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点:粟裕与陈毅(之七)

2015-09-10 07:22少华
党史文苑 2015年13期
关键词:叶飞鲁南野战军

少华

一封告状信逼出“陈粟配”

泗县失利、两淮失守,使陈毅的声望降至谷底。陈士榘奉命代替宋时轮,接任山东野战军参谋长。此后三个月,被陈士榘称为“艰难的三个月”。

当时,华中军区刚刚丢失两淮,面临国民党徐州绥靖公署的重兵追击,急需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在淮北打一仗,站稳脚跟;山东军区首府临沂正成为国民党军的攻击目标,拱卫临沂一线的仅有叶飞纵队7个团,兵力薄弱,渴望山野主力回防。

陈毅一肩挑两头,左右为难。这种犹豫和反复,引发了华中领导集体积压已久的压抑情绪。

起初,陈毅同意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合力在淮北作战。

将两野战军由战略配合推进至战役配合,一直是陈毅的夙愿。华中野战军撤出两淮给了他一统军力、大展宏图的机会。华中方面也希望重回老军长指挥下,使山东与华中形成战略整体,获得更广阔的回旋空间。

9月21日,陈毅致电中央,同意华中分局关于两野战军集中由淮海区向西行动的方案,并建议“两个野指合成一个”。

23日,毛泽东起草军委命令:“山野、华野两军集中行动,两个指挥部亦应合一。提议陈毅为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为副司令员,谭震林为副政委。如同意请即公布执行。”

这是毛泽东对华东统帅体制的最初设计。由于徐向前因病不能赴鲁,原将华东分为胶济、津浦、鲁南、苏中4个战区的提议实际废止,“以徐代陈”的方案转为“陈主粟副”。但从严格意义上讲,陈主粟副,陈、粟还不是真正的搭档关系。

重大问题一抓到底,是毛泽东的领导风格。关于合并前指的命令下达后,他发电询问粟裕、谭震林:“你们对于当前战役意见如何?两军何时可在何地会合?你们是否应当早日去陈(毅)处共同计划一切?”

9月28日,陈毅来到华中野战军,决定以华中野战军司令部为统一指挥机关,作为合并指挥系统的第一步。10月1日,他致电中央,报告了与华中野战军共同商定的作战方案,即集中两野战军主力于宿迁、沐阳之间,如敌东进即歼敌于运河之岸,敌如不进即西渡运河恢复淮北。他还饱含歉意地写道:

两次到分局会谈,他们战争方针很正确。但我至淮北,战局顾虑太多,决心不够,未能发挥山野力量,有负党与人民付托。今后集结张(鼎丞)、邓(子恢)、粟(裕)在一起,军事上多由粟下决心,定可改变局面。

这份电报很少被人提及,但却是陈毅力荐粟裕军事上挂帅的历史见证。

在决定向淮海以西行动之后,陈毅“战局顾虑太多”的毛病又出现了。

10月上旬,国民党在获悉华中野战军主力北移、将进攻宿迁后,采取避实就虚策略,一面由两淮向涟水进犯,一面由鲁南进占峄县、枣庄。前者意在截断华中野战军后退,后者旨在威胁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

华中方面希望主力南下,首先歼灭进攻涟水之敌;山东方面则希望主力北上,尽快击退国民党在鲁南的攻势。

陈毅做出分兵应付的决定。10月7日,陈毅指示华中:“目前趋势是分布南北作战,你们南下负责打南面,我在北面照顾。”

8日,鲁南之敌开始北上,陈毅致电华中,提出“如鲁南紧张,则应考虑山野回固根本”。

对此,华中方面表示反对,复电说:“今后华中、山东长远相依,合则俱存,分则俱亡。因此,我们认为,华野、山野必须合并,陈、粟必须一起行动,以便统一军政及财粮之支配。无论西进或北上,都应如此。这两个方案,望不要轻易改变,大局已极紧张,望军长深长考虑。”

可是,鲁南越来越重的敌情和山东军区越来越急迫的呼声已容不得陈毅长时间考虑。他在接电的第二天(9日),做出山野主力回鲁的决定,并告中央及华中、山东负责人:“我意山野必须迅速回鲁,华野应迅速北上或派队巩固淮海区。”

