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

冉烨

一

今年初夏怪怪的，都5月下旬了，温度并没有如往年同时期那样直线上升，甚至还微微感觉有些凉意，只是雨水多起来，这在这座以火炉闻名的城市很罕见。周鲁呆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感觉有二三只蚊子嗡嗡萦绕着自己，纠缠着敏感脆弱的神经，小区花园里散步稍许的快意被几只可恶的东西骚扰得荡然无存。“啪！啪！”他实在忍不住了，反手拍打起吸附在后背上的蚊子来，好像有一种赶走晦气的情绪，亦或许是表明“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的态度。

这种焦虑感已经困绕周鲁多年了，45岁真是一个让人尴尬的年龄，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他的脑海中断断续续浮现出那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电影来——《人到中年》。是啊，上有老下有小，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感觉走路都如同后面有一浪一浪的潮水在簇拥。电影毕竟是电影，自己可以当观众欣赏，相对还是比较超脱的；而今，自己身临其境，不得不认真对待了，只不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很累，很焦！这是否是医生同学所言的“现代生活综合征”，周鲁半信半疑！这症状、这毛病，不靠吃药打针输液，就靠调理和什么心理疏导，行吗？玄乎！好像医学科学上的论证还不充足。对于自己的判断，周鲁多多少少有一些参考依据。远的不说，就说单位上同事的娃娃，患了癌症，家长着急得不行，西医中医治疗方法一起上，北京上海大医院搭飞的跑。其间找了个所谓气功大师，发功治疗恶性肿瘤，耗费大半年的时间和大量的金钱，未见什么风吹草动潜移默化的医治效果，家长也只能当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思绪越多，焦虑也就越多。周鲁狠狠地抓上一大把茶叶泡上，一整杯中，茶叶占据三分之二，茶水只有三分之一，显然他想强打精神。烟慢慢点上，云里来雾里去，提神效果特别好！周鲁现在的烟瘾异常大，特别是在冥思苦想时，一根刚丢第二根又燃上，如果没有烟味的刺激，他似乎随时都要倒在单位接二连三的会议上。周鲁麻利地摁掉一个烟屁股，喝起浓茶来，“能少抽尽量少抽点，毕竟抽烟跟许多病患相联！”他还是珍惜生命和健康的。这些年，周鲁从一个中规中矩的人演变成了一个“烟酒茶”三开的世俗男。理由？没办法，要让面子和里子都过得好一些，如同应酬中推杯换盏的杯杯酒，就是装的慢性毒药，也要一一饮下。

老实讲，单位的人事安排调整多少让他措手不及。提升对于周鲁来说，早就没有任何幻想了，这个年龄段和窘迫的大专文凭，在机关是致命的弱点，至少在提拔的层面上。但放到办公室做端茶送水的后勤工作，多少让年年在机关绩效考核中名列前茅的他有些挫败感，至少面子上、荣誉上下不了台！在单位，周鲁最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周遭同事们的变化，从眼神到说话的语气，以至于背后的窃窃私语，都让他有点人走茶凉的感觉。

要说业务能力，无论是刚分配进来的本科生、研究生，还是同年限的老同志，对周鲁的能力是公认的，也就是说，在本单位本部门，就业务技术一块，别人是不具备挑战性的。上月，单位传阅的机关文件还通报表彰了他本人和他负责的业务工作，年轻人老同志会后嚷嚷叫他请客，他自是心甘情愿作这个东！

在这个讲究技术的部门，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专家和资深老同志，而且就是在整个机关，甚至整个地区，他都是有点名气的人。所以，周鲁的江山一直坐得很稳，从不担心！用周鲁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我的技术过硬，随便哪个部门都有我的一席之地。席间，他是春风得意的，但笑言得意深埋心中，他知道，在与时俱进人才辈出的机关，小心翼翼低调行事是有好处的。饭局毕竟和刻板的机关工作不同，特别是年轻人，几杯白酒下肚，连尊称的某某老师也叫成了“老大哥，老将军，老周，周哥”等，酒到三分，对于称呼，他甘愿领受。

