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记

2015-09-12 14:55肖仕芬
山花 2015年14期
关键词:玉玺阿妈妞妞

肖仕芬

班主任把马晓帆叫成“麻小烦”,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普通话蹩脚。王玉玺说,这个马晓帆,好好的城里不待,跑到乡下来插什么班啊,我看不是麻小烦,可能是个麻大烦。

王玉玺叫桃花离马晓帆远点。桃花是王玉玺的“媳妇”,他们的娃娃亲是王玉玺做村长的爹和桃花做媒婆的妈定下来的。桃花和王玉玺都是一个村的,村子叫跳花坡,一直继承着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每年正月初八到十四,附近村寨同族的年轻人都要到跳花坡来“跳花赶坡”。“跳花”是苗族人纪念祖先的庆典,“赶坡”是苗族青年自由恋爱的方式。在90年代以前,跳花坡一带的苗族人是不允许与外族人通婚的。他们的婚姻方式就只有两种,或是利用跳花赶坡挑选自己的心上人,或是父母以定娃娃亲的方式早早地给物色了对象。那年,桃花五岁,王玉玺三岁,爹娘就替他们做了主定下了终身。按照苗族的习俗,婚姻“六礼”已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就差请期和亲迎了。当然每一礼都是花钱的事。“六礼”过完,姑娘小伙就该迎娶了。

都说做媒婆的斤斤计较,能说会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做官的也一样会计算。定亲那天,桃花的阿妈张梅香对村长王大善说,亲家公,虽然现在已经进入了新时代,讲究新风尚,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我们一点都不能怠慢,从今以后,“儿媳妇”我们家会给你好好养着。王大善笑着说,那是那是,新风尚要讲究,当然老规矩也不得忘。王大善心里明白得很,他知道这个媒婆在提醒他,脸上虽然堆着笑,心里却有了疙瘩。在跳花坡一带,娃娃亲定下来了,过年的时候,男方家就得到女方家走亲,猪肘子就是走亲必须的礼物,其中也是一门学问。人们通常通过猪肘子的大小和质量来评判这家人的实力,以及处世为人和诚意。为猪肘子退亲的情况也是有的。王大善在跳花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猪肘子当然也是上好的,不过这十几年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合起来得有好几个大肥猪了,心里没有疙瘩才怪呢。在猪肘子送出去第十二只的时候,桃花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大姑娘。王大善和张媒婆商量着,等孩子们初中一毕业,就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的婚事了。

马晓帆每天都会给同学讲城里各种各样的新鲜事,使得同学们比听老师的谆谆教诲还入神。

桃花问王玉玺,你会带我去城市吗?

桃花想山的那边一定就是城,这个城市会不会像书本上的那样美呢?

王玉玺把回答直接换成反问,城市有什么好的?

桃花坚持说,书本上说的很美,一定是美,不然写在书上干什么?

王玉玺跟着他爹进过几次城,每次桃花问他城是个什么样的?王玉玺都说和茶叶哨差不多,只是比茶叶哨大那么一点点。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新鲜事呢?桃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觉得王玉玺在敷衍她。桃花喜欢听马晓帆讲城市里的故事,听着听着,心里会“咚”的一下,桃花还喜欢和马晓帆说话,和马晓帆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就噗通噗通地快要跳出胸口,马晓帆看她的时候,她的脸总是火辣火辣的,又是害怕又是欢喜。

王玉玺心里窝火得很,他对桃花说,城里人不是好东西,个个都势利得很,你要是进了他们家的门,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变着法儿撵你走,哪里有我们乡下人实在,千方百计留下客人来,好酒好肉地招待。王玉玺还说,那个马晓帆更不是东西。他列举了马晓帆在城里读书时的种种劣迹,说马晓帆从初一读到初二就换了三个学校四个班级。转学换班的原因没有一样是见得人的。王玉玺说得咬牙切齿的。

桃花问王玉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王玉玺说,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离那个人远些就是了。桃花明明是他王玉玺的“媳妇”,马晓帆凭什么往她的眼里放火花,装绿水?桃花和马晓帆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时闪着火花,有时装着一滩绿茵茵的水。

