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图性解析《故乡》英译

2015-09-20 08:25丁亚岚张小曼
关键词:闰土意图语篇

丁亚岚 张小曼

摘 要:意图性是原作者隐藏在作品中的目的,鲁迅的《故乡》中,人物形象的刻画和世事变迁的描写均存在前后时空的纵向对比与空间上的横向呼应。不难看出原作者通过这种整体上的相互联系深刻表达了世事的剧烈变迁、精神失落的主题。而这种意图性主要在语篇中通过具体的形象刻画、动词选择和人称称呼等表达出来。从语篇翻译中的意图性评价标准来看,杨宪益的《故乡》英译本,基本忠实、顺畅地传达了鲁迅在小说中所要传达的包含文化内涵与文学意义在内的语篇意图性。

一、语篇翻译中的意图性

在以往的语言研究中,句子作为其最高层次的研究单位,这已经成为了语言研究的局限,而语篇语言学则突破了这一障碍,它是一种动态的研究,且针对实际运用中的语言组织特征和使用特征[1]。语篇翻译所研究的单位不同于以往的翻译单位,翻译中的孤立的遣词造句对于科技文体或广告等只言片语也可成意的体裁来说,或许还可有所作为,但是对于富有文化内涵的小说或散文而言,字词句翻译的片面研究已经不能使读者从整体上把握全文的内涵,感知到文章的整体性和不可分割性。语篇翻译研究的单位是整篇文章,这使得人物形象或者某一意象的刻画显得更加丰富和饱满,具有立体感和时代感。意图性、可接受性、信息度、形式连接、意义连贯、章际性及场合性是de Brande和Dressler于1981年在《语篇语言学导论》中提出的建构篇章的7个原则[2]。其中,意图性原则是所有7个原则中的中心与重点,其余6个原则都是围绕意图性而来,并为之服务。意图性担任着构筑篇章的关键,即指语篇的源语作者在作品中使用具有连贯性的话语或者文字,并以此达到作者本身所追求的目的。而只有当读者或者听众领会了作者的意图时,交流目的才算达到。同理,对于译者而言,其翻译的作品必须使目的语读者能够从译作中得到与源语读者相同的体验或者感受,才能达到完全体现源语作者的意图性,也就是达到“动态对等”[3]。文学作品不同于说理性或技术性文体,翻译时只要逻辑通顺,所言合理,语言为常人所能理解接受,其原作者所想传达的意义或者说传授的知识可以得到充分的表达,文学作品中,作者通过语言文字、修辞手法刻画饱满的人物形象、跌宕的故事情节,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文学主旨,使读者了解自己的意图,双方达成共识的情况下,文章才能实现其沟通的作用。也可以说,小说等文学作品中,原作者的意图性是文章的灵魂和精华所在。文学作品的翻译,更重要的是能顺畅传达原作者的意图性。

二、鲁迅的《故乡》及其杨宪益英译本

鲁迅是20世纪中国的主要作家,是中国现代小说、白话小说和近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鲁迅的短篇小说中,最为人所熟知且对后世具有强大影响力及感染力的非《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莫属, 但是,《故乡》就如同作者的《在酒楼上》《孤独者》等一样,其风格和韵味都是“最富有鲁迅气氛”的[4]。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的通力合作使得很多经典作品的英译本流传于世,成为后人研究翻译和学习翻译的对象和范本。因为杨、戴的译文谨遵忠实性原则,并且在语言翻译和句法再造方面都尽量做到了与原文的对应,这使得他们的译作在国内外都广泛流传,成为世人争相阅读的鲁迅小说英译版本的权威典范。杨、戴夫妇的《呐喊》和《彷徨》的英译本由外文出版社于1981年出版。至此,他们共翻译了鲁迅33篇小说[5]。《故乡》出自短篇小说集《呐喊》,杨、戴的英译本经过岁月锤炼,不断改进,现已成为翻译研究的重要资料。时代的发展进步,学问的不断精进,也使得杨、戴译本与时俱进,不断完善。也正是他们精益求精的问学精神,鲁迅小说的翻译才达到了鼎盛时期。