“周大哥，祝贺哟！地区头头都批示表扬了，这在我们系统，开天辟地哟！”刚进单位的研究生童言无忌，甚至有点崇拜似的向他敬酒致意。

“谢谢，谢谢！主要是我们主任的策划、把关有方，应该先敬部长哟。”酒连续几杯下肚，但周鲁头脑是清醒的，他的眼睛一直瞄着本单位领导，同时他用语言暗示着年轻人，提醒要先向领导敬酒。不知道是酒精的深度作用，还是年轻人不知事，敬酒和赞誉还是蜂拥而来，逐渐让周鲁也感觉自己的的确确是个人物，是本单位不可或缺的专家型人才了。

单位老同志们的庆贺分寸拿捏得非常到位，自然是先敬主任，再敬周鲁，而且祝贺语言都是冠冕堂皇的，既表达出对领导的敬畏，也表现出对同事的礼数。

“对，就是主任统筹有力，我们才不断地进步，不断取得成绩，领导您意思一下，我干了。”老于永远是个机关老江湖、老油子，几句话把领导整得舒舒服服的。

是啊，一直一切都还挺顺当的，怎么就把自己闲置起来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二

二十多年前，周鲁因为特长突出，被破格特招进现在单位，突破了文凭不够的硬件差距，当时是地区的某个主要领导签字同意的。

因为进来的不易，周鲁干得格外勤奋，也处处谨慎，不多言不多语，从不参与到单位任何的矛盾中和小团体。这么些年熬过来，终于熬成了单位的中层干部、老同志老资格。成了本单位本地区的专家型人才，来之不易，几次危机重重几次涉险度过，周鲁自己想起都后怕！

当初单位上的人对周鲁是看不上眼的，一个大专生，而且是从企业到机关单位，同事们都不相信他有真才实学，多多少少或明或暗地给周鲁使起了“绊”，设置了障碍。绝大多数同事都想看看这个半路出家插进机关部门的人的笑话，甚至让他知难而退。其中老洪更是明目张胆赤裸裸地不配合工作。因为周鲁接手的是老洪的岗位，老洪那气不打一处来，当面就给周鲁难堪！

交接工作那天，风华正茂的周鲁尊敬有加地称呼着资深同事，希望得到理解。

“洪老师，您好！我是小周，刚来，今后请洪老师多指导！”周鲁站得笔直，恭恭敬敬面对着老洪，他以为老洪多少在表面上会客套的，没料到老洪沉默得像座山，巍然不动根本不接招！周鲁至今难忘当初的尴尬。

“洪老师，主任叫我来向你学习，您看，工作和相关资料？”周鲁必须尽早熟悉新岗位，完成领导期待的新要求，他只有尽量委婉提醒着老洪移交工作，免得影响工作流程。老洪显然被激怒了，沉默后如同山火爆发：

“催什么？什么资料，在这！”老洪负气地把一大堆文件砸在了办公桌上。

“那上级部门的电子公文在哪里下载？在什么范围内传阅？主任要的策划方案初稿在哪里？”周鲁还是一脸陪笑。

“不知道，不清楚！”老洪的脸色比雨天还要阴沉，简单几句后，索性扬长而去，根本没把周鲁放在眼中。同事们纷纷交换着嘲笑的眼神，现场没一个人为他出头说话，周鲁永远记得那时刻的难受！最终的收场，是靠自己默默的承受，花了几个周末和牺牲了半月的下班时间，才熟悉掌握了工作程序。

老洪当面锣对面鼓的不配合还好，毕竟是在明处，而且这场见面礼下马威像风一样就过去了。老洪是个直性子，有脾气发完就完了，也没再为难过周鲁。倒是单位上一起“无头案件”，给周鲁制造出一起至今不明真相的事件来，让当时的周鲁面临了一场工作危机。

