帮派竞争。休斯敦一位地方检察官表示，“哥萨克骑士”是年轻一代飞车党代表，他们想干掉“强盗帮”进而上位。这种飞车党因为争地盘甚至意气之争而引发的火拼并不罕见。2002年，亚利桑那州“地狱天使”分部成员全部聚集到了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参加 River run这个当地“地狱天使”最大的骑行集会。不巧的是，另外一个非法摩托车俱乐部“蒙古帮”也参加了这次活动。两个帮派发生口角，最后，口角升级成为了赌场的大战，手枪、锤子、管制刀具等致命武器被大量使用，造成3人死亡，12人重伤的恶性事件。如此恶性的帮派会战，起因竟然是“蒙古帮”在帮派的骑行皮衣下部，一般用来标识俱乐部势力范围的地方贴上了加利福尼亚州的名字，而加利福尼亚是“地狱天使”的传统势力范围。

事实上，美国警方对于飞车党并没有采取足够有效的行动。美国警方很少对飞车党帮派进行大规模打击，一般是事后进行敲打;地方新政府上台后出于政治目的，会短时间打击飞车党帮派。平时负责调查飞车党的机构是FBI。而FBI的研究报告则显示，传统观念上并不认为飞车党会对社区造成很大危害，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美国地方执法机构上报说，飞车党虽然人数不多，但所带来的危害远超街头和狱中帮派。美国仅有2.5%的帮派成员属于摩托帮，数量小但危害特别大。据估计，目前全美至少有300个摩托帮参与了大型国际贩毒集团的非法活动，对美国国内安全造成严重威胁。他们的组织结构稳固，犯罪手段精细，有时不择手段。FBI曾经为瓦解飞车党“地狱天使”而发动过大规模的卧底渗透计划，但因为飞车党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和成员对组织的发自内心的忠诚使得渗透异常艰难。经过几年的时间和上百万美金的投入，计划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在法庭作证的时候，很多特工被指责已经忘记自己特工的使命，并在收集证据的过程中使用了违法的手段。同时，联邦特工不愿意交出所有拍摄下来的“地狱天使”成员犯罪的录像，导致证据不足。最后，被指控的16个成员只有一半被判刑，罪行也被大幅度降低。这几百万美金的无间道计划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令人担忧的是，飞车党已经向军队和当地执法部门渗透。帮派怂恿没有犯罪记录的成员参军，学习武器知识，参加作战训练，或是获取机密信息，同时随着调动扩大活动范围。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显示，至少有50个帮派的成员在部队服役或是在与部队有关联的机构工作。

另外，飞车党犯罪活动十分隐蔽，给执法造成了困难。为了躲开警方视线，飞车党往往行事低调，对外宣称是合法的摩托俱乐部，只有发生冲突等暴力事件时，他们的犯罪活动才会曝光。长期以来公众甚至警方都低估了飞车党的危害，全美只有11个地方司法辖区将其视为最大威胁。某种程度上，美国的影视娱乐业也错误性地美化了飞车党的形象。一些影视作品标榜其中的美国精神，美化了摩托轰鸣声掩盖下的黑暗与危险。飞车党的确代表着一批人最纯真的渴望和理想，捍卫荣誉、获得尊重以及在组织中获得兄弟和家庭般的紧密联系。可一切单纯的愿望都不能掩盖美国非法摩托车俱乐部是黑帮的事实，如何使这些摩托车俱乐部往成熟合法干净的方向发展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