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穷孩子到大师

2015-10-07 23:22
高中生学习·高一版 2015年9期
关键词:序文大写意土匪

民国六年(1917年),我五十五岁。我自五出五归之后,始终没有离开湖南省境。我本不打算再作远游,不料连年兵乱,常有军队过境,南北交哄,互相混战,附近土匪,乘机蜂起。官逼税捐,匪逼钱谷,稍有违拒,巨祸立至。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地苟全性命。那年春夏间,又发生了兵事,家乡谣言四起,有碗饭吃的人,纷纷别谋避地之所。我正在进退两难、一筹莫展的时候,接到樊山来信,劝我到京居住,卖画足可自给。我迫不得已,辞别了父母妻子,携着简单行李,独自动身北上。

民国七年,阴历五月十二日,我第二次来到北京,住郭葆生家。过了不到十天,恰逢复辟之变,一夕数惊。葆生带着眷属,到天津租界去避难,我也随着去了。到六月底,又随同葆生一家返回北京,住在他家。后来又搬到法源寺庙内,和杨潜庵同住。

我在琉璃厂南纸铺,挂了卖画刻印的润格,陈师曾见着我刻的印章,特到法源寺来访我,晤谈之下,即成莫逆。师曾能画大写意花卉,笔致矫健,气魄雄伟,在京里很负盛名。我在行箧中,取出《借山图卷》,请他鉴定。他说我的画格是高的,但还有不到精湛的地方。题了一首诗给我,劝我自创风格,不必求媚世俗,这话正合我意。我常到他家去,和他谈画论世,我们所见相同,交谊就愈来愈深。

樊山是看得起我的诗的,我把诗稿请他评阅,他作了一篇序文给我,并劝我把诗稿付印。隔了十年,我才印出了《借山吟馆诗草》,樊山这篇序文,就印在卷首。

第二年,家乡兵乱,比上年更加严重得多,土匪明目张胆,横行无忌,抢劫绑架,吓诈钱财,几乎天天耳有所闻。稍有余资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栗栗危惧。我本不是富裕人家,只因这几年来,生活比较好些,一家人糊得上嘴,吃得饱肚子,附近的坏人歹徒,看着不免眼红,遂有人散布谣言,说是:“芝木匠发了财啦!去绑他的画!”听了这些威吓的话,家里怎敢再住下去呢?趁着邻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带着家人,匿居在紫荆山下的亲戚家里。那边地势偏僻,只有几间矮小的茅屋,倒是个避乱的好地方。我住下以后,隐姓埋名,时刻提防,唯恐给人知道了,发生麻烦。那时的苦况,真是一言难尽。到此地步,才知道家乡虽好,却不是安居之所。打算从明年起,往北京定居,到老死也不再回家乡来住了。

民国八年(1919年)三月初,我第三次来到北京。那时,我乘军队打着清乡旗号,土匪暂时敛迹的机会,离开了家乡。离家之时,我父亲年已八十一岁,母亲七十五岁。两位老人知道我这一次出门,要定居北京,不同以前的几次远游。以后回来,在家乡反倒变为作客了,因此再三叮咛,希望时局安定些,常常回家看看。春君舍不得扔掉家乡一点薄产,情愿带着儿女株守家园,说:她是个女人,留在乡间,见机行事,谅无妨害,等我在京谋生,站稳脚跟,她就往来京湘,也能时时见面。春君处处为我设想,体贴入微,我真有说不出的感激。当时正值春雨连绵,借山馆前的梨花,开得正盛,我的一腔别离之情,好像雨中梨花,也在替人落泪。我留恋着家乡,而又不得不避祸远离,心里头真是难受得很哪!

到了北京,仍住法源寺庙内,卖画刻印,生涯并不太好,那时物价低廉,勉强还可以维持生存。每到夜晚,想起父母妻子,亲戚朋友,远隔千里,不能聚首一处,辗侧枕上,往往通宵睡不着觉,忧愤之余,只有作些小诗,解解心头的闷气。

到了中秋节边,春君来信说:即将来京,嘱我预备住宅。我托人在龙泉寺隔壁,租到几间房,搬了进去。冬间,听说湖南又有战事,春君急欲回去,我遂陪她同行。启程之时,我作了一首诗,中有句云:“愁似草生删又长,盗如山密刬难平。”那时,我们家乡,兵匪不分,群盗如毛,我的诗,虽是志感,也是纪实。

齐白石高寿九十四岁,一生作画四万多幅。然而,同学们可曾想到,在他五十七岁时,还“识者寡”,不为众人知。之所以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家,得益于他敢于衰年变法,打破定式,往大写意方向发展,最终大器晚成。他曾说,不要满足一时的成就,要一变百变,才能独具一格。这种不走寻常路的勇气令人敬佩。创业不分年龄,任何时候起步都不晚。只要想做,有决心,有毅力,心就永远不会老,就可以跟白石先生一样,哪怕花甲之年也可以从头再来,闯出一片新天地。这验证了曹操的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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