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自由地攀岩

2015-09-11 17:19张星云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37期
关键词:白河岩壁攀岩

张星云

攀岩是一种非常慢的运动,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注意细节。

平时的何川过着两种生活。我第一次在北京理工大学见到他时,他穿着大裤衩和短袖T恤,从学校教师宿舍塔楼走过来,钻进了一家校内的咖啡馆,要了壶水果茶。当他用比常人粗壮得多的手捏起玻璃小茶杯时,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小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他从老家重庆农村考到北理工,本科、研究生、博士一路念下来,2000年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一晃15年,没怎么参与评职称,依然是教光学的讲师。

何川在挪威攀登冰崖时留影

第二次见他是在京郊白河他的农家院里。农家院在密云白河峡谷的尽头,三面环山的小村子里一共几户人家。入秋的京郊正赶上丰收,后院的大婶给他拿了一袋新打的鲜核桃,几个新掰的玉米,还在他的厨房桌子上放了一碗新磨的韭菜花。何川身材不高,穿着冲锋裤和拖鞋,坐在小院里轰着身边的飞虫。他的小院随意种着葫芦藤、金银花藤,一棵梨树、两棵银杏树、一排大葱和几排玉米,没什么规律。白河峡谷的花岗岩岩壁非常适合攀岩,这里也成了京郊乃至全国最有名的攀岩地点之一。何川是白河攀岩基金的负责人,管理着这里的20多处攀岩线路。

他在北京市里没有房,平时住的是学校内的教师宿舍。2008年他花几万块钱买下了白河这处农家院,几乎每周末都过来住。何川说白河是他的第二故乡,而他的第一故乡是大山。

王茁与四姑娘山

攀岩分两种,在人造岩壁上的竞技攀岩和在天然岩壁上的探索性攀岩。何川2002年第一次接触的是竞技攀岩,一个喜欢户外的朋友带着他去了首都体育馆。在室内的人造岩壁上,何川没有找到乐趣。“现在回头看,开岩馆的人会在人造线路上故意设置一些难点,这是人工岩场的特点,但对初学者来说太难了。”那一年冬天,何川通过“绿野”户外网站参加了在河北涞源的攀冰活动,在冬天自然形成的冰崖上,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的畅快,“没有手点、脚点的限制,随便你去发挥,想爬哪儿就爬哪儿”。那次经历不仅让何川开始对室外攀岩感兴趣,也因此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攀登者,其中一位就是王茁,网名“Kristian”,大家叫他“老K”,是中国最早一批开始研究攀岩的人,也是何川攀岩的启蒙老师。

2000年前后的中国出现了第一批攀岩爱好者。“那时物价不高,整个社会给人们的生活压力不太大,很多做IT的人收入挺高,就开始了攀岩,一直坚持至今。这个圈子里现在很多主力还是那时候参加的人。”那时大家都没有什么攀岩的专业知识,“盗版岩与酒论坛”网站成了人们交流信息的地方。岩友们在上面分析、翻译、讨论技术和攀登方面的相关知识,除了有国内的爱好者经常在里面发文,还有在国外的中国人,将他们在外面的攀登经验直观地分享给大家。“这个论坛一点都不浮躁,大家一点点积累直到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学习的宝库。”何川回忆道。王茁就是这个论坛的版主之一。

“盗版岩与酒论坛”成了岩友们的理论基础,而白河岩场则成了他们主要的实践地点。王茁那时是白河攀岩基金的负责人。基金并不是一个实体组织,而是大家自愿地通过基金将捐款和物资聚集起来,购买专业设备,用于白河附近岩场的开线和维护。

2015年,何川独攀华山南峰,成为第一位独攀大岩壁的中国人

从此何川便每周末跟着王茁去白河攀岩,从王茁那里学到了很多攀岩技术的知识,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天然岩壁。在天然岩壁上分为传统攀岩和运动攀岩两种。通常天然岩壁会有岩缝,攀岩者将机械塞或岩塞插进这些岩缝中形成安全保护来攀登,放一个爬一段,再放一个再爬一段,下降时再将机械塞全部撤走,对天然岩壁不造成任何破坏,即所谓的传统攀岩。后来人们又发现在没有岩缝的地方也可以攀岩,攀岩者用电钻在岩壁上钻眼,再用膨胀螺栓设置固定挂片,根据岩壁的情况和预想攀岩线路的难度设置每个挂片位置,就是所谓“开线”。这种使用快挂设备配合固定挂片的攀岩,就是运动攀岩。