周鲁清楚记得当初单位领导把自己叫去的情景，完全是一副震怒的表情，审判官似的要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交代手机短消息的来龙去脉。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甚至有些中庸的领导，今天严厉得像一头暴躁的雄狮，周鲁一下子傻了，似乎百口难辩！自己从来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到新单位谨小慎微地工作，怎么会发短信挑拨同事们是非，更不可能去传播顶头上司的言行。周鲁意识到，是有人给自己下了猛药、设了局，要让自己彻底完蛋。不是吗！传播领导的小道消息，结局肯定不好。周鲁怎么会呢！他至少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而且单位领导对他也不薄，怎么会！周鲁边听着领导深刻的斥责和似乎坦白从宽的诱导。

用短暂的时间思考着，他知道，这个顶头上司尽管也不是太喜欢他一个新来者，也许还怀疑他是上级领导安插身边的耳目，但实际工作中还是给予了周鲁机会，周鲁内心还是感激的。

“周鲁呀，平时我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的；可你这种行为，往公方面说，是影响单位同志之间的关系，从私人方面上讲，这叫小人行径，不仗义！”主任这番话的确也在情理之中，他搞不明白，一向老实巴交的周鲁，为什么要背后悄悄传播自己的小话，而且传播单位其他人的信息。

“主任，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从来没有用手机去传播你和单位同事的信息、说小话下烂药！我周鲁的品行，主任和同事们应该看到的。我不清楚主任你是如何认定，是我发短消息的？”

“这个，这个，单位有人反映嘛，而且不只一二个人，有老同志还亲眼所见你发的信息内容。”主任依然严厉，怒气未消！

“主任，请问具体是哪位同事反映，可否请他当面对证？亲眼所见！是我的手机吗？”周鲁冷静地分析，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生气失去理智，反而会越说越乱，而且急躁的情绪会影响自己，甚至把自己推向领导的对立面。

“是几个老同志反映的，有罗××、辛××。周鲁，这件事在单位影响很不好，当面对质，难道要大家吵成一团吗！至于手机号，你可以用别的卡号发呢。周鲁，我作为领导，作为一个老同志，我真心劝你还是认识自己的错误，我可以放在单位内部处理，不上报。”主任的话情真意切，但目的还是要周鲁就范。

听到主任嘴里说出罗××、辛××这二人，周鲁心里凉了大半，也明白了点。自己最近半年的工作，严重抢了二人的风头，最主要的是在奖金绩效的现实方面，抢占了他们的资源。但是！但是，难道就为这正常工作的竞争，二位老同志就会报复自己吗？而且是这么下作！周鲁不太相信，他多年后才明白机关工作的心计算谋。

江湖险恶，书中常见，没想到堂堂的事业单位，也步步陷阱啊！让自己得罪顶头上司，又触动众怒，纵有一万个理由，周鲁都死无葬身之地！明白自己的险境，解释不清楚，这等子虚乌有的事足已让自己自动请辞。他尽量让自己的怒气平静些，他分析，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指责报告，领导未必就全信。

“主任，我郑重向您提出，单位可以公开调查，而且可以请公安机关介入手机号码的查证，如果确定是我所为，我二话不说，立即卷铺盖走人，同时追究我的纪律责任。”周鲁的话斩金截铁、在情在理，主任态度马上转变：“哎呀，周鲁，我并没有说是你发的短信，这些老同志最近老找我反映你问题，我也是调查核实下，没必要请公安机关来调查吧！满城风雨的，难道我们单位要成为近期的头条新闻吗！”主任把目标转移给了同事。

后来利用单独与主任吃饭的机会，周鲁客观讲了自己与罗××、辛××两人在工作中的摩擦。周鲁最在意的是领导的看法，领导有自己的判断力，去判断这场事件的因果。主任也安慰了周鲁，叫他一如既往地踏实工作，同时要协调好与同事们的关系，避免无端的相互猜疑。后来，周鲁分别找机会，当面和罗××、辛××坦诚交流，但二人均支支吾吾，都说是别人反映的，别人的手机上有说自己坏话的短信，就向领导说了，并没说短信是周鲁发的，二人把皮球踢给了领导。潜台词就是，我们没说，是领导怀疑你。

