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诺小说创作简论

2015-09-20 03:08余凤林
关键词:小说母亲

余凤林

摘 要:1921年徐玉诺凭借短篇小说《良心》步入文坛,几年间他陆续创作了20余篇乡土小说,这些用“血和泪”写成的文字如实地再现了中国20世纪初期军阀混战下兵匪如麻的河南底层农民悲惨的生存状态。

1921年1月7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尚在河南第一师范读书的徐玉诺的处女作《良心》在《晨报副刊》发表,为中国新文学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良心》成为河南作家的开山之作。徐玉诺也成了河南新文学的“领头羊”。此后在许多文学大家的关心下,徐玉诺创作热情高涨,在进行白话诗创作的同时,随后有《一个可怕的梦》《小土车》《农夫贾林的死》《遗民》《一个不重要的伴侣》《晋家媳妇和任花婆》等二十余篇短篇小说分别在《明天》《骆驼草》《晨报副刊》《文学旬刊》《小说月报》《时事新报·学灯》等刊物上发表。鲁迅在《晨报副刊》看到徐玉诺发表的小说后,表示自愿作序。1935年10月,茅盾选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卷》内收徐玉诺短篇小说《一只破鞋》《祖父的故事》。茅盾在导言中把徐玉诺列为描写农村生活的代表作家。说徐玉诺“一方面是热情的,带着原始性的粗犷的,另一方面确是Diana(月亮女神)型的梦想者;前者是他的小说,后者是他的诗”[1]。徐玉诺的小说与“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题材、婚恋题材截然不同,他把观察视角深入到了社会最底层的乡村生活,以细腻的写实手法再现了中原大地上多灾多难的历史,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兵匪横行,杀人如麻。社会底者劳动者在官、匪、地主的三重压榨下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用平实的笔触书写了社会动荡下的农村血腥与野蛮,农村无产者的无奈、辛酸,表现了一个作家的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与鲁迅一起成为了乡土小说的代表作家。徐玉诺早期创作的小说大致可以分为3类:写人性中向善的维度,入木三分地刻画做了亏心事的人们饱受着良心的折磨;讴歌了真挚无私的母爱;无产者的凄惨遭遇。

一、良心上的自我救赎

其处女作小说《良心》讲述了一个小城市里的有名的大律师罗子客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颠倒黑白,把一个图财害命的人辩护成无罪的事。通过“我”跟罗子客之间探讨良心、道德、正义、邪恶。在听了“我”的劝告之后,罗子客幡然醒悟。“罗子客静着一会,他在法庭上犀利的口才忽与他脱离了;以我主观的眼光看去,似乎颓废地头渐渐垂下了,但是他的喘息依旧不止。”紧接着“我”又想起我在乡间所接触的一桩事。一个纵火的孩子害怕受到惩罚撒谎而导致另一个无辜的小孩被活活地打死。纵火的孩子一直背负着良心上的道德之债最后悔恨而死。《农夫贾林的死》写女主人公乔梅为了达到长期与药房老板私通的目的与药房老板杨掌柜合伙压榨、最后毒死丈夫贾林的故事。乔梅原以为把丈夫贾林除去之后就不用再过偷偷摸摸的日子了,可是在他们最放心的同寝的过程中,祸患却来自她的内心,丈夫贾林的形象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断地受着良心上的折磨,肉欲的神经也变成麻木的了。她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喜事》交待文特大喜的日子,父亲陆魁看到文特高大的身材,颧骨突出的面孔联想起了文特忠实、慈祥的母亲,刀一般的刺心!陆魁为了引诱别的女人而对妻子起了杀心,从镇上买来杀猪刀猛刺进她的心脏。妻子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他的心变得颤抖起来,陆魁也在饱受着良心上的自责与不安。《因为山羊的一段故事》《晋家媳妇和任花婆》两篇小说都写农村邻里之间纠纷。阿斗因为3年前误把车拉下草包地里两人大骂一场而结下仇怨,终于瞅准到了机会发现草包家的小草偷吃了自己家的麦苗出了那口恶气,两人因为打架斗殴被寨局关了起来。在寨局里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了羞愧、惭悔的面容。通过一件小事,两个反省了自己的过失。任花婆婆丢了只鸡怀疑是晋家媳妇所偷,一番骂街之后,看到小鸡从草丛中钻出来,任家婆羞愧地红了脸,忽然一阵酸痛在伊心里颤动起来,经不住良心的驱使,拉起晋家媳妇的衣袖,伊自大哭一场。