何川入门攀岩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他觉得这是一个门槛很高的小众运动,在岩壁上,永远只能靠自己。“我身材矮,也不够瘦,对于攀岩来说身体条件不算好。但我的性格适合攀岩,这是一种非常慢的运动,比走路、跑步、滑雪慢得多,不追求速度。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注意细节,这些细节非常重要,搞错了就会带来致命的后果。”何川将攀岩总结成四个等级,最低级别是攀岩装备,装备越现代越专业越好。第二级是攀爬者的身体力量、体能和攀爬技术。第三级是攀登实地经验,如何将装备与技术运用结合的能力。最后一个级别便是心态和意志,攀爬者在关键时刻出现问题应该怎样判断,是选择抗住压力继续坚持还是撤退。那两年何川和王茁在白河开发新攀岩路线,何川自己的攀岩技术也越来越好。

2004年底,王茁在攀登四姑娘山骆驼峰时遇到雪崩,他和向导一起被雪崩冲下山,遇难了。这对何川的打击很大。2005一年,何川没有再攀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很迷茫、很难过。他对于我来说,算是攀登的导师,也是精神的支柱。他一离开,我就感觉失去了支柱,失去了灵魂。”王茁走之前,把白河攀岩基金的管理权交给了何川。于是在放空了一年后,何川决定开始专门负责白河新攀岩线路的开发,正是在那时,他积累起了探索未知天然路线的经验。相比成熟路线,在攀爬未知路线时,需要认真面对每一块岩石,浮石和松动的岩石都可能在攀登时产生危险,一路爬上去,攀爬者也是在清理岩壁。“成熟路线没有什么未知的,你的难度和长度都知道,并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你知道有人爬过,你知道有人能做到这些事情,你再去做心里是有底的。而未知路线最大的挑战就是它的未知性,你在攀爬的过程中不停地在怀疑,不停地反问自己,这么爬到底可不可靠,行不行?你遇到难点的时候可能就会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因为你不知道它可不可以通过。”

在经历了进阶训练后,何川不再满足于白河峡谷每段20~30米的单段或多段短途攀岩,他将目标瞄向了长度在500~800米大岩壁攀岩。“我想去爬更多、更高、更长的路线,我到处去找,那会儿就把目光留在了四姑娘山,也就是王茁去世的地方。”四川四姑娘山有很多大岩壁,纯岩石的山峰很多。利用寒暑假时间,何川考察了周边的很多岩壁,于是从2010年起,他和一两位岩友一起开始了在这些大岩壁上的训练,每年去两次,每次要在山里待上一两个月。每次和他一起去的人中就有伍鹏。

伍鹏与婆缪峰

伍鹏是“盗版岩与酒论坛”的创始人,网名“自由的风”,本职工作是游戏软件开发。他也是白河攀岩基金的创办者,王茁走后,伍鹏和何川一起在白河开了很多条攀岩线路,白河岩场中至今最有名的“老怪”线路就是经他手亲自开设的。当时中国几乎没有大岩壁攀岩记录,在网上也只能看到翻译的外国攀登者报告,何川和伍鹏2010、2011年一起在四姑娘山的各个大岩壁上训练,以积攒经验。他们并将目标瞄准了四姑娘山的婆缪峰。

“婆缪峰很美,第一次在网上的帖子里看到照片特别震撼,山顶特别尖,像金字塔一样。”何川回忆道。婆缪峰山峰高度5413米,岩壁长度1400米。他们训练准备工作完成了,但就在攀登婆缪峰前两个月,伍鹏的孩子出生了,伍鹏放弃了这次攀登。最终何川与岩友“五香芊岩”、“裂缝”组成三人小队在2012年8月开始了攀登。

何川说那是他至今印象最深的一次攀登。攀岩对天气的要求严格,下雨会导致岩壁湿滑,机械塞松动,无法攀登。就在他们达到4100米大本营的那一天,雨还没有停,他们觉得第二天肯定没法爬了。没想到第二天何川一觉醒来,发现天晴了,三人赶紧收拾东西出发,从岩壁根部开始一直爬到了第二天凌晨3点,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三人摸黑找了一个带仰角的崖壁岩石躲雨,直到6点多天晴了,他们再出发,顺利登顶。

