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轰炸时期的爱情

2015-09-10 07:22李小米
幸福家庭 2015年11期
关键词:大姑木匠村庄

李小米

我大姑奶去世那年,87岁,嘴里没牙了,漏风一般喊:“永智,永智……”

我大姑奶呼喊的这个男人,姓张,重庆城里的一个木匠师傅。我大姑奶,就是我爷爷的大妹妹,生于1916年8月。我大姑奶,用貌美如花来形容她的样子,绝不为过。

我爷爷回忆说,来家里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但我大姑奶,没有看上村庄里任何一个男人。村里男人开始骂她了:“成狐狸精了啊,等猪八戒么。”

我的大姑奶,没等来猪八戒,等来了重庆城里的小木匠张永智。那是1939年夏天,小木匠来到我爷爷那个村庄做木工。我爷爷说,小木匠是从重庆城来逃难的,日本人没日没夜轰炸“陪都”重庆城,这个身怀手艺的小木匠,顺江而下,流落到村庄,凭手艺混一口饭吃。

我二爷爷那年娶了一个寡妇,二爷爷说,男人结婚,没几件像样的家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恰好,小木匠在村里做木工,我二爷爷乐得一颠一颠地去请小木匠来家里做家具。

二爷爷喊我大姑奶去家里做饭。我大姑奶做的鼎罐饭很香,她在80岁那年咂吧着没了几颗牙的嘴对我说,一个漫透猪粪的院子,只要有她的鼎罐饭,院子里也会香透了。

我大姑奶和小木匠默默相爱了。我二爷爷是个敏感人,他看出了端倪。家具做完了,在收费用时,跟小木匠讨价还价说:“我说木匠啊,你反正也不是我家外人了,这钱……”小木匠乐呵呵地笑着说:“二爷,你就随便给吧。”

我大姑奶和小木匠好上以后,夜里常去水井湾旁那棵黄葛树下约会,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有天晚上,被一个过夜路的村里男人发现了,那男人仿佛受了刺激,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冲回家,边跑边发出怪喊。我大姑奶回忆说,这个疯跑的村里男人,猛烈地追求过她,还把家里一对刚下的猪崽免费送到了我爷爷家。但我大姑奶,根本没看上他,大姑奶说,他那个眼睛望人的样子,直勾勾地,太吓人。

我大姑奶和小木匠相好的消息,让村庄顿时充满了一股异味,那是一种愤懑嫉妒仇视的气味。我爷爷去主动找人说话,那人朝地上猛吐了一口痰后就走了。我爷爷把气出在大姑奶身上,开始埋怨了:“你咋看上一个小木匠啊,许老大的儿子,不是挺好嘛?”

1939年冬天,我大姑奶,决然之中跟小木匠去了重庆。重庆城里,还有小木匠的亲人。小木匠的母亲,一只眼睛瞎了,见到儿子带一个女人回来,哭开了:“回来找死啊,日本人的飞机,天天炸……”小木匠的弟弟,也被炸死了。

小木匠也哭了,对母亲说:“妈,我给你带儿媳妇回来了。”小木匠和我大姑奶,在1940年春天成亲了。一家人,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敌机一来,防空警报拉响,我大姑奶就拉着小木匠和他妈往防空洞里冲。我大姑奶说,听惯了防空警报,也不害怕了,只要有小木匠在身边,即使天塌下来,她相信一家人也能够找个地缝躲起来。

1940年8月19日,那天,重庆城里火光冲天,我大姑奶的男人,那个叫张永智的27岁男人,在外面大街上被炸死了。

当时,我大姑奶怀有3个月的身孕,她哭得死去活来,不久,流产了。我的大姑奶,心里像沙子一样,粗粝地磨着,但她还是带着半个瞎子的婆婆,活了下来。

我的大姑奶,此后一直未婚。她怕光,一直没再照过相。我去重庆城看望她那年,她手里握着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小木匠的照片:眉宇俊气,双目炯炯。

我用一点文字,纪念大姑奶沉没于历史深处的爱情。我相信,那真是一段魂断心肠的爱情,不然,我大姑奶不会守寡63年。   (摘自《每日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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