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男孩的杀人计划

2015-09-10 07:22刘亚
方圆 2015年11期
关键词:室友

刘亚

张世文的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外出打工短短十几天,儿子就从乖孩子变成了冷血的杀人犯。

5月20日,张世文杀人案在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开庭。

去年1月3日,出生在河北农村、当时年仅15周岁的张世文,趁室友熟睡之际操起了尖刀,最后致使5名室友1死4伤,死者年仅13岁。

一分钟里的一死四伤

把凶案发生的时钟往前拨四个小时,是工厂夜班的下班时间。这家位于北京市朝阳区的厂子雇佣了不少像张世文这样的未成年人。六人一间宿舍、两班倒、没有劳动合同,刨去偶尔抽烟、喝酒、上网的费用,1800元的收入只够少年们互相吹吹牛皮。

刘志祥、郭志光、王明、胡德军、李宝林,逼仄空间里的五人丝毫没有察觉到2014年1月2日这天的夜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张世文“身体不舒服”先睡下。

1月3日上午11点,是室友熟睡的时间。张世文却悄悄起身,掏出藏好的刀走到刘志祥床头,一刀将其扎死。但刘志祥的挣扎仍将其余四人吵醒了。震惊的四人从宿舍中跑出,但狭小的空间给了张世文足够的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伤口。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一分钟,回响在四人耳边的是张世文的嘶吼:“谁对不起我,我就杀了谁!”

在门口大喊这一声的张世文没有继续追砍,而是丢下刀,慢慢地走到洗手间,清洗在刚刚“混战”中不小心扎伤的伤口。清洗完毕,他在洗手间门口,点了一根烟,静静地坐着。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上前打破恐怖的平静。

但当警方赶到现场时,严阵以待的警察并没有遭遇想象中的抵抗,逮捕的过程很顺利,张世文异常地配合警方行动。

随后人们才得知这并不是张世文第一次“动手”,长20多公分的尖刀购买于1月1日,当天他还买了些啤酒和白酒混合喝下,想借着酒劲,了断室友的生命,但犹豫良久没有动手。随后他又上网浏览,得知可以利用几种消毒液来制作毒气,便于1月2日去小卖部购买了新的消毒液制作出混合液,然后将其放至刘志祥的床下,关门出去。几个小时后,张世文回来看见室友们均完好无损地起床,知道自己这次杀人计划失败了。当室友们问他去哪了时,他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遛弯去了。

张世文被警察押走后,现场只剩下一间血迹斑斑的寝室。在这间寝室,张世文等六人仅相处了短短十几天,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究竟在这十几天里酝酿了怎样的矛盾,需要依靠一个15岁少年持刀杀人才能化解。

很多坏孩子欺负我

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张世文的父亲张旺还在河北老家,他顾不得手上工作只身跑到了北京,留媳妇刘红在家等消息。面对儿子张世文杀死1人、刺伤4人的事实,两人目瞪口呆。因为就在前几天,儿子还和家里通过电话,电话中的儿子没有提到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想明白,为何儿子仅仅外出打工12天,就从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变成了杀人犯。案后,无所适从的刘红见到张世文,仍然不忍心严厉苛责于他,只是安慰说:“这是你命中的劫数。”

其实这场劫数早在张世文童年就开始酝酿。刘红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张旺则是一家食品加工厂的工人,月工资2000元左右,仅仅够维持家中开销。张世文是家中次子,在他出生后,二人便将他的姐姐送到姥姥家,专心照顾张世文。童年时代的张世文在农村读小学,虽然学习不是很努力,但是成绩还不错,一般都是前三名。

对于儿时的张世文,刘红夫妇并没有操心太多,基本是放任的态度。张世文爱玩电脑,就花几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电脑,想要多玩一会,就让他多玩一会。在他们心中,只要孩子的成绩好,其他都是次要的。

小学毕业后,张世文到乡里的中学读初中,一开始就住宿在学校。学习和生活环境的突然转变,让年少的张世文无所适从,他不再能靠着“不怎么努力学习”就让成绩维持着班里的前三甲,成绩大概只在班级中游的水平。变化的除了他的成绩,还有他的心态,他开始难以接受其他同学大把的零花钱,难以忍受别的同窗不停更换的新衣服、新文具,而最折磨他的是,嘲笑他、欺负他的同学们。强烈的自卑感和受伤的自尊心让张世文在自己的世界里愈发地孤独。

