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太素:将西方文明引入远东世界的名士

2015-10-10 20:02樊树志
月读 2015年10期
关键词:利玛窦

樊树志

时代,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耶稣会士的传教活动,以及随之而来的西方科学文化的传播,向长期封闭的中华帝国吹进了一股清新空气,让人们接触到了前所未闻的新思想、新事物,一些敏感的先进知识人把耶稣会士看作自己的朋友和老师,如饥似渴地向他们学习,从他们那里汲取新的精神营养,从而改变了世界观和价值观。这种变化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无论如何估价,都不嫌过分。瞿汝夔就是其中之一。

瞿汝夔,号太素,苏州府常熟县人,出身于高级官僚家庭。其父瞿景淳,字师道,八岁能属文,久困诸生,教授里中自给。嘉靖二十三年(1544)会试第一,殿试第二,授编修,典制诰,清介自持,官至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瞿景淳有四子:汝稷、汝夔、汝益、汝说。

瞿汝夔没有走传统的科举道路,而是四处漂泊。他来到广东,同耶稣会士交往,与利玛窦成为莫逆之交。他为利玛窦《交友论》写的序言说:“万历己丑,不佞南游罗孚,因访司马节斋刘公,与利公遇于端州,目击之顷,已洒然异之矣。及司马公徙公于韶,予适过曹溪,又与公遇于是。从公讲象数之学,凡两年而别。”很清楚地回顾他初遇利玛窦时,向他求教欧洲科学的情境。利玛窦对此有详细的记载,他的回忆录有一章,标题就是“瞿太素”。他写道:“瞿太素是我们将有机会常常提到的人,他是一个被称为尚书的第二级高官的儿子,苏州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如果继续学习的话,他肯定会得到最高的荣誉。相反地,他变成了一个公开的败家子。”瞿太素在韶州拜会利玛窦,“他请求利玛窦收他当学生,第二天他邀请老师在他家里吃饭,送给他绸料为礼……在结识之初,瞿太素并不泄露他的主要兴趣是搞炼金术……但他们每天交往的结果倒使他放弃了这种邪术,而把他的天才用于严肃和高尚的科学研究。他从研究算学开始……接着从事研习丁先生的地球仪和欧几里得的原理,即欧氏的第一书。然后他学习各种日晷的图案,准确地表示时辰,并用几何法则测量物体的高度”。这些学习使得瞿太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至于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瞿太素“这个雄心勃勃的贵人是一位欧洲传教士的学生,欧洲的信仰始终是他所谈论的和崇拜的对象。在韶州和他浪迹的任何地方,他无休无止地赞扬和评论欧洲的事物”。

费赖之认为,利玛窦名声大彰与瞿太素的宣扬有很大的关系:“有名士瞿太素者,初识利玛窦于肇庆,至是至韶州,愿奉玛窦为师。太素初冀从玛窦得仙丹,然所肄习者为宗教真理,与夫数学、几何、重学等科目。太素得玛窦之熏陶,颇有心得,迨至其受洗(1605年)后,玛窦之名遂以大彰,盖太素学者而兼名士,影响舆论实深也。”

确实如此,瞿太素的巨大影响,可以追溯到利玛窦初入中国之时的本土化传教方针。精通儒学的他深知天主教要在中国发展,必须首先符合儒家传统熏陶出来的士大夫的眼光。瞿太素向利玛窦建议,放弃先前的和尚打扮,改穿儒生的服饰,“标志着利玛窦的传教路线在适应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方面,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瞿太素为宣扬利玛窦带来的科学知识,不遗余力,所以利玛窦才会说:“在韶州和他浪迹的任何地方,他无休无止地赞扬和评论欧洲的事物。”这也可以在中文史料中得到印证。白鹿洞书院山长章潢,学问渊博,第一次见到利玛窦带来的世界地图时,“不解其义”,听了瞿太素的解释,才恍然大悟。他这样说:“前十余载,传闻有番僧航海入中国者,盘诘身中,止怀昊天图像一幅,画天为九瓣……初亦不解其义。近接瞿太素,谓曾游广南,睹一僧,自称胡罗巴(欧罗巴)人,最精历数,行大海中,惟观其日轨(晷),不特知时知方,且知距东西南北远近几何。因携其所制仪,大不盈尺,中分九层,机可转旋。予细玩而绎之,与九瓣图义稍相似。”(章潢所说的“图”与“仪”,似为世界地图与地球仪,经过瞿太素的说明,才解疑释惑。)