第一段下撤就出事了。爬的时候何川领爬,通过绳索下降的时候也在最前面。他第一段下降结束后等着另外两人下降,其中一名队友的保护绳碰到岩壁使一块岩石脱落了,盘子那么大的落石正好砸到何川膝盖上方。他的腿瞬间肿得像面包一样,整个左腿弯不了,膝盖周围皮肤里全部充满了组织液和积血。“当时我以为完蛋了,因为我不知道骨头与膝盖有没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腿受伤行动不了,就是灭顶之灾。太高了,另外两个人没法带我下去。”在等待另外两个同伴下降的时候,何川腿上的疼痛缓解了一些,这时他尝试用脚尖去蹬面前的石头,发现能发上力,说明他的骨头结构是完整的,很有可能只是肌肉受伤。“我觉得太幸运了,没有砸到膝盖。”换了一名队员开路后,他们继续下撤。下降的时候,三名队员利用一根绳子下降,绳子的顶端套在岩壁上的固定保护钩,三人全降完这段之后,再将绳子抽下来用于下一阶段的下降。然而婆缪峰的岩壁有很多裂缝,绳子抽下来的时候经常会卡在岩缝里,这时还需要一名队员重新再爬上去把绳子从岩缝里整理出来,下降后再抽出来。外加何川受伤,他们的速度大大降低。

三人都累坏了,原本打算轻装快速上下的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和饮水也开始紧缺。下撤的第一天晚上,三人只能坐在稍微平缓的岩壁坡上休息。“睡也睡不着,就坐着看一晚上星星,等第二天天亮气温暖和了再继续下山,非常艰苦,但我很开心,因为我捡回条命。”就这样,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顺利降到岩壁底端。

婆缪峰的经历让何川真正感受到什么是风险。“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的,你知道这件事有风险,但好像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只有我面临那一刻的时候,才开始知道风险与自己有关。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要让自己安全回去。”那块落石只在何川的大腿上留下了像肉疙瘩一样的伤疤,但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理。他觉得风险分为两种,像落石或雪崩属于不可控制的外部风险,只要攀登就无法排除,不如去接受它。另一种人为的内部风险,则可以通过提高技术、经验和心志来排除风险。“能不能成是上天注定的,我能做的是自己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把这件事做好。人这一辈子,总归得面对死亡。不抽烟、不喝酒、多运动,只能延长寿命的一点点,但不能改变本质的东西。所以生死由命,无所谓。我没想做什么事业,没想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就想把握上帝给我这一次活的机会,好好利用好这个机会,过得快乐。攀岩就让我快乐。”

一般来说,攀岩者完成一座山峰或岩壁的攀登后,就不会再次去爬,继而转向其他的山峰。但何川两年后又去爬了婆缪峰,不过只爬到5000米高度。2014年8月,何川和队友孙滨一起攀爬布达拉峰,在岩壁上第一天爬了200米的两人挂好吊帐正打算睡觉,准备接下来几天冲击这座海拔5428米的高峰。夜里何川带的电话响了,电话另一头告诉他伍鹏在婆缪峰攀岩时出事了。原来出事后,伍鹏的队友从山顶撤下来,向外打的求救电话,而何川那时在山上正好有信号,就接到了这个电话。何川带着队友迅速从布达拉峰下撤,前往婆缪峰。当地景区管理局找了很多人去搜寻遗体,但他们不会攀岩。何川最后和队友从4800米的岩壁底部向上爬,在5000多米的地方找到了伍鹏的遗体。

伍鹏登顶那天夜里下着大雪,他们登顶后决定迅速从5400米处下撤到5200米的一个沟槽处。当时攀登队伍食物和饮水都已经开始短缺,大雪带来了低温,夜晚大家在沟槽处坐着休息时把安全绳解开了。何川只听说第二天清晨伍鹏的神志不是很清醒,出发时从沟槽上坠下山。

何川回忆道,伍鹏和王茁2004年也曾打算去爬婆缪峰,但当时天气不好,等待几天之后他们就将装备藏在岩壁根部,约好了再来爬。同年年底,王茁就去世了。“婆缪峰一直是伍鹏的一个心结。”

这一次,何川没有迷茫。“伍鹏走了,我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我要做的是去攀登、去白河开线、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像他在的时候一样,我觉得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我们每个人希望看到的。”在“盗版岩与酒论坛”上,大家为伍鹏的家人捐款。现在登上论坛,“Kristian”和“自由的风”依然是部分版块的版主,“自由的风”发表的很多攀岩技术文章依然被顶在最前面。