三、《故乡》的杨、戴英译本分析

在《故乡》中,作者以悲凉的笔调描写了故乡的落寞萧索和故乡人的辛苦与不幸,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记忆里的故乡和少年时的故乡人。时空的前后呼应和强烈比较,突出了现实和光阴的残酷与无奈。小说主题的形象表达更多的是通过这种人物经历岁月的洗礼和悲惨生活的磨砺后的现状与年少记忆里只有欢声笑语与鲜明色彩的宛如海市蜃楼般飘渺的印象两者的激烈冲突和呼应来实现的。“我”在外面漂泊20年,依然在为生活辗转,却失去了曾经的精神家园。这篇《故乡》是为了寻梦,那“时时记得的故乡”不过是心象世界里的幻影[6],只因世事沧海桑田。小说从整体上而言,前后呼应和对比是最明显的手法。语用学翻译理论中指出,源语作者在叙述语言中所隐含的意图与作品中人物对话中的潜在意图,全都必须在译文中有所体现,不能随意更改或者取消,也不能随便添加任何语用隐含,又或者将源语中的明显示义改变为语用隐含[7]。翻译中,不仅仅要传达的是小说所叙述的故事,更多的是将这种时空的呼应和对比所展现出来的阶段性和层次感的人物形象和意象表达充分展现,这体现在翻译中的字词的选择与把握上。假如目的语语篇能够保留源语语篇的意图性和形式,译者就可以采取直译。意译的选择则是出现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为了展现源语语篇的意图性而牺牲源语语篇的字面表达,翻译出作品中的语用隐含,从而达到功能对等的效果[8]。

(一)“故乡”的形象

原文: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

译文:While all one could see through the chinks in our bamboo awning were a few desolate villages, void of any sign of life, scattered far and near under the sombre yellow sky.

原文: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译文:A golden moon suspended in a deep blue sky and beneath it the seashore, planted as far as the eye could see with jade-green watermelons…

《故乡》是“我”回乡接母的一个经历,一开篇就直接描写故乡历经沧桑的现状,开始切入辛亥革命后10年里中国农村的衰败和萧条。“我”记忆中的故乡是色彩缤纷的世界,更有与想象相融合的神秘梦幻色彩,是富于生机活力的天堂。而历经动荡的现在的故乡却萧索荒凉,苍白无味。文章中用颜色词在这里形成了鲜明对比,“苍黄”对“深蓝”、“金黄”、“碧绿”。译文中对于“苍黄”,并没有简单化,而是加了sombre这个词。Sombre的意思是忧郁的,昏暗的,以词的情感色彩来表达人物的内心感情。对于中文的“苍黄”而言,更多的意思在于“苍”,显其悲凉,译文所添加的形容词,能很好传达出“我”的心境。情与景的相互交织比较,更能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这一对比突出表现了故乡每况愈下的变化,反映出旧中国的农村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蹂躏下日趋萧条的社会现实。通篇表现的作者的情绪是痛苦和失望的,从最开始的故乡丧失了原有的色彩这一对比中,悲观的情绪已经慢慢铺展开来。

(二)动词的选择

原文: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译文:By the time I reached the house my mother was already at the door to welcome me, and my eight-year-old nephew, Hung-erh, rushed out after her.

原文: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

译文:One day mother told me that Jun-tu had come, and I flew to see him.

