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不吃人？

焦锋

这是一个惊悚得有可能令人产生不适的命题——人为什么不吃人？

要搞清楚人为什么不吃人，先要搞清楚人为什么要吃人？

在自然界中，同类相食的现象并不少见。很多学者在文章中揭示，动物界的同类相食具有重大的进化意义。

一则，动物可能会在饥饿的状态下选择食用同类动物或者它们的尸体，以确保获取充足的营养。1992年，劳伦斯在葡萄牙进行的野外研究发现，大约31%的雌螳螂会在交尾后吃掉雄螳螂。而1988年的一项研究表明，那些吃掉配偶的雌螳螂生产的后代数量比没有吃过配偶的数量要多20%。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多沃德在南非的克鲁格国家公园发现两只河马正在享用另一只河马腐烂的尸体。他分析，在营养稀缺的情况下，即便类似河马这样的食草动物也可能变成食肉动物，甚至会食用同类。

再则，一些动物可能会吃掉羸弱、畸形的个体，以保障种群的繁殖优势。笔者记得在大学做《卫生毒理学》实验的时候，老师特别强调做小白鼠的致畸试验时必须进行剖腹产取出小白鼠胎儿，因为自然分娩的小白鼠会吃掉生产出来的畸形胎儿。

还有一种情况，动物可能会选择吃掉不属于自己的同类幼崽，以保障自己的血统优势。比如非洲狮在成为狮王之后会吃掉狮群中的一些小狮子，因为失去幼狮的母狮会更快进入发情期，这样狮王就能够尽快让母狮再次受孕，从而生下具有自己血统的后代。

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是不是也会进食同类呢？

关于吃人，我的最早记忆来自那部经典的四大名著改编的电视剧——《西游记》，不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样的妖精怪兽，来自东土大唐的圣僧总逃脱不了差点儿被吃的命运。看到妖怪们命令喽啰洗干净唐僧，准备好柴火，讨论着是清蒸还是乱炖好吃的时候，年幼的我整个人都不好受了。

后来，看《水浒传》的时候发现不仅妖精妖怪们喜欢吃人，就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似乎也好这口儿。在清风山上，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抓住了宋江，差一点儿就用他的心肝做了醒酒汤。

《水浒传》里可不止这一处吃人的场面。李逵杀了李鬼，看到锅里有早已熟了的三升米饭，却没有菜下饭，于是，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烧了便吃。更不要说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一章了。人吃人，这件事儿并不只是出现在虚构的文艺作品里，现代的考古发现和古代的史籍资料里都不乏人吃人的证据。

在法国西南部的莱斯·罗伊斯人类学家发现了一块尼安德特人颚骨化石，颚骨上的切口与早期人类猎杀动物时留下的切口类似。美国科罗拉多西南普布隆村遗址中发现的人类粪便干片里有仅存在于人类心脏和骨髓附近肌肉中的肌血红蛋白。在中国的北京人遗址、河姆渡遗址、广西桂林颤皮岩新石器时代早期洞穴、辽宁锦西沙锅屯洞穴等地也都曾发现过“食人”的遗迹。

据《管子·小称》记载，齐桓公对擅长烹饪的易牙说自己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就是没有吃过人肉。而这个易牙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杀了，用儿子的肉烹制成菜肴献给齐桓公。汉高祖刘邦的弟弟蔡王刘信非常残暴，发现有违反法度的军士，就叫来他们的妻儿，“对之刲剔支解，使自食其肉，血流盈前”。

直到20世纪70年代，臭名昭著的中非共和国总统博卡萨还下令将政治反对派杀害，并将其肉切成片做宵夜食用。博卡萨的厨师甚至还指控他把人肉做成菜肴摆到国宴上，招待毫不知情的外宾。