主任还算公正，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重要的是无凭无据空穴来风，内部消化掉最适合。在单位内部会议上，主任严厉弹压，要求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论、再传播。事件虽然就此揭过，但小人的目的达到了，至少给周鲁抹了一点儿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让周鲁的个人形象在单位相当长的时间内，不那么光彩！

三

周鲁感觉自己很奇怪，一边在拍打着挥之不去的蚊子，一边自己又像无头苍蝇似的，从主卧室走到次卧室，再到客厅，甚至走进卫生间。思索到深处，一根烟又不知不觉点上了。平常老婆在家，是不允许在他家里抽烟的，她有哮喘，丝毫闻不得香烟味道。有时周鲁在外抽烟后，回家洗了澡刷了牙，老婆依然能敏感觉察到。前年老婆患红斑狼疮后，一直分阶段、分疗程定期在医院治疗，辞掉了商场的工作，周鲁的心情自然更不好了！这些天，老婆回农村老家调养去了，老家的清新环境对老婆的病多少有些好处，老家人的乡音和简单人际关系，会分散一点她的痛楚。女儿在外地念大学，周鲁短暂获得了清静和喘息时刻。

忽然，电话铃声响个不听。周鲁很讨厌，是单位的人打来的吧，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反正此刻他在想自己的事情，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但电话铃声硬地把他拉回来。

“你在做什么，手机也关机，座机现在才接？”老婆生气地叫嚷道。

“我在睡觉，才听到；说，什么事情？”周鲁听到老婆声音，估计有事情。

“大白天的，你有毛病吗！睡得着嗦！给我打点钱过来，还有馨雨说她不舒服，你陪她到医院看看。”老婆格外关心她的妹妹。馨雨是老婆的二妹，从农村出来飘荡几年后就来到这里，目前的工作还是周鲁托人找的关系。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成家，早年一直住在周鲁家的。

“哦，恩……”周鲁麻木地答应着。这些年来，妻子的病，单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馨雨的工作、婚姻，一浪一浪的，压得周鲁背也驼了、发也白了。什么腰椎病、胸膜炎、痔疮、失眠症等大病小病一起纠缠上了他。这次单位的工作调整，在周鲁内忧外困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要是自己才20岁、30岁，没娃娃没负担，凭自己的能力，换个单位换个环境，甚至可以到私营公司去，是不成问题的！2012年的时候，一领导惜才，出面协调想调自己到市级机关去，同时解决周鲁的编制问题，但当时刚好老婆查出红斑狼疮，没办法，机会只得放弃。现在回想起来，是命运吧！话说回来，长期在小城市生活惯了的人，宁愿拿2千多元的收入过慢慢悠悠的日子，也不愿踏入大城市的滚滚洪流，拿5、6千的薪金过快节奏的生活，周鲁自不例外。

说到编制，在单位，周鲁至今还是个招聘人员，别说公务员编制，连事业单位的编制都没解决。特别是人过了35岁，连逢编必考的机会都没有了。周鲁对于体制内的身份倒不在乎，尽管在工作业绩上，他年年创优，年年受到表彰，领导年年许诺要解决几个老同志的编制问题，但年年落空，都换了几茬领导了。周鲁在乎的是荣誉感，所以编制问题也就无所谓了，反正熬到退休年龄，机关招聘的老同志，政策是参照事业单位退休人员享受退休金的。

但现实问题出来了，目前自己这把年龄，不搞业务工作，而被安排到办公室做勤务，标准的“冷宫”待遇！保不准哪一天领导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辞退自己。虽然自己有能力，但还是又要手忙脚乱地去重新找工作，被动极了。想到这些，周鲁愈发焦躁。

在本单位熬到今天，周鲁不容易，也是应该骄傲的。他所学的专业并不对口，在面对年年招进的大学生和老资历的同事，他的年终绩效考核总是排在前三名。花无百日红，人生高潮低潮都是自然，周鲁明白这个道理。