这里的两句是描写少年的动作,一个是现在的宏儿,一个是年少时的“我”,用均是“飞”这个动词。鲁迅非常考究地使用了“飞出了”“飞跑”等词语,值得读者注意,彰显出一种对于生命轮回的感受与悲剧性的幻灭感。……“飞出了”和“飞跑”同一个“飞”字,时光流逝了几十年[9]。从小说整体看来,宏儿与“我”是不同时空的纵向对比,宏儿其实就相当于当年的“我”,所以选取相同的动作词更能使少年人物的形象因不受现实污染和岁月打磨而具有相似性。而译文中则选取了不同的词来表达,rushed out和flew,从英文角度来说,同样都表达了心急而奔跑的情形。纵然英文的表达习惯为不倾向于使用同一词表达相同的意思,但是此词翻译的形式上的不一致就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对时空前后的两个相同的动作不能产生一种呼应和共鸣。“我”在离开故乡的几十年里,在动荡岁月的磨练中同样有了变化,不可能再有纯真年少时的心境。人到中年的“我”在同一时间见到宏儿,犹如自己穿越时空回到年少时光,看着他的“飞出”,仿佛见到当年自己的“飞跑”。同样是少年面对自己所感兴趣的人和事物时,不由自主的将内心的情感表现于动作之上。穿越时空的对比,相隔20余年的“飞”的呼应,增强渲染作者的痛苦和对现实的失望。

(三)人物形象的描写

原文:他……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

译文:He… wore a small felt cap on his head and a gleaming silver necklet round his neck, showing that his father doted on him and, fearing he might die, had made a pledge with the gods and buddhas, using the necklet as a talisman.

原文: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

译文:Then he pulled forward a boy who had been hiding behind his back, and this was just the Jun-tu of twenty years before, only a little paler and thinner, and he had no silver necklet on his neck.

少年闰土与水生两者的形象又是穿越时空的另一个对比,现在的水生就好似少年时的闰土,正如文章所言“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形象刻画也是采用对比的手法。在杨、戴的复议版本中,特意添加了“neck”,这是不可或缺的。这句是对于少年水生的形象描写,不难看出与闰土小时候的形象有个比较,20年前的闰土,颈子上有银项圈而现在的水生却没有,故“颈子”这一关键信息是不能省去的[10]。现在的水生让“我”想起了20余年前的闰土,所以在描写中,作者刻意进行了比较,以“银项圈”为穿越时空的切入点,同时刻画两个形象,看似重叠,却有着时代留痕的不同。“银项圈”不再有了,同样是少年,现在的孩子却更黄瘦些,不能不说,农村贫穷的现状使得人们的生活都不及20年前的水平。辛亥革命所带来的农村破产,农民生活贫困难当,这样残酷的社会现状,在这两代人的少年形象上得到了展现。遥相呼应的人物,这是作者把记忆里的童年伙伴形象照进这个荒凉的现实,企图寻找出对现在的慰藉,一路向前的历史发展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四)称呼的处理

原文:“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

译文:“Then you listen to me, Master Hsun. You have grown rich……”

这一句是杨二嫂对“我”所说的话,虽然用的称呼是“迅哥儿”,但是并不是表达所谓“哥哥”的含义。“我”从小就被人喊作“迅哥儿”,在小时候这表示的是少爷,而在成年后则表示的是老爷。“我”本家是富贵之家,在旧社会里颇有地位。杨二嫂虽有讥讽之味,但称呼不可乱身份,是中国的传统封建文化使然。译作中,“Master Hsun”能忠实表达出等级文化的差异。杨二嫂的形象是市侩而斤斤计较的,在她的眼里,“我”这个老爷没那么大方,这么有钱也舍不得让自己占点便宜,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得喊一声她所鄙夷的“我”:Master Hsun!形象能让读者揣摩出人物的内心,而语言的选择则又丰满了人物性格,人物外在形象与心理活动的对比呼之欲出,使得杨二嫂这个角色立體而鲜明。

原文:“阿!闰土哥,——你来了?……”

译文:“Oh! Jun-tu—so it's you?……”

原文:“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译文:“Now, why are you so polite? Weren't you playmates together in the past?”said mother gaily.“You had better still call him Brother Hsun as before.”

