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1994年刮来

2015-09-14 20:11慕白
江南诗 2015年5期
关键词:温州台风

慕白

今年7月11日,《诗刊》社第六届“青春回眸”在江苏太仓举办。期间适逢台风“灿鸿”从浙江舟山登陆后气势汹汹地朝上海扑过来。太仓毗邻上海,仅数十里之隔,与会的诗人在诗意融融中不忘心忧天下。这一天,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积极参与到台风“报道”的行列中来,颇有点全民记者的阵势。几乎有手机,有微信微博的,都发或转发过“灿鸿”的“报道”。可始料不及的是,“灿鸿”虎头蛇尾地擦肩而过,转身离去了。只吹过几阵微风,下了一场雨,留给我们两天凉爽天气。于是乎网友们和众多媒体一起,竭尽幽默之能事,欢送之,甚至在艳阳天里怀念之。广东、福建、浙江、上海都有网友戏谑道:“灿鸿”临近某某地,却忘记了“登陆”密码。

有惊无险,“灿鸿”在朋友圈里刮了一阵子。“灿鸿”具有互联网时代台风的“风流韵事”。

12日,风雨过后,又是诗情画意。我们去浏阳古镇参观江滨公园,望海亭看水天一色,长江口帆影千憧,遥想当年郑和七下南洋……

午后,在去虹桥机场的大巴上,我和浙江老乡、《西部》杂志总编、诗人沈苇兄无意中提及1994年亲历17号台风 (FRED 弗雷德)。那可是百年不遇、历史上罕见的特大风暴潮灾害!至今令人心有余悸的台风!

临别,沈苇兄嘱我归而把那段记忆写出来……

往事不堪。回首已过21年整。

今夜,跨越时空的台风再次从1994年刮来,我的心随之一震,尽管北京也是酷暑,但一想到1994年的8月21日,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铭刻脑海里的那种身不由己,命若琴弦的残破记忆自然就在风中狂舞,又渐渐清晰起来,一幕一幕走到我的眼前。

那一年,我21岁,是我师范毕业的第二年,正值青春年少或者说血气方刚,耐不住寂寞,就选择暑假约上同学一同出游。当时交通不便,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我们走远,就只能去温州周边转转。

苍南盐亭在海边,有沙滩,有海鲜。

我、陈见学、付化敏三人结伴去看海,吃海鲜。当我们费了诸多曲折,终于到达盐亭,刚一下车眼睛就被一阵阵沙子吹得非常难受。更难受的是,广播在不停地喊:“据气象部门预报,台风将于今天傍晚或者夜里在苍南境内登陆,所有人员必须马上撤离”。

天总不遂人愿,世事也不依我们的意志改变。尽管我们还没有吃上海鲜,还没有玩过海水,还没有在沙滩上晒过太阳。但广播很快就把台风等级提高到红色预警,我们在郁闷中依依不舍地逃离苍南,坐上开往温州瓯海的巴士。

我们到达见学家已经是华灯初上,暮色四合了。

那时见学家住在潘桥腰屿,前面是一条无名河,后面靠山,是一座五间砖木结构的两层半的房子。左边两间楼下全养着鸡。后山种着一片桔子树。

见学的父母都很好客,俩老自己虽然不会喝酒,知道我爱喝酒,特意准备了好多酒菜。在只能靠书信联系的上世纪九十年代,见学、我、化敏三位刚分别一年又重聚的同学,犹如小别胜新婚的恋人,在夜色中频频举杯。

酒在微醺,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大约20点左右,广播,请注意那时候最主要的传媒,就只是广播。突然响起:“紧急通知,今晚台风可能正面袭击瓯海,中心风力12级以上,请大家注意……”

起先,我们并不在意广播,还戏说,台风总不至于跟着我们,更不会把房子刮跑吧,酒桌上我们还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剑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浮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情况很快就有些不妙。21点,风雨大作。时不时听见外面有人惊叫。未几,停电。我们仨找出蜡烛,点燃,烛光中继续喝酒,谈笑风生。

21点30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空就像群魔乱舞。顷而,风雨如注。突然有人大呼屋顶被风刮走,哭爹喊娘,其状就像《口技》中言:“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哭喊声让人揪心,我们急忙起坐,想出门去看,却发现河水倒灌,已经漫到一楼。出去根本没有路可走。只能退回二楼。