瞿太素是第一个结识利玛窦的名士,但皈依天主教却比较晚,什么原因呢?利玛窦在回忆录中专门写了一章,标题就是“瞿太素终于皈依了基督”。在谈到他不能入教的原因时指出:第一,他纳妾并生了两个儿子;第二,他对偶像崇拜深有修养。这两点都有悖于天主教教义,因此他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在反复分析研究教义后,他下定决心,要求领洗。他的第一步,就是和他的妾正式结婚;第二步,把家里的全部偶像,以及印刷的刻版和有关书籍,送到教堂,请求把它们付之一炬。万历三十二年(1604)的圣母领报节那天接受洗礼,教名依纳爵。瞿太素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信仰声明:“几年前,我有幸遇到泰西远来的真理大师利玛窦和郭居静以及助手钟鸣仁修士,他们是最初告诉我神明的奥秘的人……我谨保证从我接受洗涤灵魂每一种玷污的洗礼之日起,将把残存在我头脑里的对于伪神和环绕它的不合理的教义的信仰彻底扫除干净。我还保证在我的思想中,决不有意地卑鄙地追求不适当的炫耀个人的那种愿望,也不追求世俗的虚荣以及任何其他虚假而危险的诱惑。”

应该说,瞿太素的皈依天主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改变宗教信仰的问题,而是随着对西方科学文化的深入了解,逐渐改变了对西方文明的认识,反映了当时先进的中国人对于“西学东渐”的积极反应。利玛窦回忆道:“瞿太素对神父经常是滔滔不绝地加以赞美,还补充说明他所带给中国的科学知识以及他是怎样开阔了知识界的眼界的;在他到来之前,他们的眼界一直是封闭的。根据瞿太素的说法,这就是他为什么如此之受人欢迎,为什么大家都想见他并愿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利玛窦神父带来的科学知识开阔了知识界的眼界,改变了过去那种封闭的状况,人们开始放眼看世界。

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的权威李约瑟认为,中国的科学技术在宋朝已经达到巅峰状态,此后逐渐式微。裴化行神父补充道,到晚明时代出现了复兴:“自从1368年逐出蒙古人以来实际上已经干涸的科学发明之风,就这样一下子又兴起了。不仅如此—— 而在这方面,利玛窦开创了一个运动,它几经变化之后,最后于十九世纪归结为曾国藩,二十世纪归结为现今的文化复兴—— 据说,瞿太素还‘用非常明晰优美的文辞把所学撰写成文拿去给别人看。这对中国的未来具有至关重大的意义,因为,如果说中国现时已成一场文化伦理革命的场所,那是因为从四面八方早有新思想浸入,深入人心,搅乱人们的固有观念,精神的‘资产(如果可以用‘资产一词的话)已经深刻改变。而在十六世纪,这场运动就有其默默无闻的先锋,他们并不是出国考察者,因为谁也不能走出帝国之外去异邦寻求这些新科学,他们只是译者或编者,是他们让读者得以接触外来的著作。且不说那些福建籍秀才和肇庆的其他文人—— 利玛窦后来如实说这些人移译他的《万国全图》实在差劲得很,真正开始有用而又谦虚的中介人,把西方文明的成就引入远东世界的,是瞿太素。”这段话写得非常深刻,不仅肯定了瞿太素“把西方文明引入远东世界”的贡献,还在于他指出了当时先进的中国人放眼看世界的独特方式:他们不可能出国考察,只能专注于编译外来的著作,复兴了已经干涸的科学发明之风。在这方面,瞿太素开了一个头,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人继而跟进,形成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

(选自《晚明大变局》,有删节,中华书局。标题为编者所拟。作者为复旦大学教授,明清史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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