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笔群
“生命主义”诗歌的实验书写
——读伍俊华的诗集《时光手记》
向笔群
伍俊华是一个诗歌精神追求者和实验者,长期以来,他在诗歌创作领域的成绩有目共睹。作为一个具有探索意义的诗人,在他20多年的创作历程中,总是用其诗歌文本表达出生命意识。他认为,“生命主义”不是文学起义,而是对生命的尊重与追问,从生活与生存状态中找到一种文化价值。我对生命主义诗学创作的理解不是文本意义上的言说方式,而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生存的尊重,同时回到生命的原点,诗歌才会真正具有其文化意义。伍俊华的诗集《时光手记》[1]就是这样的写作范式:对生命的尊重和生存意义的文学书写。
当下中国诗坛,不少诗人往往从自己的个体出发,着重表现自己内在的精神因素,而没有将自己的书写置于整个生命的范畴,只是一味地走向创作的私语化,缺乏一种对生命的关怀意识。吕进先生认为,优秀的诗歌就是对生命意识的崇高书写[2]。其中就包含一种生命主义特质。笔者认为,宇宙都是生命构成的,尊重生命应该是人类文化的最高书写,把生命书写放置在诗人写作的主要的平台,探寻创作的生命的意义,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主义的诗歌。伍俊华是中国最早提倡生命主义诗歌书写的诗人之一,他不是简单地提出一个空洞的口号,而是用自己的创作实践验证他长期追求的创作观点。
诗集《时光手记》由“我的记忆”、“探险者之歌”、“隔岸观火”、“东篱采诗”、“老屋的瓦背”、“白云深处”等六部分组成。其实单从每集的标题上看已经渗透生命意识的内涵。笔者认为,《时光手记》是诗人在生命历程中目睹生命且对生命的思考而表达出的生命意识。生命不单纯是人的生命,而是泛指自然界的一切生命。即凡具有生命价值的物事,都涵盖在生命之中。如《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荒原上的生命/绿色的裙裾盛开的花朵/盛开着落日的村落/青春低回/草地上是我和风的舞蹈……显然名字只是某个体生命的代号,而作者却赋予了生命的意义:我的简单并不因为花朵改变自己/我的执著扎入泥土的芬芳/吮吸母亲那丰富的乳汁/我挥动着绿色的小手/我的手在季节中枯萎……阳光访问过我的村庄/我有过万紫千红的梦想/然而白云的逃离/在夏天引起轰鸣/有一种命运在秋天被马踩过……生命意识比比皆是,时刻渗透出诗人的生命情结。万事万物都具有生命,主要是我们如何看待它。既有生命的个体也有生命的群体,生命个体总是蕴含在生命群体之中。相对宇宙而言,生命的个体十分渺小,而又是生命群体构成部分。作为生命,找到自己在宇宙的位置十分重要:我以一种颜色/穿过草原蓬松的头发/在那里搭起帐篷/把种子和姓名播种到远方/春天总要来临/我并不在乎,囊中还有什么。在诗歌中,诗人从自己主体意识出发,从名字中注解生命意义,吐露着生命的本体价值,把自己的思想注入生命拷问。
笔者一直认为,诗歌是诗人本体精神的一种文化释放,根本意义在于对生命的释放或者精神意义的解说。伍俊华的诗歌就是对自己生命在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的生命体验,然后用文字诠释出一种精神的光芒。《大漠日记》就是一种具有生命意义的精神探索,饱含了诗人对人生的思考,诗人以大漠视角,书写一种生命考量:仿佛在她的生命过程中/我的一身被小草覆盖/于是我拼命挣扎/努力突围/企图结束这样的悲剧/然而,我终于在小草中沉静下来。沙漠作为一种生命存在,往往被人们作为自然的诟病,很少关注沙漠本身的价值。但作为一种生命存在却时刻保持特有的一种生命意识,使平常无病呻吟的状态在诗人的诗歌中得到消解:我却轻松吟唱/一年又一年/然而,我的黑发与崭新的生命/在小草的自序中渐渐枯萎/小草漫过我的头顶。在诗歌中,我们读到沙漠的精神和生命价值,作者把物化的沙漠和人的生命放置一个思考平台,一种继往开来、生生不息的生命情怀油然而生。其实是诗人内心世界的精神书写。沙漠作为一种自然元素,往往被人漠视或者贬斥,而它的自身价值却被人忽视。诗人却另辟蹊径,从中探讨其赋予的生命意义,超出一般诗歌吟哦的状态,构成诗人的精神扩张。把诗人的心灵与自然融为一体。伍俊华的生命意识探索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探索,而具有一种相对前卫的精神仰望,如《雨中奔跑的花朵》就是其中一例:是谁绕过冬眠的河流/来到我这荒漠的草原/一个走安定路线的女子/突然狂奔/树林里除了雨水就是她奔跑的声音……诗歌中草原和女子是象征,或者说是生命意义的喻体,花朵和女人构成诗歌的主线。草原、村庄调成纷繁复杂的生命色彩,还有一条河流在奔流。不难看出,诗人不单纯是注重诗歌中的精神,而且在诗体构造上也匠心独运。传统爱情回归与现代意识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冲击力。