同样是“哥”的称呼,同样是描述“我”与闰土之间的关系,不同的翻译使得两人之间阶级关系的对比有些微妙的意味。“我”称呼闰土为哥,译文为Jun-tu;以前的闰土称呼“我”为哥,而译文为Brother Hsun。英文口语中直接称呼兄弟姐妹均为其名字,所以,译文Jun-tu无可厚非,显示出少年时的“我”对待闰土亲如兄弟。母亲口中的“迅哥儿”在此时则揭示了两人年少时的亲热,Brother Hsun更直接地表达出他们无阶级的关系,但是却不符合英文文化中兄弟姐妹间称呼的习惯,“Brother”在英文称呼中略显多余。所以同样是出现在对话里,直接译为Hsun,可以与Jun-tu形成照应,更能体现平等性和亲密无间。“我”尊,闰土卑,少年时的他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说了那么多的话,都是极不应该的。但因年幼可以原谅,而一到成年,中国人都要遵守这样一套礼法关系[11],才有了后来称呼的变化。中国的封建礼法关系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曾经纯真的少年之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显其威力,在原文中表现出悲凉的气氛,让“我”震惊却又失望,《故乡》呈现了一种知识分子与乡土中国的对立关系。

语篇文本并不是一种静态的语言标本,而是原作者写作意图的文字性的表达。译者的第一身份是读者,在完全理解原意图性之后,然后作为译者为身处于另一文化背景中的读者传达[12]。文学作品不同于其他文体,其文化内涵可能通过不同的修辞手法或者某些关键词体现出来。《故乡》文字叙述简单,并不存在复杂结构,但通篇都存在时空上的纵向对比和空间上的横向比拟,各种呼应和比较刻画出人物及世事的剧烈变迁。这样的手法运用,使得所描述的人物形象十分饱满,具有立体感,能够引起读者受众的深刻反思与共鸣。文学作品最丰富的就是其思想性和深刻的情感表达,这也是作者最想传递给读者的精髓,文学作品才不失其存在的意义。准确地理解作者写作的原本意图,并且能够用目的语完全无误地表达出来,再现原作者的本意,才能使翻译这一活动达到理想的状态[13]。杨、戴的译本有其不可超越的历史价值和翻译界里的卓越地位,可从今天的意图性理论来看,还是有偶尔几处存在瑕疵,由时代理论发展所局限。但从整体上看来,仍是瑕不掩瑜,值得后人学习。杨宪益先生在翻译过程中秉持“忠实”原则,这一点为他赢得了准确的声誉,他不仅在内容上避免了增减,而且在形式上他的译文也是双语对应程度最高的典范。总体上而言,西方读者对杨氏夫妇的译文评价是很高的。

参考文献:

〔1〕石淑芳.意图性原则-在语篇水平上翻译的一个重要原则.上海科技翻译,1999,(3).

〔2〕Nida, E.A. 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ng[M].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87.

〔3〕钱冠连.翻译的语用观—以《红楼梦》英译本为案例.现代外语,1997,(1):32-37.

〔4〕钱理群.鲁迅作品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杨坚定,孙鸿仁.鲁迅小说英译版本综述.鲁迅研究月刊,2010,(4).

〔6〕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2.

〔7〕〔8〕胡作友,张小曼.意图性与语用翻译.学术界,2005,(6).

〔9〕刘俐俐.永远的故乡与鲁迅的返乡之路——鲁迅《故乡》的文本分析.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2(1).

〔10〕张青云,王冬梅.从社会符号意义观评杨氏《故乡》复译片断.语文学刊(高教版),2005,(5).

〔11〕王富仁.精神“故乡”的失落——鲁迅《故乡》赏析.语文教学通讯,2000,(24).

〔12〕Mary Snell-Hornby,Translation studies—An Integrated Approach[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13〕邓道骏,李伟彬.作者主体的意图性与公示语翻译.外国语文,2011,(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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