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日军在中国实施的最大规模毒气战

2015-10-10 14:26柳秋荣
百年潮 2015年9期
关键词:冈村师团毒气

柳秋荣

中国抗日战争在进入旷日持久的战略相持阶段以后,日军企图借助化学武器,巩固并扩大在华的势力范围。1938年12月,日军参谋总长给华北、华中方面军和华南第12军下达了“在华各军可以使用红弹、红筒和绿筒”的命令。因而,日军在1939年正面战场的各次战役和敌后战场的各次“扫荡”作战中,都频繁地使用了化学武器。这一阶段也是日军使用毒气作战的最高峰时期。

为了攻占南昌,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日军在强渡修河的进攻中,使用毒气炮弹3800余发、毒气筒16000个。它不仅造成中国军民的极大伤亡,而且对修河沿岸百姓的生命安全和生存环境造成严重危害。

中日双方隔河对峙

1938年,日军在进攻武汉时,就有攻占南昌的计划。后由于日军第106师团在江西德安万家岭一战遭到毁灭性打击而作罢。10月25日,日军占领武汉后,又考虑进攻南昌,目的是为了巩固对武汉地区的占领,切断浙江、安徽、江西经浙赣铁路至大后方的交通运输,占领南昌机场,以缩短向中国南方空中进攻的距离。

10月30日,蒋介石飞抵南昌视察防务,批准薛岳兵团退至修河南岸,与日军隔河对峙。修河发源于幕阜山脉,流经九江境内的修水、武宁、永修等县,向东流入鄱阳湖。河流进入永修一带,河宽约300米,河水很深。为确保南昌的安全,中国军队在箬溪以东、修河南岸到鄱阳湖西岸,正面并列部署第70军、第49军、第79军和第32军等进行防御,统归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指挥,总部设在南昌。其中第79军防守吴城、涂家埠至五谷岭地段,第49军防守五谷岭至张公渡地段,第70军防守张公渡以西地段。

1939年2月6日,日军“华中派遣军”下达《对南昌作战要领》,确定进攻南昌计划。他们集结第101师团和得到补充重新组建的第106师团及第11军直辖炮兵、坦克部队于德安以南地区,作为沿南浔线进攻南昌的主力。“华中派遣军”同时派出航空兵主力和海军舰艇,配合作战。指挥官为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拟用曾在赣北作战中的败军第106、第101两师团担任主攻,这在日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两师团在日本都是特设师团,他们在战斗力上比现役师团本来就弱。第106师团不久前在万家岭地区遭到冈村宁次所说的“全军覆灭的严重打击”;第101师团从淞沪打到赣北,损失惨重,在万家岭也丢了两个联队。他们在中国的表现,使得日本国内称之为“弱兵的两师团”。日军参谋本部计划调其他战斗力强的师团参加南昌战役,但冈村宁次坚持使用该两师团担任主攻。据其在回忆录中说,他的意图是要在南昌作战中“挽回两师团的名誉”。冈村同时“命令全军应采取一切手段予以协助,务必使其成功”。

在二月决议后,日军决定在这场战役中使用毒气。日军第101师团的一名火葬兵荻岛静夫在日记中写道:“(1939年)2月11日,德安。部队进行了阅兵式,上峰宣布训词如下:一、官兵要经常训练;二、尽职尽责;三、训练如何应付化学战。……”2月22日,日记中又记载:“攻打南昌是由好几个师团一起行动,第101、162、166、167等师团部队都会参战,还要使用大量化学武器,计划一鼓作气占领南昌。”

