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篓法官”郭兴利的操心事

2015-09-10 07:22龚斯宇
廉政瞭望 2015年1期
关键词:兴利背篓案子

龚斯宇

在当法官之前,郭兴利是从不抽烟的。

如今,他已是老烟民一个。24年前的一天,他走进一个老农的家中,接过了人生第一支烟——当地的便宜货,味儿呛,有时在屋子里抽会熏得人睁不开眼。

对于老农来说,郭兴利的这个动作似乎传达了一条信息——它表明这“当官的”可以和自己一样,抽便宜烟。

“不抽他们的烟,他们会觉着你看不起人。”郭兴利说。

近两年,作为四川剑阁县人民法院开封法庭庭长的他,经常以一个“背篓法官”的形象出现在媒体上。

背篓里装着国徽、卷宗和木制的法庭标牌等,都是在乡间开设法庭的硬件。“所有东西往背篓一搁,好走山路。”他万万没想到,这纯粹为了实用的东西,在“城里来的”记者们眼中,竟成了有几分新奇味道的玩意。

熟人社会中的法官

廉政瞭望记者来到剑阁县的当天,高军正在郭兴利的办公室里办理离婚后的一些剩余手续。这个脸色黝黑的乡下人神态轻松地坐在沙发上,接过一叠用信封包好的现金。通过调解,前妻同意将过去十年儿子的“抚养费”一并给他。

“回去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哦。”临走前,郭兴利不忘叮嘱。对最终的调解结果,高军很满意:儿子跟着前妻,女儿和他过。但这个结果来得并不算一帆风顺。“郭庭为了这事,前前后后为我们跑了不晓得好多回。”高军回忆说。

离婚前,高军一家认识郭兴利就已经十几年。对他们来说,郭兴利既是法官,又是长辈。3年前,郭兴利曾将闹离婚的两人给劝和了。“本来劝好了,没想到今年还是离了。”虽然尊重当事人的决定,郭兴利还是面露些许遗憾的神色。

郭兴利不希望自己只是一台司法的“机器”。“我们和西方国家的法官不一样,要处理很多家长里短的事,要解决这些基层群众生活中面临的问题。”郭兴利承认,时常会感觉到精神的疲惫——因为生活本身,比法律条文要复杂得多。

“你总得考虑公序良俗、社会传统这些东西。”郭兴利说,自己对乡土有很深的感情,正尽自己的一份力弥合这片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裂痕。

对于郭兴利来说,熟人社会也有熟人社会的好。实际上,在农村,“熟人”的身份常常给法官的工作带来便利。“与群众打成一片”不仅是一种政治上的要求,也是现实工作的需要。“正因为都是邻里相亲,他们都认识我,才会信任我。”

这种说法在高军那里得到某种印证。“如果换个人来,说不定我和她都没法好聚好散。老郭说话,我们听得进去。”

除此之外,一荣一辱都在唇齿之间。根据郭兴利的个人体会,基层法官在处理案件时“偏袒”某一方的空间其实很小。“你要是做不到公正,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有时候,心累,就累在这里。”他很在意自己在熟人社会中的形象。

“我还是个娃儿的时候就认得他了。法庭的其他人来了又走,也就他,一直还在这儿。”高军说。

“清官能断家务事”

“说起老郭背背篓,那属于‘不得不做’的事。”在劍阁县人民法院纪检组组长罗培生的记忆中,90年代初,开封镇很多村子根本不通公路,“只能靠走,都是山路,不用背篓装用啥装?”20多年前,罗培生曾和郭兴利共事两年,整个法庭就拿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土房当办公地点。

“背篼法官”的说法,要追溯到1999年的一天。一件老人状告子女不依法赡养的案子原定于上午9点开庭,但老人家住得远,赶了30多公里的路,临近中午才赶到。“我看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觉得很心酸。”郭兴利回忆说。