“很多坏孩子欺负我,找大个同学欺负我,跟我要钱,让我写作业,打扫卫生,我一直在忍。”长久以往,张世文的隐忍最后演变成了反抗:打架、抽烟、上网吧、逃课,也看小说玩手机。他迷上了黑社会、世界末日、修仙这些快意恩仇的世界。张世文也逐渐变得敏感,任何人都不能对他有任何轻佻、不尊重的行为。甚至有时两个同学聊天时他经过,对方只要瞟他一眼就觉得他们不尊重自己。

因为吸烟,张世文被校方取消了住宿的资格,随后,他留级了。更加严重的挫败感侵蚀着张世文的内心,他开始愈发频繁地抽烟,并且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电脑游戏里。游戏里升级打怪的快感填补了他的空虚,但是,每当电脑屏幕关闭,他的世界依然孤独,没有朋友。

但父母并没有发现张世文的改变,在他们看来,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只是上了初中,更加的不爱说话了。就这样,张世文无形中关闭了两扇沟通的大门,一扇同学,一扇父母。一贯顺从儿子的父母此时已不知道该如何管教张世文吸烟、逃课等行为,沟通成了一种奢侈品。有一天在课堂上,因为和其他同学说话,老师批评了张世文。这次批评,彻底点燃了张世文内心的不满,一向看似内向的他和老师大吵了一架,“为什么只批评我一个人,不批评其他人。”吵架之后,他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学校。没有人阻止张世文的退学,包括他的父母。直到案发,父母才猛然醒悟,他们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儿子心中在想什么。

琐事中酝酿杀念

退学后,张世文开始在当地打工。张世文换了多份工作,服务生、手机销售……没有一份工作能干得长久,原因是他依然无法处理好同事、老板的关系,甚至在从事手机销售工作时,因为工资的延发,与老板大吵一架后扬长而去。

从学校到社会,张世文的心结似乎变得越来越重。2013年12月,张世文决定跟随老乡郭志光、徐明去北京打工。尽管家人百般劝说,但是他仍执意前往。“他想挣钱换个好点的手机,他爸爸说给他买,他说一定要自己挣钱买。”刘红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颇有些后悔,但还是给了他两三百元用于基本路费和日常开销,“因为儿子工作都管吃管住,不乱花钱,够他花了”。

在郭志光舅舅打工的工厂里,张世文意外发现了一个看着眼熟的人——刘志祥。原来,刘志祥是张世文的初中同届同学,以前就喜欢拿张世文开玩笑,寻开心。

在张世文眼里,开始刘志祥说话还挺腼腆的,后来发现自己老实就开始欺负,说话“脏冲横”还肆无忌惮,似乎他的人生乐趣就是在于挤兑自己。慢慢地,自尊心异于常人的张世文感觉自己遭受到了“语言暴力”,惯于沉默的他也没有用语言反击,只是让怨恨在心中越积越深。上班没多久,张世文就开始有了杀害刘志祥的想法,“不弄死他不踏实,没面子。”

案发前的四五天,张世文等人一块坐车上班。有人看见张世文没有带水壶,便问:“张世文你为啥不带水壶呢?”张世文答:“懒得带水壶。”在一旁的刘志祥就说:“你怎么不说你懒得喝水呢?”在别人眼中类似玩笑的话,可在张世文心里就是赤裸裸的嘲讽。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张世文表示有过很多次,只是已经记不太清了。

除了刘志祥的嘲弄,郭志光的行为更让张世文感到“痛心”。“郭志光为了讨好他,把我以前的丑事(比如喝醉酒、搞对象)都告诉他,我把郭志光当兄弟,他却背叛我,当张的狗腿子。”张世文说:“后来我发现他们5个人在一起拿我开玩笑,并且嘲笑我。”

在起了杀念后的三五天,他有了将全屋人灭口的想法。所以在1月2日,在全屋人都在的情况下,他仍然将混合的毒液放在屋内。当时他的想法是:“刘志祥一定要死,其他人死不死无所谓。”

事实上,张世文的行为并非无迹可寻,他曾经与一些朋友聊QQ时流露过杀人的念头,还频繁地在自己的QQ空间上更新状态:

“心碎、点烟,一根接一根,当烟只剩下烟盒,我恶心的吐到将近吐血,再难受也比不上兄弟背叛我来的伤心”。

“血拼去,宁愿笑着流泪,不哭着说我后悔”。

“发了工资先买刀,弄死你再说”。

“突然发现一只狗,以前称呼他为朋友”。

“我希望有一个把我当回事的好兄弟,一个就好,我发誓,只要他要,只要我有,连命都放一边”。

只不过,好友的劝阻和QQ空间上宣泄都没有阻止他的杀人计划。在这份计划中,不仅包括作案步骤,还包括了各种后果分析。“我提前了四五天做计划,上网查未成年人的刑事责任,杀人之后会怎么样,进监狱怎么生活,怎么面对父母等等。”查阅资料之后,张世文清楚地了解自己不会判死刑,但一定会坐牢,甚至于事后坐在案发现场等待被捕,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形属于自首,可以从轻处理。“当时我已经向自己承诺过要杀他们,所以也就顾不了被判几年了,出狱后还是一条好汉。”

对于本案的其他的受害者,属于他计划中的“附属部分”,因为除了刘志祥之外,其他人都 “可杀可不杀”,但既然做了就不怕搞大。案后,张世文表示:“对于其他人,在理性上愿意向他们道歉,因为毕竟无故伤害了他们,但是在感性上,对他们没有太多的歉意,觉得他们没有理解我。”

错过的三次挽救

其他被害人眼中的张世文,确实是个难以理解的人,因为他敏感,且难以沟通。在郭志光的记忆里,张世文成绩不错,人也聪明。只是因为上课带手机、平时抽烟、上网吧而经常挨批,有点像小混混。到北京后,张世文和大家关系不好,偶尔和他一起吃饭时,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让张世文觉得我们在说他;如果我们吃饭不等他,他就会说我们不够意思;平时如果我们凑在一起看他一眼,他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只觉得他心胸狭小,没觉得他有报复人的想法。

和张世文关系“更铁”的胡德军,经常会和张世文在一起吃饭聊天。他知道张世文对刘志祥颇有微词,“有一次刘志祥以为张世文睡着了,就开始说他坏话,但张世文没有睡着,都听见了。”但他没想到这些日常的小矛盾,会成为张世文杀人的理由,更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张世文挥刀相向的对象。

“他想找一个完美无瑕的朋友,接受不了朋友的任何缺点。”案发后对张世文进行心理辅导的社工表示。但是很遗憾,在张世文的心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朋友,也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如果不是案发,可能张世文身边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个看似有些木讷的孩子,崇尚的竟然是曹操的“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

在张世文的脑海中,对于“杀”这个字,有过不止一次的幻想。“我起过杀心的人很多,但没动手。”这里面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在张世文的认知中,家庭关系并不和谐,他不爱搭理家里所有的人,看不惯父母的说话方式,也不喜欢姐姐动不动就找父母告状的行为。儿时的张世文,曾经离家出走过多次,有时候自己累了就跑回来,有时候会被父母找回来。“小时候父母会逼我干活,拿我当奴隶似的,我就跟他们犟,他们说不通就打我几下,有时候把我打急了,还想杀死他们,这种想法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一直都有,只不过没做过”。

在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检察官王亚喆看来,这场少年杀人案给她所带来的是巨大的震惊。震惊的不是凶手的年龄,也不是他残忍的作案手法,而是他对于生命的冷漠,以及对于法律的无视。王亚喆说,“对于大多数罪犯来说,他们害怕牢狱之灾,刑罚尚能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然而对于张世文来说,他认为‘等我从监狱出来以后,还是一条好汉’,坐牢是他今后复出社会的一种‘历练’。这种执迷不悟的背后,是极度扭曲变形的价值观”。

当然,除了震惊,还有惋惜。在张世文的生长经历中,至少有三次挽救他的机会,但都被一次次地错过。第一次,是家庭教育,张世文的父母在他幼年时就抱着只要成绩好,一切都好说的心态,忽略了人际关系的培养。第二次,是学校教育,张世文所在初中在发现他存在问题后,没有采取针对性的心理疏导,甚至对于他的退学也没有过多的挽留,致使张世文的性格更加走向了偏激。第三次,社会管理,张世文是未成年人,雇佣童工是违法行为,但他却屡屡获得打工的机会,过早地暴露于社会之中,接受各种不良思维的影响,最终在工厂酿成惨剧。

张世文的父母在案发后,回到了当地农村。对他们而言,儿子的牢狱之灾已经板上钉钉,还有五个被害人,等待着他们的赔偿。他们的能力有限,但并没有逃避这份责任,所幸的是,检察院也正在努力帮他们申请一些司法救济。

如今,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儿子若干年出来之后,不是一条好汉,而是一个性格健全的人,然后平平安安地走完他剩下的人生路。该案目前仍在审理中。(文中人物除检察官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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