这一决策引起了华中方面的集体愤怒。张鼎丞、邓子恢、曾山联名致电中央,“坚决反对陈的这种布置”。他们直言:“山野、华野分开行动,对将来战局无法改变,对全国战局亦有害处。”为此,他们建议:一、山野仍应在原地担任后防,候华野十日后北来,再配合作战。二、陈、粟、谭应会合一起,不宜分开,使粟能助陈下决心,并便统一山野指挥。三、为兼顾山东起见,以第八师回鲁南,由叶指挥,山东补充叶纵5000人。四、如陈定要北返,至少应以二纵留下,山野无论如何要在第一、第六师北返前确保六塘河与沐阳城。

这是一份直接影响中央决策的电报。它的基本提议被毛泽东采纳,特别是关于“使粟能助陈下决心”的提议,对中央最终敲定华东领导体制起了推动作用。

中央军委试图平息争论,13日指示两野战军领导人:“你们仍照过去决定集中山野、华野全军(包括八师)在淮海地区打几个大仗,开展局面,对淮海本身,对鲁南,对苏中,对配合刘邓均好,对将来出大别山转入外线作战亦有利。”

急于解鲁南之围的陈毅罕见地表现出强硬态度。他在13日亥时给中央的电报中说:“目前行动以迅速出击鲁南为宜,在淮北,敌有准备,工事坚固,敌火下渡河有困难,战场不好。在鲁南,战场好,供应便利,易求运动战,可避开桂系。山野、华野同去,胜利有把握。”

这封电报是元日(13日)亥时(21时至23时)拍发的,故称元亥电。

电报引发了毛泽东的震怒。震怒的主要原因是陈毅的犹豫、踌躇和反复。在重大战略决策上,毛泽东尽可能听取各方意见,做到慎重、完善,一旦决定之后便容不得半点迟疑和游移。这是他的底线,触发的结果便是力挟千钧的文字风暴:

现在因感渡运(河)向西作战困难,而主张全军入鲁,假如入鲁后仍感作战困难,打不好仗,而苏北各城尽失,那时结果将如何?且渡运河作战是你自己曾经同意之方案。此次你与邓、曾会商,亦以渡运河作战作为方案之一。何以元亥电又不相同?如按元亥电实行,你与刘、邓、粟、谭诸同志间关系是否将生影响?请对各方利害分析再告。

这份电报是直接拍发给陈毅的,措辞虽利,但不伤人;气势沉雄,但用意均在替陈毅着想。这种善意,陈毅体察得到。

毛泽东虽不满意元亥电,但也按照陈毅思路,做华中野战军的工作。一小时后,他致电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说:“陈军长元亥电仍主张山野、华野全军去鲁南,你们意见如何?速告。你们觉得全军去鲁南歼敌把握如何?如确有歼敌把握,自以去鲁南打较淮海打为有利。因鲁南歼敌后,即可出陇海、淮泗,对华中战局并非不利,问题是歼敌究以何地为宜。”

这两封电报,展现了毛泽东作为最高统帅的领导艺术。比较淮海与鲁南战场形势,陈毅的主张确有道理。淮海地区地势平坦,交通发达,通道繁多,有利于国民党调动与集中,特别利于机械化部队运动作战。当时,淮南和淮北解放区已被敌占领,西部防线露出巨大空隙,选择淮海作为主战区是舍易就难。鲁南就不同了,那里的地形条件、群众基础和物资供应都较淮海占优,在那里用兵符合我军诱敌深入的传统战法。

粟裕跳出守土有责的常规思维,从全局重新思考,结论是:陈军长入鲁作战的设想是大势所趋,但入鲁之前应该打一仗。理由有四条:第一,华中过早丧失,对于长期作战不利;第二,如我不能在淮海打一个规模较大的歼灭战,则转移作战将腹背受敌;第三,如不能打一个胜仗就全军入鲁,对民心、军心不利;第四,为开展苏北地区的敌后游击战争也需要再打一仗。

10月15日子时(凌晨1时),陈毅与华中方面经过反复商讨,得到共同结论——“速出淮北”,“回鲁南的打算已暂缓”。

毛泽东长舒一口气,也顺势推出了理顺华东领导体制的指示:

决心在淮海打仗,甚慰。南京息,蒋方计划,引我去山东,我久不去,乃决心在淮北决战,此种情况于我有利。望你们山野、华野(决不可分散)歼灭东进之敌,然后全军西渡收复运河,于二至三个月内歼共薛岳七至十个旅,就一定能转变局势,收复两淮,并准备将来向中原出动。为执行此神圣任务,陈(毅)、张(鼎丞)、邓(子恢)、粟(裕)、谭(震林)团结协作极为必要。在陈的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你们六人经常在一起以免往返电商贻误戎机),战役指挥交粟负责。