读初二那年,十七岁的肖桃花第一次进了城。她是和马晓帆一起去的,连课都没有上。放学的时候,王玉玺直接去了桃花家。

张梅香提着一块黑黢黢的腊肉走在跳花坡的泥巴路上,脸因为被太阳暴晒显得非常红润。王玉玺在跳花坡的土路上遇着了张梅香。

“阿妈,桃花不见了。”王玉玺说。

在当地,定了亲,男女双方都得称呼对方的父母为阿爹阿妈。

“不见了?早上不是和你一起上的学吗?”张梅香问。

那时正是干完农活收工的高峰期,跳花坡的人那天都看到了张梅香由红变黑的脸。有人问,梅香,又做成了一门婚事!张梅香没有回答,径直朝家去了。要是平时,张梅香会说,做成一门亲事,不值得一提的。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然后腊肉骄傲地往身前一亮,毕竟乡村山高林密,跳花坡的土路上是她展示自己、展示才华的最好机会。

在跳花坡一带,姑娘跟着别人跑了是件天大的事。张梅香坐在门槛边发呆,此时哪有心情去做其他事情,她想到出事之前,也是听见了些风言风语的,但她一直很自信,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闺女,是不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儿的,有人提醒她的时候,她还打过包票,说自家的闺女乖得很,都是那些见不得人好的小人编出来的谣言罢了,还用了她这三寨五村名媒的声誉来担保。现在想想真后悔,当时就应该采取非常手段,把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将这个“死丫头”早早地交到婆家去,事情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严重。张梅香还想到了更远一些的。桃花的亲事要是黄了,不就是在自家的脸上抹黑吗?她说了半辈子的媒还没有一桩黄过的,现在是自己扇自己耳光啊。她当初就不应该听王大善的,让桃花和王玉玺一起上什么学,学什么文化。就拿她自己来说吧,没有什么文化,一辈子不就这么过来了吗?她认为王大善也有错。这样想的时候,她心里慢慢好受了一些。这时太阳已经过了西山头,肖桃花却回来了。张梅香呆滞的眼睛立即放出光亮,一只手抓住桃花,另一只手掌扎扎实实地落在了桃花漂亮的脸蛋上。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今天不给老娘说个明白,休想踏进这个门槛。桃花从小到大没有被阿妈打过,这次看来阿妈是着实生气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呢。

王大善趁着夜色朝张梅香家走来,双手很官方地背在背上,交叉着,两条腿踱着外八字,铿锵铿锵,有一定的鼓动性。村长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动,但是浩浩荡荡的跟随者,首先引起了满寨子的狗的注意,因为他们手持弯刀、钉耙和锄头等家什从东头朝桃花家的方向走来,井然有序,训练有素,他们也是刚干完农活收工回来。情况确实很少见,狗汪汪直叫唤。

就在张梅香第二掌落在桃花脸上的时候,一群人进了张梅香家的堂屋。堂屋里挤满了人,还有源源不断的好奇者想一睹究竟。王大善把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规矩摆在台面上。王大善说,张媒婆,你就给个解释吧,让大伙评评理,你这当娘的是怎么管教闺女的?张梅香说,亲家公,若不是你再三要求,把你们家儿媳妇送去学什么文化,也不会弄出今天这档子事来呢!很显然张梅香是想把责任分解,化整为零。王大善的跟随者没有说话,只是张梅香每说一句,他们就会将手中的弯镰或锄头向上提一下,这影响了张梅香的底气。跳花坡三十来户人家,就两大姓,王姓在村东头,肖姓在村西头,无论是人口的数量,还是质量,以前肖王二姓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的,因为王大善当了村长,属于朝中有人,村东头日渐人畜兴旺。张梅香和村长家定了娃娃亲后,村西头才渐渐有了声音。张梅香看了看满屋的人,都长着一张张飞扬跋扈的脸,除了姓王的,也有姓肖的,但他们坐在屋子的边缘,有些甚至站在屋外的坎子上,看不清他们有任何表情。张梅香仍在据理力争,但力量可谓悬殊,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张梅香家的那只大公鸡属于情商不够,不明就里地扯开嗓子。桃花把房间门闩上,坐在自己的床上,房子是木架房,木板挡得了光线,却挡不住声音,屋里一片黑暗,吵嚷声依然熙熙攘攘。王大善说,桃花既然回来了,无论如何我们家都得把她带回去。张梅香说,人带走是可以,得把花轿抬来,日子当然也要选一选。在大公鸡再一次甩开嗓子的掩护下,桃花从她房间的小窗户爬了出去。