焦虑感好像是个通病，上周初中同学会，首先发飙的是成绩最差的那个同学。此同学如今却是合资公司的老总，豪车别墅娇妻美妾簇拥，按理说，他应该是同学中的明星！可此同学喝醉后大倒苦水。

“我算什么，钱！就是他妈的一些数字，花不掉的也带不走！一天到晚，应付税务、工商、街道的各类公家人疲于奔命；老婆一天还神经兮兮地跟踪查岗，搞得鸡犬不宁！老子不想做了，企业员工哭兮兮挽留，上千人的饭碗问题；执法部门隔三差五地来检查，结果问题一大堆。我想偷闲过过轻松日子，员工和国家都不答应，你们说，我活得多么的累呦！”老总当着昔日同学们，终于毫无顾忌地倒出了苦水。

“老同学，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哦！你还累，一天燕窝鱼翅养着、家花野花滋润着。你不知道，我们班有个男同学，就是原来坐后排那个，人家还在码头做搬运工，四十好几的人了，娃娃还是脑瘫，真可怜！”一女同学插言。

“啊，真的呀！太不幸了。他应该是姓夏，对，对，对，夏同学，改天同学们约起，去看看。对！尽能力关心一下，毕竟同学一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着同情。

周鲁沉默着，他其实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也许就是现实生活。他一口一口拿白酒出气，以至于后来和老总同学拍桌子打巴掌，吐得一塌糊涂。

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你也烦恼，他也不安，每个人都没有一个稳定感觉，仿佛如树叶上的一滴露水，有着轻轻晃动就会掉下摔得无影无踪的恐惧。

四

周鲁感觉家里房间空气不太好，却不是香烟味道，好像始终有一种令人窒息，甚至催人呕吐的味道！不是卫生间，也不是床底的杂物味道，应该是整个房间暮气沉沉，老婆和女儿都不在身边，感觉房间缺少了生气似的。当初周鲁拍板装修的房间呆板无趣，老婆数落是“单位办公室的风格”，这让周鲁最终落了个费力不讨好的角色！

打开房间所有的窗户，新鲜空气进来，周鲁舒服了许多，他联想起自己身体来。最近一次体检，自己前列腺又出了问题，医生说是中度前列腺炎。周鲁自己有感觉的，每次小便老是滴沥不尽，不利索，还有胀痛的感觉。当然这是慢性病，是没多大关系的，他不担心！而肺部的阴影，却让周鲁高度紧张。他没敢告诉老婆，私下找了在医院的同学。同学毕竟是医师，见多识广并不紧张，冷静告诉周鲁：“一般来说，人身上会有各种病兆，只是抗体能力不同。免疫力强，病就会被压制住；免疫力弱，病就会爆发。”医师同学的话，周鲁是明白的，包括病菌和癌细胞，可能每个人都携带，只要被抑制不发作，从西医的角度看，就是健康的。同学劝他宽心，少坐办公室多锻炼，再在自己医院复诊一下，很可能就是肺部炎症，没周鲁想象的可怕！

是的，周鲁本打算近期再复查的，可工作的突然调整让他乱了方寸，他有点不想复检了，万一！他想想都害怕，他也许根本没勇气面对的！年龄如风似电般追着自己，不然自己未必就不可以经商，也落得个天马行空自由不受约束。前几天，发小还来找过他，自己做了一个高新产品的公司，邀请周鲁担任副总，主要负责与政府部门的协调和沟通。周鲁当时未做答复，只是畅抒友情和回忆，说再看看。发小也没勉强他，只说随时虚位以待电话联系。想到这条后路，周鲁内心自信起来，真不想受单位的气了，找主任谈谈，拍案而去，那叫“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现在这个主任不到四十岁，没来单位之前就是个小科长，周鲁也认识，还算是有工作交道的熟人。主任来单位就任后，就把周鲁单独叫到办公室，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