这份电报是在碰撞中凝聚各方建议而形成的。经过这许多的碰撞,命令被赋予了新的含义:陈毅仍负统辖之责,但军事指挥职能被剥离;粟裕作为副司令员,却负军事指挥之责,拥有了战役决策权与指挥权。

在新的分工中,陈毅更像是政委,抓大局,起领班、掌舵、压阵的作用;粟裕既像司令,又像参谋长,专务军事指挥。就全局而言,粟裕是给陈毅当助手,就军事而言,陈毅是给粟裕当主心骨和帮手。

这一任命,凝结着毛泽东充分挖掘这两位惊世之才天赋禀能的良苦用心,也是改变华东战局的生花妙笔。

一场关键的扳头之战

10月19日,陈毅与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曾山会合后,一起赶到华中野战军司令部与粟裕见面。这是新体制下第一次六巨头会面。

粟裕率众迎接。陈毅说:“中央下了指示,战役指挥交你负责。”

“还是跟过去一样,尽力当好你的助手。”粟裕言语朴如其人。

“好,我们一如既往。我出题目,你做文章。”陈毅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

粟裕十分开心。他在回忆录中形容当时的心情:

我长期在陈毅同志领导下工作,对他十分尊敬和钦佩,在他领导下心情很舒畅。现在中央、陈毅同志要我担负这个重责,我决心竭尽全力挑起这个担子,当好陈毅同志的助手,使陈毅同志用更多的力量抓全局。

10月到12月,整整两个月间,陈、粟时分时合,两支野战军时聚时散,苦苦寻找战机。虽然先后组织了6次规模不等的战役,包括东台防御战、涟水保卫战、峄东反击战、台枣反击战、淮沐路反击战和盐南反击战,但均未能取得歼敌一路、扭转战局的效果。

毛泽东电示中关于“两军会合后第一仗必须打胜”的指示,像块巨石,压在两支野战军和领导人心上,拖得愈久,背得愈累。

进入12月,敌情越来越严重。薛岳根据山野和华中野战军主力分置南北两翼的态势,判断其中间地带必定空虚,集结25个整编师(军),拟定了四路进攻计划,定于12月中旬发起进攻。

陈毅与参谋长陈士榘商量后,拟定了5个作战预案,报送中央审批。

对于陈毅所报方案,中央采取了异乎寻常的“冷处理”,其用意就是落实“战役指挥交粟负责”。陈毅心领神会,努力营造让粟裕放手指挥的环境。

山一样的权力,带来山一般的压力。后来粟裕用“紧张”二字形容当时的心情,在回忆中少有地露出一丝“怯”意。

陈毅、粟裕盘算的对象是由宿迁东进之敌。它由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十一师以及整编第六十九师组成,这是四路敌军中实力最强、劲头最足的一路。

当时,胡琏任整编第十一师师长,戴之奇任整编第六十九师师长,两人都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生。

粟裕把首战目标选定在戴之奇身上,有三层因素。

从部队构成看,整编第十一师装备精良,兵多将广,训练有素;而整编第六十九师虽有3个旅,但来自不同建制的部队,缺少整合。

从主官心理看,整编第十一师刚从中原调来,对淮北地形民情两眼一抹黑,进兵必然谨慎;而戴之奇原系三青团中央委员,政治上极端反动,刚被提拔为中将师长,急于立功树威,用兵可能冒进。

从兵力对比看,宿北战役期间,山野和华中野战军用于作战兵力与宿迁之敌相较,为1.9比1,略占上风,不能同时进攻两个师。

因此,陈、粟决定以24个团的兵力先集中围歼第六十九师,分割、阻击和视情打击第十一师,同时以28个团分别监视其他三路敌军。

12月13日,整编第六十九师为左纵队,沿宿(迁)新(安镇)公路搜索前进;整编第十一师为右纵队,沿宿(迁)沐(阳)公路搜索前进。

整编第十一师由于装备好、机械化程度高,推进速度明显快捷,胡琏得意地向上峰报告战果。该师是陈诚的老底子,陈诚担心赔了老本,对胡琏说:“切记不可冒进。你现在的任务是守住刚占领的阵地,配合六十九师推进。等战役打完了,再报功也不迟。”

胡琏命令部队取持重态势,每进一地,先稳扎营盘,修筑工事,以防不测。

14日上午,戴之奇打电话询问:“胡师长,你们到了哪里?”