这时,外面不断传来房子倒塌的轰然巨响,哭天喊地,夹着风雨声,雷电声,喊叫声,尖叫声越来越多,声声惊心动魄。犹如地狱,煞是吓人。

山上的洪水很不合时宜,如蛟龙出穴,呼啸而至,狂风暴雨让我们感到整栋房子在摇晃,我们楼下的水越漫越高,楼上的瓦片不时噼里啪啦地被刮走,我们帮着见学的爸妈把家里的水桶,脸盆等能接水的家什全使上了,但还是不管用,楼顶不知哪儿门窗被打坏了,砰砰啪啪地敲着楼房让人感觉楼房摇摇欲坠,见学的弟弟妹妹吓的缩在床上只打颤。养在楼下的鸡淹死了好几百只。

大家把床挪到没漏到的地儿,见学的爸妈终于累得不行,倚着床边就睡着了。我吓得只想哭,但又无可奈何。明显哭腔地跟见学和付化敏说,兄弟,今晚我们有没有命留着都难说,不如喝酒,醉死算球。喝醉了做一个醉鬼。

付化敏酒量一般,很快就醉的不省人事,靠在椅子上打着呼噜睡着了。那晚,我和见学却出奇的越喝越清醒,没有一点睡意,在胆战心惊中喝酒,酒越喝越胆战心惊,一秒一秒,度过了的人生最难忘的一夜……

终于挨到天一放光,风雨才慢慢停下。不知道蜡烛何时已经熄灭了,见学趴在桌子上,右手握着的杯子里还剩有半杯酒。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睡梦中被付化敏摇醒,只见他语无伦次,惊恐地在喊,楼顶,楼—楼—顶,楼—楼—楼—顶,我们的楼顶被风刮走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身边摆着25个喝空了的啤酒瓶!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看过报纸:

“1994年8月21日第17号台风在我省瑞安市登陆。强台风正面袭击我省温州等地,造成了百年不遇、历史上罕见的特大风暴潮灾害。全省共有 10个市地48个县市遭受台风袭击,受灾人1392.82万人,成灾人口 835.62万人,有184个城镇进水,被洪水围困217万人,死亡1126人,倒塌民房208306间,受灾农田50.21万公顷,直接经济损失177.6亿元。”(《浙江日报》报道)

“1994年17号台风,在温州市瑞安梅头镇登陆,台风登陆时近中心最大瞬时风速(温州机场)55米/秒,又正值农历7月15大潮,形成了狂风、暴雨、大潮三碰头。温州、台州降雨都在200毫米以上,其中乐清市日降雨620毫米。全省有10个市(地)48个县(市、区)1150万人口遭受不同程度灾害,有189个城镇(含乡镇)进水,倒塌房屋10万余间,农田受淹565万亩,损坏江堤海塘949公里,工矿企业全部停产;温州机场候机厅海水浸没,被迫停航半个多月。全省死亡1239人,直接经济损失131.5亿元。”(《温州日报》报道)

据百度百科大事记载:“1994年是中国农历甲戌年,在这一年,约旦发生了易卜拉欣大惨案;美国成功举办了世界杯足球赛:朝鲜国家领袖金日成逝世;中国足球正式走向了职业化进程。1994年对于中国而言是名副其实的“改革年”、“攻坚年”和“关键年”,在接下来的两年内,中国成功实现了宏观调控,实现了经济的软着陆,同时,1994年还是新中国成立45周年。

8月21日 该年度第17号台风在浙江温州登陆,时值天文大潮,死亡一千多人,造成浙南百年未遇的特大灾害。

1994年8月21日台风 (FRED 弗雷德,也就是17号台风)在瑞安梅头镇登陆,正面袭击瑞安,中心风力12级以上,造成百年未遇的严重灾害。全市损坏房屋20.15万间,倒塌8.35万间;受淹农田41.4万亩。被毁耕地1.8万亩,冲毁堤塘51公里;工矿企业厂房倒塌、设备被淹750多家;死360人,失踪5人,重伤780人;直接经济损失45.67亿元。”