文中的乔梅、罗子客、“纵火的孩子”在做过亏心事之后承受着来自内心的痛苦不安,而产生无限的悔恨之意。在这类小说中,作者探讨了人性的善恶中的一个最朴素的话题——良心。良心是人们的各种道德情感、情绪在自我意识中的统一;是被现实社会普遍认可并被自己所认同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良心是道德情感的基本形式,是人们在履行对他人和社会的义务过程中形成的道德责任感和自我评价能力。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思想。儒家文化代表人物孟子提出了性善论的思想主张。“良心”是孟子性善论的根基。《孟子·告子上》:“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於木也。”[2]徐玉诺在他的小说中渗透了儒家最朴素的价值观,体现了徐玉诺“仁”的思想传统。徐玉诺在他的小说中没有过多的说教、规劝人物是非,而是通过小说中人物良心的自我发现,意识到道德的缺失,进而自我忏悔、反省,完成了良心上的自我救赎。小说中的这些人物形象超越了传统人物性格中善恶绝对对立的二元结构,极大地丰富了人物的内心世界,突破了同时期的小说人物性格的单一的创作定式,赋予了人物相当多的人性的光辉。

二、无私的母爱

在五四时期,先后有冰心、陈衡哲对母爱的崇高、神圣进行过讴歌与赞颂。在徐玉诺的小说中数次写到母亲。徐玉诺从自我感悟和生命体验出发,对母爱这一主题进行挖掘,认真审视了苦难中的母亲。歌颂了无私的至高无尚的母爱。母亲是孩子的依靠,当风雨来临时,母亲是避风港会为孩子遮风挡雨,母亲的臂膀成了孩子们的“摇篮”。当兵匪突袭寨子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母亲首先想到了就是保护孩子,把孩子放在一个温暖的安全的地方。《在摇篮里(其一)》弟弟坐在母亲的怀中,“我”紧贴着母亲的脊背。当土匪冲进寨子时,母亲不顾自己的安危先把“我”从墙头上送下去。对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展现了母爱的无私与博大。在徐玉诺的20余篇小说中三番五次地写到梦境,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梦见土匪冲破寨子打家劫舍,梦见母亲保护儿子把儿子搂在臂弯里把儿子藏在安全的地方。兵匪攻破寨子,母子落荒而逃,只找到一处藏身之处,舐犊情深的母亲把“我”藏好,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喃喃不止地唠叨着应付丘八爷的话(《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我”梦见了我的母亲,然后“我”死了,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死人的旁边。《往事一闪》写“我”在死寂的孤岛上,既无知心的朋友,也无称心兴奋的事可做,每当暮鸦归林时,备感寂寞与无聊,心头涌现着难以排遣的怅惆与忧伤,再次梦见故乡,梦见母亲为他准备的烙饼与烘柿。弗洛伊德认为象征的形式有两种,分别是梦和文学作品。而这两者基本上是相同的,都源自于人类本能的真实反映,即本能的宣泄将压抑的情绪通过象征表达出来。“梦的内容在于愿望的达成,其动机在于某种愿望”[3]。在弗洛伊德看来,梦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徐玉诺的愿望能实现吗?在动荡不安的社会里,人的生命随时受到威胁,幼年遭匪的情景在心头挥之不去。徐玉诺身在异域开封求学,独身一人承受着孤独的生命体验,对于母亲的思念,只能苦在心里,出现在梦中。母爱,是人类世界中最真挚的一种爱。冰心说过:“有了母亲,世界上便随处种下了爱的种子。”[4]徐玉诺是一个胸怀大爱的作家,他不仅深爱生他的那片土地,他更爱他的的母亲。他以悲天悯人的胸怀写出了铁蹄蹂躏下的村寨,覆巢之下弥足珍贵的亲情,让人们感受到母爱的内涵与价值。