人为什么要吃人呢？

人类学研究发现，人吃人可能有以下三类原因：

第一，“人吃人”的现象，最早可能源自血亲复仇。原始社会中氏族部落成员遭受到外来伤害的时候，人们会选择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杀死对方，甚至敲骨吸髓。那时，人们相信这样做不仅能够为自己的亲人、同伴报仇雪恨，更可以获得对方的智慧、精力和力量。比如生活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族群——易洛魁人会在战争结束后食用俘虏的心脏，他们相信这样可以获得敌人的智慧和勇气。

第二，在中外史籍中最常见到的“人吃人”的原因是饥饿。中国有句成语叫做“易子而食，析骸以爨（cuàn）”，说的是春秋时期，楚庄王因宋国杀了使臣申舟而出兵攻打宋国，围困宋国都城半年之久，导致城中出现了因为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父母交换着孩子吃；因为没有了柴草，要用死人骨头烧火做饭的惨象。

第三，“人吃人”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原因是满足一些精神错乱者的变态欲望。1936年，绰号“布鲁克林吸血鬼”的美国人阿尔伯特·菲什残忍地杀害了15名幼童，并吃掉了他们的尸体。1981年，在巴黎大学攻读英国文学专业的日本人佐川一政，杀害了25岁的荷兰女学生里尼·哈特维尔特，并生吃了她的肉。

老话说“民以食为天”，应该没有什么事比“吃”更重要了，即便你并不是一个嘴大吃四方的“吃货”。

人类，可能是已知的食源最广谱的一种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几乎我们都能吃。据说，未来的人类更会将自己的食谱拓展到石油蛋白之类的神奇玩意儿。

当然，人类也为自己的“食源广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年都有人因为误食毒菌命丧黄泉，而因为捕食味道鲜美的河豚中毒死亡的新闻也屡见报端。更可怕的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将一些原本只在动物界相互传播的自然疫源性疾病带到了人间。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全国，而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冠状病毒——并不是来自任何一种家禽或家畜，而是来自生长于华南地区的一些野生动物，比如果子狸、穿山甲、眼镜蛇、水獭等。

可见，人类是不能太过于贪婪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

尤其，人不能吃人！

首先，人类发展出了光辉灿烂的文明，其中最基本的道德律和同类同理心使得人类鄙视那些食用同类的个体，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唐人张巡为了守住被安史之乱的叛军围困的睢阳城，杀了自己的小妾让将士充饥，引得一众军士感动不已，《新唐书》更是将其作为正面人物大肆渲染。但是历来史学界对于张巡的评价都是毁誉参半，他残忍无情的行径多为人所不齿。如果我们心中没有最基本的道德律和同类同理心，放任“人吃人”的现象，可以想见，更多的情况必是孔武有力的青壮年男性吃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这样“弱肉强食”的人类和低等级的动物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强的人也可能遇到更强的对手，于是每一个人都生活在随时可能被人吃掉的恐惧中，试想，这会是怎样的一副天地。

再者，按照美国生态学家罗伯特·麦克阿瑟的种群繁殖理论，人类属于繁殖能力偏低、发育较慢，但是体型较大、生存竞争力较强的物种。从生物进化的角度讲，此类物种也必须选择最大程度地保护具有繁殖能力的妇女和拥有美好未来的儿童，只有这样才能保障人类这一物种的不断繁衍生息。如果放任“人吃人”的现象出现，如前文所述柔弱的妇女、儿童很可能成为攻击的对象，长此以往，势必导致人类这一物种日渐式微，甚至消亡。

还有，人吃人很可能导致一些非常严重的疾病发生。库鲁病是一种由人类朊病毒引起的，不可治愈的退化性人类海绵状脑病。这种严重影响人体大脑功能的传染病只见于巴布亚新几内亚高地有食用已故亲人脏器传统的土著部落，而自从废止这一习俗之后，就没有发现过库鲁病的新病例了。就是这类引起库鲁病的朊病毒，还可能通过其他动物进行传播，引起另外一种更为严重的慢性、致死性和退行性神经系统传染病——人类疯牛病。

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是不应该趋同于遵循丛林法则的野生动物的。

人类，既然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文明程度，就不应该倒行逆施回到茹毛饮血的蛮荒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