另据网友骑士小龙回忆:“1994年8月21日晚22:30,农历七月十五,台风FRED在温州瑞安梅头镇(今龙湾区海城街道)登陆,风速超过50M/S时。

首先是大浪。登陆地附近沿海浪滔普遍高出海岸2~3米,飞云江北岸至乐清湾的巨浪尤甚,局部地段拍岸浪高达12米,离温州市区不远的瓯江口波高达到10米,为有记录以来所未闻者。1700多艘船只被巨浪打沉,甚至有千吨鱼船被大浪抛进海塘。

紧接着,潮水暴涨。七月十五的高潮位加上FRED作孽,瑞安和温州港的潮位分别超过历史实测最高潮位0.21米和0.65米,龙湾区潮位达到200年一遇。温州沿海所有区县的一线海塘几乎全线崩溃,二线海塘决口无数,三线海塘也不同程度进水。温州市百余公里的海岸线纵深1公里内尽成泽国,飞云江水混杂着潮水淹没了其以北纵深7公里的土地,最深处超过3米,瑞安市区全部被水淹没,城郊结合部不知多少人在睡梦中被潮水冲走,或被狂风掀起了屋顶、吹倒了房舍。瓯江水位也随暴雨猛涨,温州五马街的潮水涨至1.5米—2.5米,居民家及商铺损失惨重。温州机场候机大厅进水1.5米深,彻底瘫痪达两个星期之久,潮水和洪水淹没了一切可以淹没的东西,陆地上看不到平原的踪迹。更令人瞠目的是,位于瓯江口的灵昆岛、江心屿、七都岛竟被高于地平面2-3米的海潮淹没,据传岛上死伤无数,这情景无异于一场海啸袭击!

潮水到处,房子倒了,桥梁塌了,路基冲毁了。崎头洋、温州湾的汹涌波涛与飞云江、瓯江的暴怒洪魔,让8月21日夜-22日晨的温州沿海上演了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据说飞云江边曾经有瓦片玻璃满天飞的景象,更有造船厂内未完成之铁船被刮至居民楼。简易平房在狂风中被肆无忌惮地撕毁,无数人在残存的家中度过了这个惊心动魄而永生难忘的夜晚。”

九死一生,感谢佛祖保佑,感谢上帝,感谢苍天,感谢一切神灵!

一夜生死两茫茫。这一个星期,我们就是吃着方便面、鸡肉为生,喝的基本是浑浊的泥水,幸好见学的爸爸妈妈还准备了许多酒。我离开见学家已经是台风过后的第七天,地上的积水才退下去。街道上的淤泥大多已经清洗干净。我步行从潘桥走到温州客运中心,途中坐过一小段机动三轮车。到处是残垣断壁,最令我惊骇的并不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而是是我七天前来这儿时,见学家门前的整齐而有生机的许多棚户,一夜之间消失得殆尽,就像本来就没有过似的干净,原本是活生生地住在那儿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乘车回文成的路上,我看到温州至瑞安104国道的两边的稻田还是一片汪洋,马路上不时地看到简易棚里摆着无名人的尸体……

七天,比一个世纪还长。终于回家了。我女朋友哭着对我说,如果你今天还没有回来,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回顾这次记忆的时候,我查了一下资料,有人在网上指责说,政府统计有误,1994年17号台风中遇难的人绝对不止1200人,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这只是一些文字游戏,或者一场噩梦,现实的台风中没有死去一个人!

三年后,我给见学写了一首诗:

七夕夜寄见学兄弟

兄弟,不知道瓯海的天气

是不是也象我们文成

已有了侵人的寒意

为了取暖,为了能够活着

见学,我已经生火温酒

如果你遥相感知

就请你

也举起杯

让我们共同干下

这杯御寒

饮者不寂寞

醉里有乾坤,壶中存日月

起风了,加件外衣吧

见学,醉酒易感

谨防伤心,横竖撇捺

我们都是小人物

既不能当官,也没路发财

不如早种田,图得一年风调雨顺

收成了,好酿酒,好吃饭

你说呢

兄弟

人生如寄,恍如隔世,但那一晚的景象这辈子不会忘,想起来仍然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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