诗歌创作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守望,同时也是一种文化的守望,在现实生活中,守望是一种心灵的崇高。诗歌《守望者》就是对精神守望者的生命肯定:到山顶去/观察一棵树的成长/就知道有多少暴风雨读过的书卷/到海角去/那里有一块石头/只有潜入海底才能找到她的心房/到东海去/那是日出的地方/只有在海边等待才能迎接太阳的来临。诗歌透过众多的意象讴歌守望者:你是一只忧郁的蝴蝶/在黎明的时刻还未醒来。其中暗含着诗人的思想和对守望者精神的理解。在现实中,一些坚守的人(无论是物质坚守还是精神坚守)常常得不到人们的理解,甚至还被人无谓的嘲弄,但总有人要默默无闻地坚守。诗人作为人类灵魂的守望者,理所当然比一般人具有高尚的境界。毫无疑问,崇高境界其实就是一种生命坚守。笔者一直认为生命写作的关键在于对生命与生存的关怀。《拾海星的女孩》就是对一个普通女孩生活的写照:她来自白云的故乡/栖落在黄色的沙滩上/我看见一位姑娘在海边/昨夜的海潮把海星撒在沙滩上/她光着脚丫/把一枚海星捧在手上/把大海的愿望装在心里/把梦放到海里。诗歌把一个拾海星的女孩的外在行为和内心描写得十分逼真,显示出写作的在场感,同时具有唯美主义的创作倾向。诗人面对“拾海星的女孩”展开想象:海潮拍打着她的脚丫/白色的海鸥在天空飞翔/海潮一层一层地涌上沙滩/闪亮的贝壳/白色的海星/大海无边的梦床。诗人不是简单地停留在对“拾海星的女孩”描摹上,而是通过拾海星的女孩的外在描写与内在向度,凸显出一个普通女孩的精神世界:我认识海潮/离开遥远的故乡/我仅仅是一朵云。诗人把一个女孩的精神诗意化,显得十分飘逸:在那棵白杨树下/我认识了海星/在海边我认识了你/快乐的女孩。
当下是一个浮躁的时代,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思考命题。伍俊华和我们一样站在生活的某个角落,对《关于我们》的思考,《关于我们》是一组诗歌,由《事件的叙述》《神秘会议》《人类坯胎生产线》《宠物乐园》组成,表面上是对自然界生命及其生存规则的书写,实质上是对生命的追问。如《事件的叙述》:岸上的风景在水中很优美/它在水中一言不发/一艘船从四百年前出发/横跨大西洋/腹中的鱼疼痛起来/从海底爬上大陆/一个国家在水中沉没/生产机器将在水中淹死/人类走向太空电梯/一条巨龙在河床上孵化卵石/二百六十一个国家离家出走。短短几行诗歌中包含不少人类事件,读者可以从这些事件中找到历史的某些答案,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之中,表达出诗人的良知和关心人类发展的情怀。生命主义诗歌写作的核心就是对生命、生存的一种崇高书写,诗人的目光应该打量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情景。生命主义的关键在于尊重生命,尊重生存,把自然界的生命放置于写作视野,而不是简单地狭隘地流露出生命意识。生命主义将关注一切具有生命的物事,把诗人的生命哲学融入生命的不同领域,达到一种生命诗化的写作目标。《神秘会议》《人类坯胎生产线》看似具有一种后现代主义的书写模式,但是作品中始终打量着人类的生存的进程,体现诗人博大的心怀。如《神秘会议》:拉旦抵达一座森林,森林有一幢白色的房屋/白色的房屋召开白色的会议/会堂上放着一批昆虫 井然有序/拉旦手中拿着一本书,科学家从苹果上站起来/穿戴豪华盔甲的车辆在田野上奔跑,混凝土进入村庄/推土机将要推倒喜马拉雅山/用泥土填平地中海,解决巴勒斯坦土地问题。诗歌中可以看到诗人对自然环境和人类生存的关切,表达出一种忧患意识。拉旦作为一种象征,多次出现在诗人的作品之中,显然是人类生命的某种暗示。