后来,背背篓下去,在村子里开庭就成了常事。

郭兴利似乎是一个很在意“仪式感”的人。“为什么法庭上一定要有国徽?因为它象征着国家权力。有了它,人们就会在无形中敬畏、相信法律。”他执拗地相信着符号的力量。

办过2600多件案子,没有投诉、信访、改判记录,郭兴利对此也挺自豪。“清官能断家务事。”一家张姓大户曾这么评价他。几年前,张家三兄弟曾为了分祖屋的事而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到了一见面就吵架的地步。

在乡间办案,常常需要求助于法律之外的力量——比如传统。为了“案结事了”,他翻开张家族谱,把张家兄弟都叫在了一起,比划着族谱定下划分方案。

“为家族考虑,少斗。”郭兴利用一张族谱和古训,最终说服了这一大家子。几个当家的都为自己曾经的狰狞而惭愧,同意了郭兴利提出的方案。

“当‘自在法官’当然容易——按照法律规定判完案子撒手不管就行了嘛。但要真正让人服判,光运用法律可不行。”郭兴利玩笑般说,“自在法官”头发都要少掉些。

央视2014年度法治人物的颁奖现场,主持人问郭兴利,除了体力的付出外,工作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操心”是他给出的答案。

“我那天说‘操心’,不仅因为我在案子上付出了很多精力,还因为曾经承受了家人的不理解。”郭兴利对廉政瞭望记者回忆,自己长年的坚持最终赢得了家庭的支持——儿子甚至也是受他影响,才选择了做一个警察。

“公道自在人心”

郭兴利生于1960年,言谈中不时流露出自己身上的时代印记。比如,他几次谈到自己是受过毛泽东思想教育的人。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也显出某种自然的怀念之情:“那时候虽然穷苦,但是大多数人都对建设社会充满热情,很团结,也很有奉献精神。”

这些年来,劝他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的人都快把他的耳朵念出茧子了。可郭兴利很犟,在开封一待就是24年。他一开始就选择了留在他熟悉的农村,“要干出点名堂”——他也是农民出身,了解农民的思维特点和生活习惯。

在农村惯了,要让他到城里工作,他觉得自己“反而浑身不自在”。“背篓这东西我小时候就常背,那时候农具驮得多。所以说,背着它下乡工作,对我来说再自然亲切不过。”他指着地上两个沾了些许泥浆的背篓说。而摆在一旁的国徽,倒是被擦得锃亮。

他对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庄稼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也是他舍不得离开的原因之一。对他来说,和乡下人打交道,似乎比面对城里人要容易些。“我早就对这里有感情了。”他说。

中国老话讲“公道自在人心”。在乡土社会,公平问题和人心紧紧相连。“在农村,发生什么矛盾,大家的想法其实都比较朴实,就是要一个‘说法’而已。”在郭兴利看来,法治要在基层扎根,就必须用大家容易接受的方式去工作。

两年前,曾有一个乡党委书记被银行告上法庭——为了让当地小学的设施建设达标,这个书记以个人名义向银行抵押自己的房产,贷出一笔钱后投在了学校上。“无力偿还这笔钱,银行就要收房子。”郭兴利回忆起自己经手的这件案子。

银行胜诉,书记失去了房子。“刚刚判下来的时候,他恨死我们了。”在郭兴利眼中,若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戛然而止,那似乎并不“公正”。

“你也应该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郭兴利告诉那个书记,他可以起诉乡政府,让后者还钱。后来,恨意转而变成了感激——通过合法的途径,书记果真追回了那笔钱。

“成名”之后,郭兴利多少有些感到意外。从剑阁县城到开封镇的路上,经常能在沿途的宣传牌上看到他的名字和照片——那个广为外界流传的、背着背篓的形象。从北京领完央视的年度法治人物奖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又开始为他的邻里乡亲们操心“家长里短”去了。

到现在,他仍然爱强调年轻时接受的教育对自己的影响:“不过是守住自己的本分和底线,做一个纯粹的法官。”郭兴利身上有某种“实用理性”,他每天日常的工作是解决乡间的实际问题,而非争辩法理或思考相对抽象的事物——所以他调侃自己没太高的理论水平,但判案子让人心服口服。(高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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