为迅速攻占南昌,冈村宁次开始编组特种兵团,开展训练。在特别的编组之下,步兵与装甲、炮兵单位的比例竟然达到1∶1,冈村宁次用庞大的炮兵及装甲兵弥补步兵战力的不足。除独立炮兵外,各师团本身另编组了56门各式山炮与步兵炮,于会战前各加编一个迫击炮大队与山炮大队,以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进行攻击。在编组如此规模炮兵的同时,日军司令部制订了综合训练及整备器材等计划,尤其是补充了烟雾喷射器(催泪、喷嚏性毒气),并训练步兵、炮兵在烟雾下作战的能力。由第6旅团长澄田赉四郎(曾在法国陆军大学学习过统一运用炮兵群及新式观测通信方法)负责训练重炮兵部队;由第6师团长今村少将担任在烟雾下步、炮协同作战的训练。在对各部队负责烟雾喷射的军官、低级军官进行基本训练后,进行了步兵、炮兵、烟雾实弹联合演习。对在毒气笼罩下的步兵、炮兵联合作战,日军加强了自我保护措施。在准备作战前,日军又在集结地附近的民宅设置了毒气室,进行使用防护面具的基础教育,并在附近的沼泽地带,戴着防护面具,使用折叠船等进行渡河和突击上岸的练习。

万家岭战役后,中国军队移驻修河南岸防守近半年之久。从鄱阳湖西岸的吴城到涂家埠再到柘林一线,沿着河岸的斜坡,构筑纵横数公里长的防御工事。日军曾经有系统地空照中国军队的阵地,发现修河南岸的阵地非常坚固,东面是鄱阳湖,西面则是险峻的山地。冈村宁次在向上级的汇报中提到:“敌人阵地是武汉作战末期以来经过6个月的时间,沿着接连河岸的斜坡构筑起来的,纵深达数公里。攻击的正面限制在鄱阳湖与险峻山地包围着的十几公里的宽度。因此,必须集中力量攻击这一狭窄的正面地区。”因此,南昌战役是从日军强渡修河开始的。

毒气笼罩下的修河作战

2月上旬,日军向修河北岸增加兵力,有进攻的迹象。日军原定于在他们的“陆军纪念日”3月10日发动进攻,但是因为大雨滂沱,部队调动困难,炮兵集结与渡河作业都遭到迟延,于是把作战日期定在3月20日。

冈村宁次为使伤亡惨重的第101、第106师团在南昌作战中有“一举战胜”的感觉,决定在强渡修河作战中的主要方向,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为此,冈村宁次集中了军炮兵队、独立山炮兵第2、第3联队及化学兵第2野战毒气队、迫击第1、第2、第5大队,用以使用化学武器,支援步兵作战。3月17日,日军向永修方面国军防务中枢吴城镇进扑,开启南昌会战序幕。据1939年3月21日《新华日报》记载:“修水河(即修河)北岸之日军第106师团从3月17日下午4时起,向我南蔡熊、观音阁、狗子岭第79军阵地同时炮击。至晚8时,观音阁、狗子岭附近落弹千余发,内有催泪性毒气弹。”吴城镇为南昌的北面屏障,赣江、修河在这里交汇流入鄱阳湖,赣北的丘陵地带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平坦地形,是冈村宁次预计的两个突破点之一。3月18日,日军第101、第106师团各一部在星子县乘军舰、汽艇南下向吴城镇进攻。由于中国守军第32军某部进行顽强抗击,日军未能攻下。

3月20日下午,日军实施全线总攻。冈村宁次登上修河北岸的军山,亲自指挥战斗。第101、106师团集中200余门大炮、两万只烟雾喷射器一齐发射,对中国军队守军阵地狂轰滥炸,准备强渡修河。

纪学仁编著的《侵华日军毒气战事例集——日军用毒1800例》(以下称《事例集》)中记载:日军右翼方向为第106师团,于20日16时30分至18时30分进行炮火准备;16时30分至19时,进行航空兵火力袭击;19时开始第二次炮火准备,19时20分开始,用10分钟时间进行毒气弹袭击及毒烟攻击。在第106师团五公里正面上,共发射十五榴毒气红弹300发、野炮毒气红弹700至800发、迫击炮毒气红弹700发,共施放毒气筒(中红筒)约1万个。第106师团的步兵于19时30分开始渡河进攻,19分钟后先头部队占领对岸阵地。日军左翼方向为第101师团,与第106师团同时开战。他们在19时40分开始施放毒气筒。共发射十五榴毒气红弹1000发、野炮毒气红弹360发、迫击炮毒气红弹700发,共施放毒气筒约6000个。施放的毒烟在5分钟后即漫布修水河及对岸中国守军阵地。