三、无产者残酷的生存状态

《一只破鞋》对兵匪交锋的描述,“这时枪声响得更是历害,不分个的小钢炮像流水一般的响着,又点缀着大的开花炮洋抬枪,正同惊岁的大爆竹一样……一个同学倒在地上,他的头部受了重伤,天空中充满了黑灰的烟云,因为城上不断地向下抬死人和血人,一时满城都是凄惨的哭声”,可见兵匪交战惨烈。前来为我送粮的叔叔赤条条地躺在烂岗上,两颊已被野狗撕咬得面目全非,两臂两腿露着骨骼。无辜的叔叔成了交战中的牺牲品,在那个匪患猖獗的年代里,人的生命轻微得如一棵草芥。“现在只有一只破旧的,补着皮头的鞋,在婶母那里保存着。”平和的叙述中给人以痛心的凄婉,对黑暗社会声泪俱下的控诉不言而喻。《锅腰老公》里的坚强的锅腰老公令人钦佩,在兵匪的期凌之下,仍然心胸开朗,顽强地活着。他告诫他的同伴,“我们活在这个世界里总是这样——同蚂蚁一样,一只脚的放下,或是一块石头的坠落,总是要破裂许多的……我的九个哥哥都被杀死,只留我活着;我倒是为贼人抬大炮,背死人……”骑兵们冲进村庄掳走土匪的家属,让他们去送钱赎人,在那个黑暗的时代里兵匪已经没有界限了。在兵匪滋生的鲁山老家,自然灾害频繁,苛捐杂税难以忍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农民落草为寇,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淌将”。兵匪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给手无寸铁的百姓带来沉重的灾难。徐玉诺的叔叔徐教海去县城送粮返回时,遇到土匪攻打鲁山县城不幸中弹身亡,耳听眼见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带给他巨大的伤害、刺激,让他对飘摇动荡的社会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土匪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的心头。徐玉诺的小说不仅表现了匪患题材,还真实地反映了宗法制农村地主的食利者对农民的盘剥,在他的几篇小说中都出现了“杨掌柜”,杨掌柜是地主阶级的代名词,高老三领着27个人领着二三百亩地争分夺秒地为他卖命出力丝毫不敢懈怠,媳妇骆驼家的硬是积劳成疾,不治身亡。他不仅对老实巴交的农民贾林进行盘剥,就是身为寡妇的晋家媳妇也不放过。《祖父的故事》里的祖父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累死两头牛,整整开了4年的一百亩荒地却无缘无故地被大财主占有,最后惨死在匪患之中。他给“我”讲的故事令人颤栗,黑暗的社会制度就像故事中的大鹰,每天都要剥吃一个活人,然后把人的灵魂禁锢在一个机器里压缩封存起来,写出封建农村地主的阴鸷、可怕。

徐玉诺在小说里还表现了对女性的同情与怜悯。在封建宗法社会底层,妇女地位低下备受歧视,没有做“人”的尊严。在男人的眼中,她们就是一个奴隶,一个工具。《骆驼家》里愚昧的高老三是个不折不扣的奴隶,他的见解就是人活着就要为掌柜出力,满脑子的奴性哲学,无视妇女的生命尊严。骆驼也只是把妻子当成了一个干活、生孩子的工具,从来没有把妻子当成“人”来看待。生新儿的头一天就打她,叫她做饭、割麦,落了一身的病。骆驼家的吐血而死,骆驼不闻不问,一摸冷锅凉瓢,带着恶恨恨的气势还要殴打他死去的女人。在那个腐朽的封建黑暗社会里,骆驼家的在高老三和骆驼的摧残下只有死路一条。徐玉诺饱蘸着辛酸的泪水道出了对女性的同情与体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夫权制”下的女性悲剧。《小土车》中老实、大方、能干的老罗斗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失业没能度过春荒,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湖自尽。《行路》里的“我”害怕被土匪绑票,又幻想着做个土匪,也道出了在那个时候落草为寇的农民无奈的生存选择。《到何处去》更是作者在无路可走时发出的哀叹。“我跟小须在田园里嬉戏,一半采菜一半游戏,还扒出甜美的草根放在舌上。”人们本应当过着幸福宁静的山水田园生活,可是时代笼罩着兵匪杀伐的血雨腥风,小须的姐姐夜间被匪拉走了。兵匪交锋放火烧了寨子,百姓无家可归四处逃窜。“飞过来几个子弹,何成的父亲母亲,已经长大的妹子,一个一个都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正如徐玉诺在结尾写到的一样:“呵,我们到哪里去?黑夜茫茫,遍地星火,呵,我们到哪里去?”

徐玉诺原始、粗犷的小说风格的形成与他的生活经验是密切相关的。他生活在匪患滋生的鲁山,生活在那个烽火硝烟的动乱年代,亲眼目睹了底层劳动百姓颠沛流离的生活,亲身经历了地主阶级对农民的盘剥,以自己的感同身受写出了中原百姓的勤劳、忍耐、辛酸、痛苦,当即引起了鲁迅、茅盾等人的注意成为闻名全国的河南作家。1925年以后,他鲜有小说问世,解放后写了3篇歌功颂德的小说,少了初登文坛时的批判现实主义锋芒,再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了,像一颗流星消失在寂寥的夜空。

参考文献:

〔1〕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卷·导言[M].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26.

〔2〕何晓明,周春健.孟子[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210.

〔3〕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37.

〔4〕冰心.冰心小说全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215.

猜你喜欢
小说母亲
母亲的债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明代围棋与小说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