“你们太慢了。”胡琏有意激他,“我们现向来龙庵攻击。你再不加把劲,这军功可都归我们十一师了。”

戴之奇急了:“我马上下令加快进度,你也给兄弟留点机会,不然在委座面前不好交代。”

他放下电话,坐在美式吉普车里督战,指挥部队猛攻人和圩、峰山、邵店、嶂山、晓店子,一头扎进了陈、粟预设的口袋阵。

15日清晨,时任淮海区第三支队负责人的章维仁奉命来到华中野战军指挥部,看到了陈、粟等有序和谐的决策场面。章维仁不敢打扰,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站了大约半个小时。陈毅转身发现了他,解释说:“这次我们布了一个口袋阵,六十九师被我军完全包围了。”

为便于指挥作战,他们做了分工:陈毅坐镇指挥部,粟裕、谭震林指挥山野二纵、第七师和华中野战军九纵、第一师由东向西打;陈士榘、唐亮指挥山野一纵、第八师绕道敌后,由西向东打。

战役实施过程中,出现了两次意想不到的危情,都出现在叶飞率领的第一纵队。

第一次险情是误断敌情。

战斗首先由九纵打响。九纵负责正面阻击宿迁之敌,为兄弟部队迂回分割整编第六十九师争取时间。当时,九纵实辖兵力6个团,张震分为三块,由参谋长姚运良带领两个团扼守来龙庵一线,由副司令员饶子健带领两个团扼守五花顶一线,自己亲率两个团扼守叶海子一线。

战斗打响,处于宿沐方向的来龙庵受到整编第十一师第一一八旅的疯狂进攻,九纵第七十五团从早晨打到晚上,牺牲过半,制高点被夺。

处于宿新方向的五花顶遭到整编第六十九师猛攻,激战一天,岿然不动。天擦黑时,坐镇五花顶的饶副司令看到第六十九师频繁调整部署,遂直接向野司报告:“敌人可能要撤退,我军应该采取相应行动。”

野司遂向担任包抄任务的叶飞第一纵队和韦国清第二纵队下达突击命令。

当时,一纵正在吃晚饭,叶飞正在等待时机。电话响了,话筒里传来野司的命令:“宿迁北犯的敌人已向南全线溃退,决心进行全面追击。命令一纵迅即向井儿头、曹家集出击,由西向东与第二纵队会合,将敌人在撤退中消灭,勿使其退至宿迁城。”

一纵奉令出击,3个旅分三路穿插,叶飞随第二旅前进。穿着插着,叶飞感到不对头:敌人所占村庄点着燃明柴,一堆接着一堆,火光中依稀可见士兵仍在构筑工事。怎么不见溃逃的部队呢?不仅不见部队后撤,他们还在构筑工事,这又是为什么?第二纵队方向也没有传来交火的声音。叶飞更纳闷了:如果说溃兵不在一纵方向,难道二纵方向也没有?

虽然满怀狐疑,叶飞还是指挥部队赶到了指定地点。此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

这时,野司发来指令:综合情况判断,敌六十九师并未撤退,而是企图调整部署,各突击部队撤回原集结地。

二纵司令韦国清精明,率队追击时发现没有敌踪,自主撤回原防。叶飞憨直,一插到底。等到回撤命令下来,因为部队撒得太开,只能传达到第一、第二旅,最南面的第三旅没法通知。

“我去。”纵队副司令员何克希赶往第三旅。

第二天8点钟,何克希赶到第三旅:“马上撤回原防。”

第三旅旅长大惊失色:“已经突进去了,怎么撤?”

原来第三旅前卫部队第八、第九团已经乘黑深深地插入了整编第十一师的纵深阵地。

叶飞闻报,急得团团转:“完了,完了,孤零零的两个团,钻进敌人集群纵深,怕是要被包饺子了!”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第三旅第八、第九团楔入过程中,抓获了几名电话兵,查明前方正是第十一师师部,于是突然发起攻击。第九团参谋长愈慕耕骁勇无比,率队攻至离胡琏师指挥所仅二三百米的地方,搅得天翻天覆。天亮后,胡琏清醒过来,查明骚扰部队只有两个团,紧急调动第十八旅反扑,对第八、第九团形成反包围。这时,撤退令送到,第八、第九团交替掩护,安全撤出了包围圈。