这样,日军在修河一战中使用毒气红弹近3800余发、施放毒气筒16000余个。

从16时30分开炮,到19时30分第106师团的步兵开始渡河,日军连续三个小时用200多门火炮进行轰袭。特别是化学武器的使用,数分钟就毒化了中国守军阵地,并危害纵深四五公里。到21日拂晓,第101、第106师团几乎未遇抵抗,“一气攻占”了中国守军第一线阵地。按冈村宁次的话说:“在我军说来,纵非绝后也属空前。”

荻岛静夫在日记中还记载:“3月20日,今天下午4点,我军各部同时开始炮击。敌军为了确保修水河边的阵地,拼命抵抗,宛如地狱里好斗的恶鬼。我方投入了野炮、重炮等所有重型武器攻打,敌阵顿时浓烟滚滚,火海一片。最后,我军射出了瓦斯弹,野战瓦斯队将瓦斯一齐放射。”

时任国民党第49军第105师第315旅第629团团长于泽霖回忆:在日军的猛烈炮击下,“第105师的阵地,由前沿到纵深,均为炮火所笼罩。敌人居然使用这么多的炮兵,而我们的炮兵,则显得微弱无力。……约一个小时后,敌人就开始进攻了。”在观音山方向,守军第105师第630团第1营在敌人的炮火中全部瓦解,残部伤亡殆尽,营长力战殉职。中国守军第79军第76师第456团的河畔警戒阵地已被炮轰得支离破碎,剩下的官兵则在毒气中痛苦挣扎,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第456团各连自发抵抗,团长中毒过重而牺牲,第3营营长在混战中阵亡,第2营营长失踪。日军上岸后,第456团残部溃退。

200多门火炮,在统一指挥下连续轰炸3小时,修河上空笼罩在毒气的阴霾中。中国军队防守半年的阵地,在日军化学武器的进攻下,未战自溃。

22日,日军占领滩溪。其主力部队戴着防毒面具,从虬津方向渡过修河,在坦克的掩护下,第106师团向安义攻击,并占领安义。后又占领奉新、高安,并由奉新、高安逼近南昌。23日晨,日军又在海、陆、空的配合下,分三路围攻吴城,并不断发射燃烧弹和毒气弹,中国守军伤亡惨重,于24日放弃吴城。随后,日军各部对南昌实施猛攻,中国军队顽强抵抗。27日,遭受严重伤亡的中国守军退向进贤,南昌被日军占领。

在修河战役中,中国守军伤亡惨重。尤其是第49军损失最大,以第105师为例,兵员伤亡数达两个团,很多人被毒气熏死;武器中各种器材、弹药的损失更多。

日军在这次进攻中,连续地、大量地使用化学武器,使得这次作战不仅时间短,而且担任主攻的两个师团死伤仅960人,其中战死者约占1/4。在作战中,使用化学武器可以节省兵力,减少损失,增强突击能力,加快作战能力。因此,日军内部称之为“决胜瓦斯”。战后,冈村宁次很得意地称,由于使用了毒气,这场战争“取得了始料未及的效果”。

毒气战带来的危害

化学武器是利用有毒化学物质的毒害作用杀伤有生力量的各种武器、器材的总称,俗称“毒气武器”。侵华日军违背国际公法,违背人类的良知和人道主义准则,在中国大量使用化学武器,给中国人民造成了严重的危害。

二战期间,日军在中国战场常用的化学武器从危害程度上可分为三类:一类是装填催泪性毒剂的毒筒或毒弹(为保密起见,外表不书写任何文字,只涂以绿色标志带,化学毒剂称为绿剂,武器称为绿筒和绿弹);第二类是装填呕吐性毒剂(“赤剂”,或称“特种烟”)的毒筒或毒弹(涂以红色标志带,称“赤筒”和“赤弹”);第三类装填糜烂性毒剂(黄剂)的毒筒或毒弹(涂以黄色标志带,即芥子气或路易氏气,是当时最具危害性的化学武器)。