“都是老熟人了，好好干，不会亏待你。公共场合叫主任，下来就叫我名字。我还应该叫你大哥哟！”当时年轻领导的话让周鲁感动万分，自然后来精心辅佐新领导，为新领导在新单位的新政排雷冲锋在前。现在领导坐稳了，怎么就收拾起自己来！是自己有地方做得不对，还是犯了什么忌讳？周鲁头都大了，又点上一根烟，刺激自己理理思路。

总体上来说，自己在单位都是谦和低调行事的，骨子里的傲气也是选择场合才发出来，没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啊！也没有违纪违规的行为！怎么就被闲置冷宫了？周鲁搜肠刮肚地想。

对了，没调职之前的一次例会上，主任批评过，要注意和领导交往的方式，而且还象征性罚款五百元（实际扣了二百）。起因是主任接到业务主管市局一处长的电话，说周鲁向局长诉说家庭困难。局长委婉地批评了主任，并且要他尽单位之力资助一下周鲁。当时主任很生气，说你周鲁有困难向单位说向我说嘛，怎么捅到局长那里，显得我主任不关心你周鲁一样！

其实周鲁妻子患重病，并不是他刻意告诉局长的，而是在和局长的闲聊中，局长主动问及家庭现状，周鲁回答的。在单位，同事也好，历任主任也好，都知道周鲁有一些私交好的领导，甚至一些领导还特别赏识他。正如一位领导出面，调他到市里工作，都是周鲁的背景资源。特别是近年本单位的业绩考核中，周鲁多少都动用了这些资源。他还记得，年轻主任不止一次找自己交流过，言语如同事交流般，提醒周鲁要注意和领导交往的分寸，周鲁没太在意罢了。

实际看来，周鲁的行径逐渐让年轻的主任不自在起来，感觉权威受到漠视，甚至怀疑周鲁有特殊的渠道，是否打过小报告！所以调整周鲁是必须的。但生性散漫、骨子里蕴藏的反叛基因，让他并不愿意轻易做顺民。

尽管窗户全开，但屋子里面的烟味依然浓郁，像此刻周鲁思绪重重一样，欲罢不能！

五

对于周鲁在事业单位的工作状况，老姐一直建议他，这把年龄不要折腾了，委曲求全熬到退休算了。老姐的话不是一点没有道理。按周鲁的现实来看，妻子养病女儿念大学，处处需要用钱，特别需要稳定！但老姐的千叮万嘱多少伤了周鲁不断鼓起来的勇气和信心。

其实，能给周鲁出主意拿建议的，在家中也只有老姐一人而已。周鲁母亲早逝，老父亲心脏病缠身自顾不暇，而老婆，典型的大嘴家庭妇女，只有在学校教书的老姐能给周鲁分析事理。不过，毕竟老姐也有自己家庭，又远在北京，所以也就限于电话上指导交流罢了。

上次电话，老姐还提到让周鲁到主任家走动走动，特别是把握好节假日机会，或者主任儿子的生日等等。但周鲁认为自己一直都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也不必刻意去讨好领导。电话中老姐的声音近似哀求：“送礼你不自在，不愿意，那平时可以约领导吃吃饭嘛，也是增进了解联系感情的方式！”

“我看没必要，领导在乎你一顿饭吗！不如自己好好工作。”周鲁不太赞同老姐的主意，他感觉这种和领导套近乎很别扭，甚至委屈。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等我暑假回来，我来约你们主任，一起喝喝茶，”面对方正的弟弟，老姐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讲内心话，周鲁是感激老姐的，从小到大，老姐都是照顾有加，母亲不到五十岁去世后，老姐担起了半个母亲的角色，的确不容易！唉！所以老姐的建议也许是对的，得好好想想了！

整个下午，一杯浓茶被周鲁喝得了无味道，已经反复冲泡得没多少茶味了，就像越来越急迫的中年。周鲁感觉想得有些累了，头痛欲裂，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客厅两面墙像山一般把他挤压，只有一丝缝隙供他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