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美国朋友学教子：做个聪明“懒”妈妈

茉拉

去年秋，接连发生两起在美小留学生跳楼自杀事件，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都是孩子无法适应留学生活。的确，中国独生子女的自理、自立能力差，不少孩子意志薄弱、懒惰、不懂得团队协作、牛气冲天，是大家的共识，但中国家长常以中西方国情不同而拒绝自省。本文中的这位中国妈妈原本也是如此，但随着一位美国朋友的到来，情况发生了改变——

发现女儿“潜质”，

才相信美国朋友的建议

一个周末，我和美国朋友丽萨相约去爬山，结束后我邀她到我家坐坐。进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但我家餐桌上早晨给女儿准备的早饭却没有动。不用说，上高中的女儿期末考试刚结束，还在补觉。我叹息一声，去叫女儿：“雯雯，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女儿不应声，我继续劝：“不是不让你睡懒觉，可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起来吃点，吃完再睡。”女儿不情愿地起床，懒懒地和丽萨打了招呼去洗漱，之后又不耐烦地吃了两口面包折身回屋。我追过去，说：“不行，吃得太少，再吃一口鸡蛋，一口就行。”女儿恼火地说：“烦不烦啊你？”勉强吃了一口便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在中国家庭，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没想到丽萨十分震惊，说：“真是无法想象，你女儿都比你高了，还得你追着喂饭。”我无奈地说：“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睡觉吧！”丽萨不解：“那是她的选择。”“可对身体不好啊！”“她有权选择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丽萨不以为然。我说：“这就是中美两国家长的不同。在我们这儿，做妈妈的得负责任。”“所以就无法教会孩子对自己负责任。”丽萨说。我想了想，感觉她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为自己辩解：“在中国肯定行不通，每个妈妈都为孩子操碎了心。”然后作痛苦状。丽萨却说，那是家长不愿意放手。我摇头：“中国的事情你不懂。”

丽萨讲起了她自己：12岁开始在花店打工，自己赚了钱很自豪；上大学期间更是兼职打工解决了一半的学费。“这样虽然辛苦，但好处就是我的毕业求职自己就可以轻松搞定，因为之前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丽萨很自豪。我明白她的意思，告诉她：“中国的初、高中生很少去打工，因为中国是应试教育，孩子上学很辛苦，比如雯雯，也就这几天可以休息一下，过几天假期正式开始，她还得参加辅导班，家长怎么忍心让孩子再去打工？”

丽萨耸耸肩，说现在已经有多所世界名校拒招中国孩子，他们就一句话：“China one（中国独生子女），No！”没这么夸张吧，我不信。丽萨说她不是危言耸听，那些学校不是对中国的教育投资不屑一顾，而是实在惹不起这些动手能力差、意志薄弱、懒惰、不懂得团队协作、服从性差，脾气却异常火暴、牛气冲天的霸道孩子。

我想了想，确实这些缺点我女儿身上也有。但眼下学业要紧，只要她能考上重点大学，自理、自立这些问题我都愿意忍，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很快开学了，女儿拿回来一张假期社会实践表，跟我说：“老师说这个表还是要填。”我很恼火。表格是放假的时候发的，要求学生参加社会实践后找相关单位盖章。我曾找朋友给她联系了实践单位，可女儿不去，说发这张表是学校领导心血来潮，不会真的要他们去实践，况且大家都没去。我当时问她：“如果学校较真儿怎么办？”她牛气冲天地说：“那也不用你管。”可现在，她居然若无其事地来找我。

我揶揄她：“不是不用我管吗？”女儿立刻来了脾气：“那我自己去办，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办？”我问她。“我去社区盖章，我看别的同学很多都是在社区盖的章。”“你没参加社区实践，凭什么让社区给你盖章？”没想到女儿满不在乎地说：“就是走个过场，盖章有什么难的！”我看着她，心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你碰壁的时候！“好，那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我想好了，非要让她碰一鼻子灰，知道好歹不可。

一个下午我心神不宁，我后悔了。我在检讨自己：怎么能和女儿怄气？真是不负责任的家长！丽萨知道后却说：“虽然你的出发点有些问题，但做法正确，这是锻炼孩子的好机会啊，你为什么自责呢？”我担忧地说：“社区工作人员不会给她好脸色的，她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