事后想来,也不知那晚桃花哪来的胆子。她连夜到了茶叶哨街上,来到了那条叫作月亮河的小河边,等着马晓帆打开他的窗户。马晓帆就住在河边的那栋房子里,桃花来过他的宿舍,宿舍是马晓帆在乡政府工作的远房表哥的,表哥上月结婚就住进了女方家里。月亮刚刚过了西山头,马晓帆的窗户就打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暮色中的桃花,然后他俩又连夜赶到了城里。

马晓帆的母亲正踩着晨曦出门,她正准备挑着蔬菜去卖。看到马晓帆和桃花的时候,马晓帆的母亲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马晓帆家是居民,哥哥是个智障,父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得了癌症,第二年便离开了他们。家庭开销主要靠父亲那点微薄的抚恤金和母亲平日里卖些小菜来维持,生活过得清苦。母亲把希望全寄托在马晓帆身上。自从父亲死后,马晓帆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经常逃课,带头打架,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那天的情况可想而知,母亲用她卖菜专用的秤杆狠狠地招待了他,然后丢下了一天的生意,把他俩送上了县城开往茶叶哨的早班车。桃花这次是真的害怕了,在班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王大善、张梅香和班主任老师愤怒的脸。他俩是在半路下的车,然后又扒了一辆货车回到了城里,他们的想法是回到县城后再想法子到省城,最后到他们想去的地方。那时打工潮正兴起。事情是快到县城的时候出的,进县城有个大坡,车速自然会减慢,是跳车的最佳位置,马晓帆先跳,以前他逃课就经常扒车跳车,有经验。可能是因为一晚没有睡觉的缘故,这次的身手显然没有以往敏捷,当他的手离开车斗后,就卷进了车轮。桃花想不明白,马晓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想,如果她不去河边等马晓帆打开窗户,马晓帆就不会带她逃跑,后来他们就不会进城,马晓帆就不会被汽车压死。桃花认为,马晓帆是她害死的。马晓帆的母亲气势汹汹地赶来,她抢天呼地哭嚎了一阵,再抓破桃花的脸后,方才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干净,等她冷静下来,终于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儿子,如果当初不火急火燎地把儿子赶回乡下去,也许儿子就不会没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责任还是由公安认定的,与桃花无关。但当马晓帆的母亲一看到桃花的时候,气说来就来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了口。马晓帆的后事已经处理完了。桃花现在更害怕了,惹了一连串的祸,她不敢回跳花坡,她怕张梅香,更怕动不动就要扛起锄头、钉耙要抢亲的王大善,当然也不能去找王玉玺,就算王玉玺不嫌弃她,又能帮她什么呢?想来想去,她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呆在马晓帆家,无论用什么办法撵她,就是不走,

马晓帆的母亲强忍着怒气对桃花说,晓帆都已经走了,你还赖在我们家做什么?

每次马晓帆的母亲骂桃花,马晓帆的哥哥就对着桃花傻笑。

几天后桃花对马晓帆的母亲说,我帮晓帆照顾您。

马晓帆的母亲有些不耐烦,她说,你一个姑娘家,你有什么资格赖在我们家呢,快给我滚,别让我看了闹心。

桃花还是那句话,我帮晓帆照顾您。

桃花也知道,她确实是没有什么资格留在他们家的。桃花一直认为,马晓帆是因为她才被汽车轧死的,只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其实现在,除了留在马晓帆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饭毕竟是要吃的,生活还得继续,马晓帆的母亲又开始上街卖菜。马晓帆的母亲一出门,桃花就开始做家务,马晓帆的母亲一回到家,桃花就回到沙发上,两个女人每天的对话也只有那样两句。有天马晓帆的母亲不耐烦了,说,你真想留下来,就嫁给他吧。她指着马晓帆的傻哥哥马晓鸣,马晓鸣还是傻傻地对着桃花笑。