在修河战役中,日军使用的“毒气红弹”和“毒气筒(中红筒)”中,装填有呕吐性气体的二苯氰胂。这种气体直接破坏人的呼吸系统,使人喷嚏不止,强烈呕吐,虚弱无力,以致失去战斗力,大量吸入,会导致死亡。

据受毒气伤害的中国官兵回忆:中毒后眩晕失神,一小时内不知放枪,重者更须扶起,轻者经一小时后渐可恢复原状。敌放毒时切戒呐喊。……中毒后即感鼻孔发热而且痛,流泪、流鼻血、喷嚏、咳嗽、胸胃压痛、呕吐,重者咳痰带血,轻者经半小时后即愈。中国军队由于缺乏必要的防毒器具,只有自己发明的一种土办法,即用手巾浸水或尿、帽子装雪或土,敷紧口鼻,防止中毒。

日军侵华毒气战,罪恶累累,给当地百姓的生活和生存环境造成严重危害,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2010年,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团长王选女士,来到修河南岸当年的战场,调查毒气战对该地的影响,采访当地的亲历者。尽管战争已过去70多年,但生还的老人对当时毒气战记忆犹新。据陪同王选调研的永修县史志办陈汉铭整理的采访记录:永修县艾城镇阳山村刘家自然村廖桂莲老人,生于1930年。她回忆说:日本佬打仗的时候放蒙烟炮(即毒气),就跟起雾一样,眼睛看不太清楚。人被熏得呕吐,我父母就用一床被子把我们全部蒙住。国军的士兵说:“蒙不住的,你要用水打湿手巾,打湿后蒙住嘴巴、鼻子。”刚跑到外面的人哪里会有手巾?我娘只好把头上的头纱(头巾)拿下来,在水里打湿给我蒙上,那年我只有九岁。她还回忆说:在河边的一些中国官兵也往后跑,身上的行李全扔掉了,不要命地跑。

日军从张公渡一带突破修河防线,有着60余户人家的村落被夷为平地。艾城镇阳山村、朱村是两个相邻的村庄,位于修河南岸,与虬津镇的张公渡村隔河相望,是当时人口比较多的大村。当年3月20日,阳山村首当其冲遭受日军的狂轰滥炸,全村200多间房屋被炸毁或烧毁。日军投放大量的毒气弹使许多村民中毒身亡,被日军毒气弹污染的地方十多年后还是寸草不生。艾城镇阳山村村民廖运全(1925年生)回忆:日军来之前,国民党军就对我们说:“老表,日本佬要来,赶快跑吧!”老百姓要做生意,不舍得走。那些驻在村里的国军一发饷就死命买东西吃,不管什么东西都买来吃。老百姓为赚钱都在家里做生意。等到日军打过修河时,我们还在家里。我父亲带着我们四兄弟往云山逃,我母亲小脚走不动就留在家里。我父亲和两个兄弟在路上中了毒气弹的毒气,身亡了。

战争过后,逃难的老百姓纷纷回到家里。好多人都得了一种怪病,当地人称“瓜田毒”。健在的老人回忆:当时,因为田野有毒气残留,老百姓下田做事或脚粘上露水,就会得这种病。一开始不明显,就像生疮一样,满身是红包,奇痒,后来越长越大,红包的头变成黄色,抓破了就流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烂掉。毒气是通过被抓破的伤口进入身体的。还有人烂脚,俗称“冬瓜脚”。膝盖以下红肿、流脓、溃烂,经常发烧,不能下田做事,也没有药物能治好这些病,天天有人死去。廖家原是一个有500余人的大村子,被日本佬炸死和后来病死的有300多人。

修河战役,是侵华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次性实施的最大规模的毒气战,具有时间短、密度大、影响深等特点。尽管已无法统计中国军民因毒气而伤亡的数字,但根据《事例集》的统计,1937年至1945年间,日军对中国军民用毒共造成约20万人中毒,其中约2万人死亡。(编辑 王 雪)

(作者是九江市史志办公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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