第二次险情是撤退事件。

在查明整编第六十九师兵力部署和动向后,野司再次下达穿插命令。16日晚,叶飞率领第二、第三旅利用夜幕掩护,从敌军驻防的村庄间悄悄穿过,到达第六十九师后方。与此同时,二纵、九纵也到达相应位置,完成了对戴之奇的分割包围。

当时,穿插部队中,一纵楔入最深,既是扼敌的急所,又是最易遭到反噬的飞地。叶飞这样形容:

我纵楔入敌人纵深,在敌人纵深地区夺取了十九个村庄,控制了一块长约六七公里,宽约一二公里的三角地带,构成了向北、向西、向东南的三面防御,给敌以严重威胁。但是,我纵本身却四面受敌,任务是十分艰巨的。

按照原定计划,第八师应于17日拂晓前攻下制高点——峰山,保证一纵侧翼安全。

峰山海拔仅88.3米,但在坦荡无垠的黄淮平原,却是突兀挺拔的制高点。戴之奇一眼看中它居中策应的军事价值,派预备第三旅副旅长兼团长带着加强营驻守。

16日夜,第八师运用两个团分路强攻,第二十三团第一营连续三次攻击失利,战斗英雄、营副教导员张明将全营最后4个班组成突击队,发起第四次冲锋,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夺取了阵地。

最恼火的是,夺取峰山后又遭到第六十九师疯狂反扑。

戴之奇清楚,峰山一失,不仅预备第三旅被拦腰斩为两段,而且整编第六十九师也与第十一师被彻底割裂。天亮后,第六十九师第六十旅由旅长魏人镜亲自指挥,不计伤亡地往上攻,最后投入了几个团。

第八师坚守峰山的部队派上去一波又一波。峰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多少兵力都填不满。

胡琏为重新打通与第六十九师的联系,向北猛攻,峰山南侧的一纵遭受巨大压力。

这时,随第八师前进的前指给叶飞打来电话:“敌人连续攻击,飞机狂炸,大炮猛轰,八师阵地很难抵挡,要求撤退。”

叶飞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峰山一撤,一纵三面受敌变成四面受攻了。

“我已经同意了。”前指首长停了一会,又说,“你们也要撤退。”

叶飞不同意撤,报告一纵情况:“敌整编第十一师正向我纵深疯狂进攻,并以大量飞机、大炮封锁我纵后路,而且四面受敌。”

他提出请首长到一纵加强指挥。

“我试过。”首长说,“敌人封锁得很厉害,带一个警卫班都进不来。”

叶飞有理了,抓住不放:“通路被敌人火力封锁,既然一个班也不能通过,一个纵队怎么能通过撤出来呢?”

得知前指领导与一纵顶牛后,粟裕重新向第八师下达死守的指示。师政委丁秋生接到粟令后,沉默片刻,口授命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阵地。

峰山失守,是压垮戴之奇的最后一根稻草。经过4天激战,到19日上午,整编第六十九师3个半旅以及特别配属的工兵第五团全部被歼,合计2.1万人。第六十九师高官多数自戕或被击毙,戴之奇则成为国民党华东战场唯一兵败自戕的高级将领。

宿北战役开创了解放战争以来全歼国民党一个整师的战例。毛泽东如释重负,亲拟电报:“庆祝宿沐前线歼敌2万以上的大胜利,于大局有利,甚好甚慰!”

陈毅责问陈、唐:“你们向党中央告我的状!”

宿北大捷,只是把国民党半月形包围圈敲开了一个缺口,徐州绥靖公署只需稍作调整,即可重新进攻。另外,进攻淮海、鲁南和胶济的三路国民党军队攻势仍然猛烈,其中以淮涟兵团和快速纵队威胁最大。

围绕攻防方向,国共双方决策层都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国民党方面,蒋介石和白崇禧对决战重点有着不同的构想。

蒋介石把重点放在鲁南。他分析:“陈毅、粟裕有到鲁南捞便宜之意。因此,应下令整编第二十六师师长马精武、整编第五十一师师长周毓英、第三十三军军长冯治安加紧准备,待共军一到鲁南,将其彻底消灭。”

国防部部长白崇禧认为决战地以淮海为佳。他说:“七十四师日前陈兵沐阳,应在那里与共军作战。”薛岳赞同他的观点,下令第七十四师务必于12月23日到达沐阳。

在共产党方面,毛泽东与陈(毅)粟(裕)、陈(士榘)唐(亮)的应敌之策也有很大分歧。

在宿北战役结束的前一天,毛泽东致电陈、粟,提出下一步的作战方向是鲁南。电报说:“第二步作战,似以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并相机收复峄台,使鲁南获得巩固,然后无顾虑地向南发展,逐步收复苏北、苏中一切失地。”