晚上女儿放学回来，我小心翼翼地问起盖章的事，没想到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弄好了，都交给老师了。”我大吃一惊：“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女儿到社区说明情况后，工作人员告诉她：“这个周六正好有街头擦护栏活动，如果你愿意参加，我就给你盖章。”于是我女儿跟他们交涉，说学校催得紧，周六的活动她肯定参加，但得请他们提前盖章。为了增加说服力，她拿出自己的学生证作抵押，工作人员就先给她盖了章，也没扣押她的学生证。女儿最后总结：“我就说这不是难事嘛！”说完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留下我一个人目瞪口呆。

说实话，这件事颠覆了我对女儿的所有认知——她居然能办成这么有难度的事，简直令我刮目相看！早知道她在外面会收敛自己的骄傲，会跟人交涉、谈判，我真该少操点心，早点让她自立。

周末，女儿如约带着抹布去社区报到，擦街边的护栏。

我终于相信了丽萨的话，决定慢慢对女儿放手。

培养女儿自立意识，

成效初现令人刮目相看

很快我们开了家庭会议，由我提议：“雯雯现在长大了，学着做点家务吧，比如倒垃圾、洗碗之类的。”女儿一听很不高兴：“不会是丽萨阿姨建议的吧？让我干活上向美国看齐，怎么不让我学习上向美国看齐呢？美国的孩子用得着去补课吗？有那么多作业吗？”她爸赶忙打圆场：“不是丽萨阿姨的建议，是我们觉得你长大了，应该分担一些家务。这个家是我们三个人的，所以家务也每人有份儿。”“不，我不想做。”女儿很坚决。我说：“不让你白做，洗一次碗劳务费5块，倒一次垃圾5块……”女儿撇嘴：“那么点钱，没动力。”我有点恼火：“我上小学时就做全家人的饭了，从来没拿过工资，你好像有点过分啊！”女儿委屈极了：“平时都是你做饭，爸洗碗，怎么突然爸爸就不能洗碗了，非得让我洗？”

女儿最终还是去洗碗了，虽然极不情愿。但洗着洗着，她居然哭了。我们被女儿的眼泪搞蒙了，就这么点事也值得她哭一回？老公赶紧哄她：“这样吧，为了调动雯雯的积极性，加价，洗一次10块钱。”女儿听了，总算不哭了。

从此我们家多了个昂贵的“洗碗工”，而且，她以此为标准，做什么家务都是10元起价。不过我还是很欣慰，她总算习惯了做家务，而且我发现，只要她愿意，不仅什么家务都可以做，还可以做得很好。我真是后悔没有从小培养她，要不就不用付这么大的“代价”了。

我给丽萨汇报女儿的进步，她笑笑。我说：“当然不能跟美国孩子比，要知道他们可有高考的压力。”丽萨反驳：“不要老拿高考当借口，美国孩子要考名校也很难。而且，美国大学录取学生还很看重特长和社会活动……”好吧，美国上名校不容易，但锻炼的是综合素质，不像中国学生只看成绩，所以我要尽量避免由此产生的弊端。

我教女儿下厨，在她厨艺长进后请她的同学来家里做客，品尝她的手艺；我给女儿经费，要她自己和朋友去餐吧聚会……慢慢地，女儿有了很大进步。

期末，女儿班上转来一个叫李蕊的新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新同学有些排斥。女儿经常说起李蕊：“她太狂了，说她有108个男朋友，都凑成梁山好汉啦。”“李蕊说她可是有社会性质的，让我们班同学小心点。”“太阳（班主任昵称）今天生气了，本来是温暖的人，现在变得高冷。这是被李蕊逼的，她的数学成绩拖了全班后腿……”我劝她对新同学要宽容，要跟对方搞好关系。女儿撇嘴：“李蕊今天居然背后骂太阳，说：‘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他以为他是谁啊，也敢自称太阳。’我们全班同学都不干了，让她讲话注意点。”女儿在为班主任打抱不平。

没想到这件事惹出了麻烦。那个周日，女儿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她接电话的语气义愤填膺。原来，李蕊为了报复全班同学对她的警告，把同学们的照片指名道姓地发到一家贴吧里。大家要求她删掉，她竟然变本加厉，说这只是开始，她还要把网上的裸照和同学们的照片PS后发到贴吧里，并真的发过来几张男女裸照。全班同学都在打电话商量对策。