晚上,桃花的“那个”来了,每次来“那个”的时候,都会全身乏力。当她看着刚丢进纸篓的那团鲜红的东西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她像做贼一样迅速地将那东西从纸篓里捡起来,并用一张废报纸包好,藏在胳肢窝里走出了卫生间,往楼下的公厕去了。

天刚麻麻亮,桃花拦住正准备去卖早菜的晓帆的母亲。

“我有了。”桃花对马晓帆的母亲说。

“有什么了?”马晓帆的母亲不耐烦,“有病吧。”

桃花说:“我有了晓帆的骨肉。”

这次桃花说得更详细了些,马晓帆的母亲先是愕然,然后又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姑娘。晓帆的母亲想,晓帆不在了,要是真能留下个马家的种,也算是老天给的一个安慰吧。可转过来一想,现在是姑娘不懂事,懂事了就留不住了。

桃花看出了马晓帆母亲心里的难处。她说,我想好了,我决定嫁给马晓鸣。此时的马晓鸣还在呼呼大睡。

张梅香把桃花可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把能问的人都问了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张梅香想,这死丫头定是和那个叫马晓帆的私奔了。马晓帆的死讯是一个月后传到学校的。消息传来后,跳花坡的人们认为,马晓帆是触犯了祖奶奶才被惩罚的。祖奶奶是苗族人敬奉的神灵,在跳花坡,私奔就是违背了祖奶奶的旨意,当然是要被诅咒的。

桃花是三个月后回到跳花坡的,跟她回来的还有马晓帆的母亲。生米既然已经煮成熟饭,有什么办法呢?张梅香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知道每一件事情都应该善始善终,更何况婚姻这样的大事呢。她提起一块腊肉,向王大善家走去。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王大善的火气也没有那么大了。就在王大善家堂屋里,双方一起把男方家的彩礼和走亲的礼物合算起来折成价钱,计算退亲的费用了。退亲的事情清楚了,桃花就跟着马晓帆的母亲回了城。回去的时候她们还带走了桃花的户口。

桃花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城里人。一年后,她生下了女儿妞妞。马晓帆的母亲对妞妞好,马晓鸣每天对着妞妞傻笑。

世界万物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人呢?世界在变,时间在变,城市在变,桃花也在变。在妞妞两岁的时候,桃花决定把女儿妞妞和她的傻爹放在家里,去餐馆打工。生过孩子的桃花依旧像三月的桃花一样美丽,来餐馆吃饭的客人都喜欢和她搭讪两句。客人们喜欢问她,桃花结婚是真的吗?要不要和我处对象?还有些过分一点的,比如说只要桃花愿意出去,准保她能赚大钱。形形色色,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桃花总是笑笑了之,不笑她又能怎么样呢?马晓帆的面孔越来越模糊了,马晓帆也不愿意来她梦里了,她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谁错了。有时候情绪上的变化往往会带动行为上的变化。桃花慢慢学会了用打麻将消磨时光,接受了一些新时尚,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女儿妞妞到了晚上,总是吵嚷着要妈妈,弄得婆婆毛焦火辣的。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婆婆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本来她对桃花的“有了”这事造假一直耿耿于怀,这些风言风语就像龙卷风一样,卷走了她对桃花那点可怜的信任。她经常呆呆地看着她自己的傻儿子和孙女妞妞,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来看去总觉得没有一处相似的。她开始怀疑起来。她开始想,不可能的。又想,一个姑娘对“有了”的事都能造假,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晚妞妞感冒发烧了,都快半夜了桃花也不见回来,婆婆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只好背起妞妞往医院跑。就在打针回来的时候,她看见桃花和一个男人在家门口拉拉扯扯的。她“哼哼”的干咳了两声就径直走进家门,心里骂道,这个贱女人,偷汉子偷到了自己家门口,真是不要脸,当初就不应该听信这个贱女人的话。她想,是该拿出点颜色给这个贱女人看看的时候了,不然等她两脚一蹬,那傻儿子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呢。

桃花紧跟着进屋里,她问:“妞妞怎么了?阿妈。”

和傻子马晓鸣结婚后,桃花按照跳花坡的习惯叫马晓帆的母亲为阿妈。

“怎么了?你还知道怎么了?野男人都搞到家门口来了,你还管她怎么了?”婆婆气得全身发抖,以至于声音也在颤抖。

桃花说:“阿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你当我耳聋眼瞎了吗?”婆婆继续骂道,“我看你就差等我死了,我一死野男人就跟着进家门了是不是?”