在宿北打一仗后移兵鲁南,这原本是山东军区与华中军区会商的既定方针。12月19日,陈毅、粟裕得到情报:张灵甫第七十四师将配合第七军,由涟水向北进攻,限23日攻占沐阳。如果第七十四师按令北进,势必孤军冒进,有利于我两野战军就近转移兵力将其歼灭于运动之中。据此,陈、粟决定,集中主力南下求歼第七十四师。毛泽东接到这一方案后,出于对一线指挥员的尊重,表示同意:“七十四师向沐阳前进,先打该敌,甚为必要。”

20日,21日,22日,一连等了三天。平素以行动果捷、移动迅速的张灵甫竟然像老僧坐禅一样,兀自忙着整固阵地,在六塘河南岸构筑工事,将部队与第二十八师左右衔接。

陈毅、粟裕继续观察,看这条大鱼上不上钩。

这时,参谋长陈士榘和政治部主任唐亮坐不住了。

陈士榘对南下歼灭第七十四师的方案持有异议。他认为:第七十四师两翼有第七军、第二十八师设防,不易将其分割;作战地区狭窄,又有沂、沐两条河及六塘河交错其间,不适合大兵团作战;第七十四师是蒋军五大主力之一,战斗力强盛,如果形成僵持,届时鲁南敌人向东推进,截断陇海线,我军北无退路,南进不行,东有大海,西是运河和津浦线,将处于被动地位。因此,他向陈毅提出放弃南下方案,迅速转向鲁南。

鉴于大军已经南下,张灵甫部队未过限令时间,陈毅与粟裕商量后,决定耐心等待。

陈士榘随一纵和第八师驻扎在新安镇以北地区。他用电话叫通正在南线的陈毅:“陈司令员啊!我们要从全局,从大局着眼,这一着棋走得不好,不仅你司令员有责任,我这个做参谋长的也不好交代呀!”

陈毅态度坚定:“再看看。”

陈士榘说不动陈毅,便与唐亮商量,决定将北上方案送呈毛泽东和中央军委裁定:

目前,苏北、鲁南均处严重阶段。我只能钳一面,突击一面。南线敌第七军、七十四师等部已受严重打击,无力单独北进,华中野尚有四十四团,足以稳定苏北局面。而鲁南进攻之敌计三个师十四个团,我军只有十师、警旅五个团。如郯、码、临沂地区失守,将影响华东全局。建议按原计划集中山野主力,回援鲁南,粉碎敌人进攻后,再配合华中野会歼苏北之敌,尔后出击淮北。

陈士榘在致电中央的同时,通过电报向陈毅报告此事。陈毅气得声音发颤,一连说了三个“你们”:“你们有电台,你们能发报,你们向党中央告我的状!”

作为两名党员干部,向中央报告自己的观点和建议,这是党章容许的。但是,作为一名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越过上级,直接向中央提出与主官意见不同的方案,这是军中非常忌讳的事情。而且,内线谍报人员所报徐州绥靖公署给第七十四师的最后期限(23日)尚有一日,诱歼第七十四师的方案仍在观察之中。

陈毅的愤怒是有道理的。

“陈司令啊!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个人问题。”陈士榘解释道,“先打两淮的七十四师,这个方案确实不可行啊!华中的部队与七十四师对峙了三个多月,虽然给敌人严重的打击,但目前要吃掉它,仍有困难,如果再碰了钉子,那里的局面就不堪设想啊!这是关系到华中战局全局的大问题,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啊!你是司令员,我是参谋长,我服从你的指挥,我们之间没有个人恩怨,都是为了战争的胜利,对作战方针有不同意见,应当报中央军委,特别是我看到先打七十四师的方案有重大缺陷,那是对战争的不负责任啊!”

23日过去了。24日过去了。南线国民党军队不仅没有向沐阳进攻的迹象,张灵甫还请假回南京治病。这是怎么回事?