何川与华山南峰

何川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2015年7月,他在华山南峰完成了全中国第一次独攀大岩壁。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何川采用了传统攀爬中“Big wall”的方式。由于下方没有队友保护,何川要自己先爬上去一段,向上爬的过程中在岩壁上塞好机械塞保护自己。爬到一段后在顶端做好牢固的保护固定,再通过与保护固定连接的安全绳降下去把沿途的机械塞回收以待下一段继续使用。他降下去后再把装有吊帐和所有物资的吊包通过绳索拽到顶端的保护固定处,最后自己再爬上去卸下保护固定进行下一段的攀爬。“我要上一趟,下一趟,再上一趟,每一段都要这么爬。华山南峰岩壁虽然只有580米,但是我爬的总路程超过2000米。”

“就是难,每一步都很难。”开始攀爬的第二天,何川6个半小时里只向上爬了40米。当时他就觉得总用时肯定会超出自己之前预计的4天,最终580米长的岩壁,何川爬了8天8夜登顶。“这么多年来攀岩给我的就是心态上的平和,遇到任何困难我知道怎么去解决。我不着急,慢慢来,没有别的办法,一点一点地解决,总能克服的。”

独自一人,何川面对的是无限的恐惧感。“有人在旁边和没人在的差距是巨大的。一个人的时候,要独自去面对所有的一切,出了危险,没人帮助我。但几个人一起攀岩的话,操作上有什么失误,旁边的人可以提醒。如果将锁扣取下来、再放上去算作两次操作。那么华山这580米的路线上,我估计做了2000次操作,每一次操作上的错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正是这种恐惧感,使得何川高度集中。“当我面对生存问题时,这种警惕感使我完全专注在攀岩上,心里没有任何杂念,想的都是这条路线要怎么爬、后面会遇到什么问题,我会把我所有本事全部使出来。而当我完全投入进去,我就觉得特别快乐。”

何川最大的恐惧是怕保护安全的机械塞失效,从岩缝中脱落。华山上,何川每晚会将吊包中的帐篷展开,架在固定保护上睡觉。“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它会不会脱落出来。”何川只能每晚多放几个固定保护在帐篷下面,来缓解心理的压力,好在爬了一天他通常非常累,展开帐篷吃完饭就困得不行,没法多想什么就睡着了。何川一直坚持在大岩壁上使用干净的传统攀岩方式,只用机械塞安插在岩缝里,不用电钻和膨胀螺栓。膨胀螺栓结实可靠,放上它之后攀岩者就不用担心脱落的问题,会减少很多心理压力,但安上去之后永远取不走,会对岩壁带来永久的伤害,也不符合对环境低冲击的原则。“不使用膨胀螺栓,也是勇于承受压力的方式。”

何川说这种恐惧是心底一种隐隐的担心。“尤其自己一个人,心里的无助感和恐惧感无法通过与别人的语言交流来化解,这种无形的压力存在心底,越积越多。但绝对不能释放出来,一旦压不住了,就会导致崩溃,就没法再攀登了。”何川见到过别人崩溃的状况。2014年他曾经和搭档阿飞攀登过华山大岩壁的另外一条线路。何川领爬,阿飞跟爬。爬的时候绳子钩住了岩缝里一块松动的石头,岩石掉落,正好砸在阿飞脸上,他眼睛、鼻子、嘴唇都被砸破了,满脸是血。“然后他心里面的恐惧和担忧全部被释放了出来,整个人就崩溃了。”后来何川独自搭好了两个人睡觉用的吊帐,做好饭,阿飞始终没有干任何事。所幸第二天早上,阿飞的伤口结痂了,他也恢复了正常理智,两人最后安全登顶。

独攀华山大岩壁给何川带来了很大的成就感。“虽然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人独攀大岩壁,但在中国却是第一次。这对我自己来说意义还是很大的,因为没有人专门传授我这方面的技术和经验,全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世界权威攀登媒体《Rock and Ice》也曾第一时间在头条报道了何川独攀华山的新闻。

“生死我都经历过了,现在面对很多事情我都看得很淡,宠辱不惊,谁也不怵。”如今的何川过着游离于常规的生活。在北理工要教的课程很少,他自己也不想在评职称或者研究领域再做过多尝试。平时炒股票,周末开车去白河攀岩,每年利用学校放寒暑假的大块时间去各地攀登大岩壁或者攀冰。白河的农家院和白河攀岩基金是他现在日常生活的重心。“现在去白河的人很多,除了攀岩的,还有很多去钓鱼的、烧烤的,有些人可能不太注意,人一走,周围都是垃圾。”如今白河攀岩基金不仅负责维护岩场攀岩线路和开新线,也负责保护当地自然环境。何川还在筹备新项目,通过白河攀岩基金的资深攀岩者,让更多的初学爱好者来白河参与室外探索性攀岩。

对于未来,何川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想攀登更多的山峰。“我希望到70岁的时候还能攀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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