《人类坯胎生产线》:拉旦在靠近海边的村庄建起一个坯胎生产线,生意极好/他每天要生产一万个产品/全自动化的车间里,拉旦只雇佣了二百个工人/后来拉旦把流程改成智能数控/每天生产两万个产品,只雇佣了二十个工人/后来,他又把流程改称为微脑控制/他每天只说一句话,生产就解决了……在世界日趋现代化的今天,一些传统工序逐渐消失,一些新的生存方式在产生,产生了二元矛盾,一方面我们的传统的文化在消失,另外一方面新的生产力的出现,导致人类生存的危机,诗人就是从这些人们司空见惯的现象中,关注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把自己的关怀意识融入了社会的历史进程,这就需要诗人的生命情怀。诗歌的创作关注与介入是诗人的创作态度,表现了诗人的精神向度。作为诗人应该站在比较高的起点之上,打望着人类社会发展进程。在现代化语境下,诗人作为人类灵魂的代言人,必须发出自己内心的感悟——也就是对未来生活与生存的关注与书写。
诗歌的每一次创作相对一个具有崇高精神背负的诗人来说都是一次探险甚至是冒险的历程。如《探险者》就是佐证:我将穿过无人知晓的洞穴/就像探险者走进地狱一般/在洞中我打开手电筒高举着火炬/我用我的月亮和我先知的感觉匍匐前行/这就是诗人高昂的旅途/是探险者自愿投入的罗网/老诗人的赠言应验了我的结果。诗人是人类精神的殉道者,为了人类的前行,背负着苦难,充当人类的先知。在每次探险中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黑夜是寂寞漫长的漂泊/我将进入腹地寻找通往天堂的道路/痛苦的前进使我站起来又卧倒/我从一个地表到另一个地表/那是满金子的大地和辉煌的灯柱/在这里我要收集所有的财富和良知/出产光芒万丈的橄榄树和丰收的粮食。诗歌中不难看出诗人的索求精神和使命意识,表达出诗人的良知。诗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探险者,敢于承担人类的苦难和为人类创造出丰富多彩的精神食粮。这才是诗人真正的价值所在。作为具有探索意义的诗人,伍俊华一直在寻找着自己诗歌探索的表达出口,从《我们走过最冷的日子》到《我要去寻找一条河流》《我要成就我的东西》等作品,无一不流露出诗人的探索精神,他的创作本身就是一个炼狱的过程,力图从本体出发,找到自己内心世界的精神价值。如《我做我的》勾勒出诗人的精神图景:白昼很白/我看不见你/心怀叵测的云过来/罩住了这年轮的杆头//黑夜很白/你清楚我/月亮打着电筒过来/照耀着艰难跋涉的人//是的/在我们中间没有出责任之前/人在做 天在看/世界无赖地寂静。诗歌中通过反差的对比书写,把诗人的良知凸显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人在做 天在看”表达诗人内心的纠结和无奈。在当下文化的背景下,诗人只能洁身自好,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立场。
伍俊华认为,每个时代都赋予了生命不同的价值,而每个时代都无法改变生命的定义。没有生命就没有感觉,就没有知道,而知道无界;尊重生命,爱护地球,崇尚尊严,给别人的就是给自已的;世界站在前方,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世界,在改变世界之前改变自已。他提出有关“生命主义”的创作观点,并不断地实践。他的诗歌《去天国的路上》就是对“5.12”大地震逝去的人们的精神关照,表现了一个诗人的善良。组诗《战争》就是对当代人类战争的诘问与反思,表现出一个诗人崇高的生命和生存意识。诗人已经从自身个体开始进入到整个人类的生存,袒露出诗人博大的生命情怀,从而走出自己的生活的围墙,走向更为开阔的文化阵地。他已经从“生命主义”的创作实验走向真正意义的“生命主义”的写作,谱写出一个诗人真正的人间“大爱”。
[1]伍俊华.时光手记[M].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7.
[2]吕进.对话与重建[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7.
向笔群,土家族,文学硕士,贵州铜仁学院文学院副教授,贵州诗歌学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