桃花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的事,她无奈地说:“阿妈,没有,真没有。”

“没有?你没有的事多着呢?我看妞妞是谁的都还指不定呢?”婆婆接连来了几个反问。马晓鸣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女人,傻傻地笑:“妞妞不是我的。”

无风不起浪,的确追求桃花的人也是有一些的,暂且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但桃花一直没有改变她的初衷。年轻人有时候开点玩笑也是正常的,可总会有些爱嚼舌根的人,把玩笑当真,越嚼越有味,最后竟然比真实的还要逼真。那个夏天的晚上,空气闷得快要死人了。桃花先是被一个酒疯子调戏,然后又被傻子丈夫揍了一顿,最后竟被婆婆赶出了家门。同时赶出来的还有妞妞。自从傻子说了那句妞妞不是他的后,婆婆也认定了妞妞不是她傻儿子的。桃花被赶出来了,妞妞自然也就不能留在那里了。婆婆为了和桃花断绝得更干净,很快让桃花和傻儿子离了婚。婆婆下了最后通牒,要桃花尽快把她和妞妞的户口迁走。正是年关,城市里到处都在张灯结彩,红灯笼在家家户户的门上高高悬挂,春联在门两边成双结对。肖桃花和女儿妞妞在寒冬腊月的凄风冷雨中回到跳花坡。

王大善的婆娘出来喂猪,看见张梅香和桃花提着礼品过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快速折身转回屋里,正好与刚要跨脚出门槛的王大善撞了个满怀。

这些天王大善和儿子王玉玺闹不和,心烦得很,劈头盖脑对着婆娘就是一顿臭骂:“你个死婆娘,遇见什么鬼啊?慌里慌张的。”

王大善的婆娘说:“张媒婆来了。”

“一个媒婆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王大善说,“我以为是遇见鬼呢!”

张梅香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把笑容堆在她那张胖嘟嘟的脸上,说:“村长,在家的呢!”

“哦,原来是张媒婆啊?我还以为我家死婆娘看到了哪样不该看的东西呢!”王大善说。

张梅香笑:“哎哟,村长您真会开玩笑。”

哟!这不是桃花吗?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的?王大善故作惊讶。哟哟!还带上礼物呢?在城里头发财了,还不忘记孝顺原来的公公婆婆呢?

张梅香开门见山,仍然堆着笑脸,她说:“以前我们是有点对不住村长家,村长你是大人有大量,我们今天来是求您办个事。桃花和妞妞的户口想迁到跳花坡来,只有你能帮我们。”

王大善用他的右手挠了挠他那乱草般的头发,很为难地说:“不是你家桃花把城市的老公又蹬了吧!想迁走就迁走,想迁回来就迁回来,你以为是住旅馆啊。”

张梅香心里明白,王大善这个老狐狸是在刁难她们。

王玉玺在茶叶哨打麻将回来,手气还是一贯的差,王玉玺初中毕业后又补习了两年,村长说考上了师范再回到茶叶哨,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王玉玺不是读书的料,第三年死活不读了,他闹着要去广东打工。王玉玺说,再逼我读书,我就死。王大善说,你龟儿子敢去打工,我就死。俩爷崽都用死相威胁,对峙了半年,互不退让。

一进家门,王玉玺就看到了张梅香和肖桃花,看到了桃花,王玉玺脸就红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桃花先和他打了招呼。

第二天,桃花把妞妞留给了阿妈张梅香,进城了,桃花这次没有再回她县城的那家餐厅,她去了广东,走的时候,张梅香问她,你的户口怎么办呢?张梅香确实还没有找到好的办法,不过多年做媒婆的经验,心里有了些盘算,心想桃花才20来岁,怎么样也要再给她物色个好的婆家,有了婆家,户口不就可以迁过去了嘛,总不能成个“黑人”。在跳花坡,落不了户口统统称为“黑人”。

桃花对阿妈张梅香说:“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户口有那么重要吗?”

春节过后,王玉玺也去了广东,只是他和桃花再也没有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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