事后,有两种推测。一种是陈毅、粟裕收到的内部情报有误。有军史专家查阅了国民党方面的作战记录,没有查到薛岳限期23日攻占沐阳的命令。

另外一种可能是张灵甫生病推延了日期。相关资料记载,张灵甫于12月下旬回到南京,住进鼓楼医院。27日,蒋介石特地派他的侍卫长、国民政府参军处军务局长俞济时到医院探望。

拍发电报后,陈士榘、唐亮紧张。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处理紧急军务向来都是即时批示,最迟也是第二天回复。他俩的电报是22日拍发的,竟然一连两天没有任何反应。

24日中午,陈毅、粟裕见张灵甫不上钩,内部情报所说的攻占沐阳的最后限期已过,决定主力向鲁南进兵。当晚,中央军委正式复电同意,并指出:“主力似不宜分散,如放弃七十四师不打,似宜集中25个团左右于鲁南歼灭二十六师。”

至此,经过多方建言和论证,鲁南战役正式进入执行程序。

后来有人问粟裕:“作为战役指挥员,你认为在鲁南战役的指挥上,最特出之处是什么?”

“是慎重。”粟裕脱口而出。

慎重,既反映在充分听取各方意见,也反映在冷静耐心地观察敌情动向,从战场走势做出科学判断。

鲁南大捷,陈、粟迎来历史的拐点

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华中野战军也应参加鲁南会战。

陈士榘请示粟裕:“华中野战军能抽调多少部队参战?”

粟裕说:“一师、九纵、二纵和七师前段时间参战宿北战役和涟水保卫战,损失很大,这次主要由陶勇率第一师参战。”

陶勇的第一师(后为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共有8个团,兵力相当九纵和七师的总和,是当时两野战军实力最强的主力。

从12月27日开始,粟裕率野战军指挥机关和第一师、第一纵队等部队北上鲁南,29日到达陇海路的桃林,与从临沂南下的陈毅会合,30日共同签发《华东野战军峄东作战计划》,命令各部于1月2日到达指定地点。

北上部队采取昼伏夜动的方式,向北行军,在经过陇海路时遭到国民党飞机扫射。

“糟了,可能被敌机发现了。”陶勇报告。

粟裕说:“发现了就发现了嘛。”

陶勇一时没明白过来:“是夜行晓宿不变,还是干脆昼夜兼程?”

粟裕出主意:“不如以营连为单位,白天行军,也不隐蔽了。”

这本来是个偏招,主要用来疑惑敌人。粟裕也没有想到,居然骗倒了精明的薛岳。

薛岳的思路有其合理性,共军一贯夜间行动,躲避侦察,隐匿真实意图,现在白天行军,大股四五百人,小股百把人,说明根本不是成建制的战役行为。他得出结论:“陈粟败退山东,不堪再战。”

他的判断具有传染性。

马励武,黄埔一期毕业生,时任整编第二十六师中将师长。他根据各路情报,怀疑陈、粟主力正进入山东,担心部队位置过于突前,打电话给薛岳,要求将阵地后缩,遭到拒绝。马励武开始还是有所警备,命令部队按原定计划攻击前进,先后攻占向城、卞庄等城镇,到达临沂县境,再往前就是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城了。一路抵抗甚微。这下,马励武也相信了薛岳的判断,认为共军无力再战,否则不会让首府祼露在炮火之下。他下令各部进至兰陵县马家庄一带布防。

1947年1月1日,马励武在师部庆祝元旦,用兰陵酒宴请团以上军官。宴会结束后,他对副师长曹玉珩和参谋长郑圃增说:“这里有劳两位了。今晚我有事,要回峄县。”

他说的“事”就是回峄县看京剧《风波亭》。他不知道,陈毅、粟裕正惦记随属给第二十六师的第一快速纵队。这个纵队由炮兵第五团、坦克第一团第一营、搜索营、工兵营、汽车营组成,仅坦克就有美式中型、轻型坦克36辆,汽车数百辆、各种型号的火炮上百门,从军官到士兵皮靴等用具均是美式装备。

陈毅、粟裕、陈士榘精心给马励武设了个局。陈士榘回忆:

兵分两路,组成左右纵队,从南北东三面攻击敌人,西南留出向峄县通道的口子。这个口子地形开阔,多为沼泽地,杂草丛生,冬季结薄冰,水洼、泥塘变成了连绵的陷阱地,是敌装甲车辆的天然障碍,能限制敌人机械化部队的行动。

1月2日9时30分,鲁南战役提前两个小时打响,各部队进展顺利,特别是第八师第二十三团第一营漂亮地完成了“斩首行动”。该营在副教导员张明带领下,仅用15分钟,连续突破敌5道副防御设施和4辆坦克组成的游动火力,一举攻入第二十六师师部——码头镇。此举让第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处于失去指挥中枢的混乱状态。

马励武在峄县接到主力遭受攻击的消息后,企图回一线组织防御,但道路被解放军严密封锁,根本回不去。

激战至4日凌晨,第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被压缩到陈家桥地区。4日是原定的总攻时间。拂晓,天气陡变。寒风呼啸,雨雪纷飞,积水把低洼处全部填平,道路被水泡得发软变粘,一步一个坑,提脚一摊泥。风雪弥漫,天地一片迷茫,视线只有百十米。

参谋担心恶劣天气影响攻击,请示粟裕:“计划有无改变?”