女儿说，有人给李蕊递话要报警，可她根本不在乎，说她也被人PS过裸照，也报过警，但110连来都不来，只在电话里问了一下。

我静静地旁观，没发表意见。本来我想给班主任打电话，但一想，还是等一下，看女儿自己能不能解决。

晚上，经过无数次电话交涉，女儿终于报告了好消息：“照片删掉了。等到明天上课，我们会一起给太阳汇报，一起‘弹劾’她（指李蕊）。”“她主动删的照片？”“当然不是，是我们自己联系贴吧，让管理员帮忙删掉的。”“你们怎么找到贴吧管理员的？”“网站主页下面有联系方式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再次对女儿刮目相看。

周一放学回来，女儿心情大爽：“今天‘太阳’把李蕊叫去谈话，她终于正式向大家道歉。这件事OVER了。”

轻松当妈，

大胆放手女儿自立

我对女儿的自立进程又进了一步，给她开通了支付宝，给她网购的自由，就连补课这样的大事，我也听从她的意见，她认为哪门课应该补就补，她不想补的我绝不勉强。更具突破性的是，高二寒假，女儿还到朋友的烘焙店帮忙，并经过老板允许后把自己做的手撕面包带回家和我们一起品尝。

可是很快，我的“自立教育”就遭遇重大挑战。

那天女儿正色告诉我们：“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学习烘焙，将来开一家自己的店。现在高中学的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完全是浪费时间。”

如果一年前听到这话，我肯定会崩溃，可现在我很淡定：“你自己的人生你有选择权。但这是个重大决定，你再认真考虑一下，给你一周时间吧，再做最终决定。”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是自己的自立教育怂恿了女儿，给了她脱离正常人轨道的胆子。此时丽萨已经回国，我给她发邮件说了这件事。她回复说：“这个问题在美国家长看来不是问题，他们会尊重孩子的选择。美国孩子是自由的，但也得承受自由的代价，如果想创业，不会指望家长给钱。”我和老公商量后决定，借鉴美式教育的内涵，但用我们自己的方法。

我给女儿看了龙应台写给儿子安德烈的文章《儿子，我为什么要求你读书？》。我认为这是在劝导学业问题上最不会让孩子反感的回答。作为高知母亲，龙应台没有逼儿子走她走过的路，相反，她认为如果儿子喜欢给河马刷牙，而不是坐在教室里学习，那么他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这是他的权利。但她为什么还要劝儿子读书呢？“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就，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

我把重点地方画出来让女儿细看，并告诉她，我会尊重她的决定，但是建议她完成学业，读完大学再创业。因为，读完大学同样可以开烘焙店，但如果她还想有其他选择，比如成为公司高管或外企白领，那么不读大学就没什么机会了。“但是，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要自己承担责任。”我强调。

我想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选择权在孩子手上，于是我和老公如常生活。

我去参加朋友聚会，大家听说雯雯的决定后大惊失色：“你怎么能任由她胡来？”“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我说：“那是她的人生。尽管我也认为辍学开店是目光短浅的错误选择，但如果她非要坚持，我也会同意。”朋友们七嘴八舌。这个问题我看得透，如果我极力逼迫雯雯上学，她不会听我的。我太了解女儿了，她会跟我对着干，闹得天昏地暗地辍学。家长又能拿她怎么样？能打死她，还是能把她绑到学校去？所以，我决定尊重她，让她自己选择。

想不到，一周后，女儿笑嘻嘻地告诉我：“还是上学吧，读完大学再创业。”我没有欣喜，只是说：“好啊，还是那个原则，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既然你想上大学，那就拿出要上大学的姿态来。”

后来女儿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强势介入她的决定，反而让她更理智地选择，而不是赌气对着干。她征求了自己朋友和同学的意见，大家也都建议她上完大学再创业，于是她才心悦诚服地做出了如我们所愿的选择。

真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考大学是雯雯自己选定的目标，而不是家长强令给她的，所以这次风波之后，雯雯学习更自觉了，根本不用我操心。

现在，我是朋友们羡慕的对象，因为女儿独立又学习勤奋，而我也乐得当个省心妈妈，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过自己的生活。回想走过的路，我不禁感慨，即使在现行教育体制下，孩子被卷入竞争不可避免，但还是应该在竞争之外给孩子心智成长的锻炼机会，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关爱。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