“不变!这是老天爷帮我们的忙啊!”粟裕指着门外说,“雨雪交加,道路难行,把敌人的重装备陷在那里,他就更难逃脱了!”

总攻如期发起,第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见增援无望,向峄县方向突围,掉入了下湖、漏汁湖一线水洼地带,汽车、坦克、大炮等重型装备全陷在泥潭里,推不动,挪不得。解放军攻击部队奋勇追击,战士们用炸药、手雷向汽车投掷,有的战士爬上坦克,朝里面扔手榴弹。

陈士榘心疼得不行,他急得直叫:“要抓俘虏,要活的!火炮、坦克、车辆,只要不顽抗,尽量不要破坏!”

下午3时许,战斗结束,整编第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3万余人全部被歼,只有副师长曹玉珩、参谋长郑圃增带着7辆坦克冲了出去,逃到了峄县。

峄东战斗,让参战部队发了洋财。此役缴获的敌军汽车达400多辆,火炮上百门,军械物资堆积如山。最为稀罕的坦克就缴获了24辆,其中:第八师战果最丰硕,独得11辆;华野第一师次之,缴获8辆;第十师最少,也有5辆。

从1月5日开始,鲁南战役转入第二阶段,攻打峄县和枣庄。

攻打峄县由善于攻坚的第八师负责。这个师有相当一部分指战员来自矿工,有丰富的坑道爆破经验。师长何以祥也肯下本钱,集中全师82毫米火炮,同时把峄东作战缴获的28门美式105毫米榴弹炮全部摆上,在炸开南门后,抵近射击,控制战场要点,掩护突击队入城。火力、爆破、突击三个环节环环相扣,一个照面即将峄城拿下。

攻打枣庄的第一师遇到困难,激战5天,仍然未克。陶勇有点吃不住了,找到粟裕:“枣庄敌人利用日伪军构筑的工事顽抗,打了好几次,攻不下来。”

叶飞建议:“一纵攻击齐村用了第一旅,其他两个旅是生力军,还未使用,可以就近调第二旅配合陶勇打。”

“攻城的关键是爆破,八师这方面有经验,同时调他们来参战。”粟裕问陶勇,“这样调整一下,你看怎样?19日前一定要攻克枣庄!”

陶勇脸涨得通红:“攻不下,提头来见。”

调整后,三支部队同时攻打枣庄,第一师由正北、正西、西南攻击,第一纵队从东南攻击,第八师由正南攻击。

经过第一师5天连续攻击,枣庄第五十一师摇摇欲坠,再也经不起三面会攻,很快瓦解。

鲁南战役历时18天,到20日结束。此役共歼灭国民党整编第二十六师、第五十一师和第一快速纵队共5.3万人,生俘中将师长马励武、周毓英,缴获坦克24辆、汽车474辆、各种炮217门及其他大量武器装备,创造了华东战场的新纪录。

粟裕格外看重宿北和鲁南战役。

有人提出疑问:“既然宿北战役如此辉煌,为什么没有出名呢?”

“那是因为被其他更大的战役挡住了。”粟裕解释道,“其实这两仗是很重要的,打得很出色的。”

宿北、鲁南战役是即将成立的华东野战军的拐点。

这两场战役后,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正式改编为华东野战军,下辖12个纵队和1个特种兵纵队共27万人,成为全国各大战区中人数发展最快的一支。不仅如此,部队的装备也在不断歼灭和缴获国民党机械化部队后出现质的变化。陈士榘评价说:“从这次战场之后,我们不再是‘小米加步枪’单一兵种的作战了。”

更为重要的是,陈毅与粟裕结成了新型搭档关系,正式成为华东野战军的双头鹰。他们珠联璧合,如虎添翅,将翱翔九天,搏击华东,掀起席卷中原以至全国的解放风暴。

(作者系中国中共党史学会会员、中共湖北省委党史研究室副巡视员,本刊特约撰稿人)

责任编辑 张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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