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主义视角下的韩国女性形象建构

2015-10-15 00:59朴玉明秦月宇珠
东疆学刊 2015年2期

朴玉明+秦月宇珠

[摘 要] 东方主义视角下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中的韩国女性形象,是美国作者们依据自身经历和东方知识,通过“西优东劣”的权力话语言说来书写韩国女性,并以“真理”形式,塑造出看似个别其实包含着一种具有普遍偏见性的女性形象。与此同时,他们把这些形象作为媒介或隐喻,传递西方男性的权力话语,寄寓着西方男性与韩国女性是主人与仆人、权力与身体、我们与他们、文明与威胁的二元对立等级关系。

[关键词]朝鲜战争小说;西优东劣;韩国女性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5)02-0006-07

在美国朝鲜战争小说的许多作品中,韩国女性形象多以妓女、吧女和被美军蹂躏糟蹋的女性形象出现。事实上,这些韩国女性形象在小说中只被赋予了战争状态下的韩国女性表象,其背后蕴含着强烈的东方主义意识。这些美国作者在东方主义意识支配下,以“西优东劣”的有色眼镜,观看、想象、刻画这一时期的韩国女性形象;与此同时,他们把这些形象作为媒介或隐喻,传递西方男性的权力话语,寄寓着西方男性与韩国女性是主人与仆人、权力与身体、我们与他们、文明与威胁的二元对立等级关系。

一、“西优东劣”

“西优东劣”是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式。它是“一种想象,是西方人从西洋哲学的本体论与认识论出发,将东西方文化一刀两断、对立看待,籍此形成一条根深蒂固的‘西优东劣原则”,是西方人长期观察、定义东方人的一种惯式,且已根深蒂固地渗透于西方文化之中。对此,萨义德几十年前就给出明确见解,认为从历史中就可以看出西方的这种思维惯性,现代以来的以学科形式出现的东方形象仍然没有摆脱歪曲的性质。建构在“西优东劣”思维定式之上的美国朝鲜战争小说里的韩国女性形象,实际上是建构在文明与未开化、理性与非理性、启蒙与被启蒙的二元对立标准之上,是一种被歪曲、被贬低和被改造的人物形象。

(一)东方的未开化与非理性

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中的韩国女性形象,是美国作家以本土文化为中心,以自己关于东方特定地域、民族和文化的知识思维定式为基础而建构出来的形象。

美国朝鲜战争小说的许多作者,多以“西优东劣”的二元对立思维定式,观察和描写韩国文化与女性,而其聚焦点多集中在韩国那些与西方“文明”相对立的传统文化特质表现上。美国朝鲜战争小说的大多数作者以此定式为基础,自以为是,异想天开,建构出一套贬低朝鲜民族的知识话语体系和女性形象。麦尔文·沃里斯在其小说《瞧瞧谁是英雄》中给读者呈现出的异国情调,明显具有一种未开化的意蕴。小说中的韩国女性,被美军士兵摩根下士和他的同伴们好奇地观看着,“她们身着宽肥的衣服,和上下晃动、摇摆、裸露的乳房,卷着裤腿在河里洗衣服;士兵们津津有味地观看路边行走的(逃难的)韩国妇女们,头顶重物,背着孩子。她们从小就接受这种训练,如何头顶重物保持平衡。”他们“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些韩国女人,议论着韩国男人们可以如何任意支配她们,想当然地让这些女性喂养孩子。在这些美国士兵眼里,韩国这些习惯如此具有异国情调,具有原始特性。这些韩国女性,是他们认同的东方女性,是与“在书中寻找乐趣、探索世界的西方女性”相反的、“未开化”的东方女性,是“一道奇妙、异己的东方风景线”。他们认为西方人早巳摆脱类似原始人的生活,走进了文明的世界,是有理性、有教养、有文化的民族;相反,朝鲜民族则仍然保持着未开化的特质。这样的东方在他们思维里早已是定式。而此处所出现的场景和所描写的韩国女性乳房外露的情景,仅是朝鲜半岛近代的个别现象,而非整个朝鲜民族妇女的传统习俗。但这在西方作者和读者眼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情景正好吻合西方的思维定式,即东方未开化的异国情调。

建构在“西优东劣”定式下的韩国女性形象,不仅仅被描述成未开化的东方女性,同时也被建构成缺乏理性思维的女性。这类韩国女性的表征,用萨义德东方主义的概念可概括为,“易冲动、易受骗、不诚实、有顽固的癖好……非理性的、堕落的、幼稚的、‘不正常的;而欧洲,则是理性的,贞洁的,成熟的,‘正常的特征。”韩国女性这些特征虽然只是表象,但在美国作家笔下却是行之有效的话语。《瞧瞧谁是英雄》中的金小姐正是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作家笔下的典型案列。具有东方女性特征的金小姐,美丽聪颖,温柔甜美,从小到大一直在美国本土接受良好的西方教育。按常理说,朝鲜战争期间,金小姐的立场绝对应倾向美国人,但小说中的她并未被列入西方人眼中的“理性”女性,相反,却被归类到东方“非理性”的女性之列。表面看来,金小姐是美军施舍勒姆少校挚爱的女友,是美国路透社记者彼得的好友,和美国菲丽西亚嬷嬷的关系胜似母女,但她却是一名被朝鲜政府所“蒙骗”,轻信朝鲜关于美军和韩国政府是敌人的“谎话”的“非理性”女子。她“愚昧地”把养育过她、教育过她的美国和前来支援韩国的美军看成是朝鲜民族的敌人。小说作者沃里斯在建构金小姐时,并非直截了当指责金小姐致命的东方女性之弊端,而是巧妙地把她置于西方人的对立面,揭示金小姐因为不具备西方的理性判断思维,才最终误入歧途,成为朝鲜间谍。金小姐不诚实地对待视她为挚爱的少校,自私地利用视她为好友的记者,冷漠地对待视她为亲人的嬷嬷。她那“顽固不化”、“死不悔改”的特征,都是她作为东方人“易冲动、易受骗、不诚实、非理性”的弊病,也正是这些“弊病”,把她推向“深渊”,最后落得个被枪决下场。换言之,在作者沃里斯眼中,金小姐看似西化,但骨子里仍属于非理性的东方女性。实际上,金小姐这一形象,是作者以东方主义为基准,以“西优东劣”定式为参照系,以二元对立为书写形式,建构的一种归属于东方“未开化”与“非理性”的西方定式下的、具有东方共性的女性形象。

(二)被西化的女性

美国朝鲜战争小说罗列出的许多韩国女性,无论是高贵小姐,还是卑贱妓女或吧女,都或多或少、或内或外接受过西方的改造,成为能令西方人接受的对象。西方人自古以来就坚信,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走在古老而悠久的东方前面,是因为他们的文化、体制、教育等优越于东方,他们的制度与文化可以改变陈旧、腐朽、未开化的东方,甚至可使之变得先进、强大起来,这在历史上早已被西方统治者用自身的经验和总结证明过,西方人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他们极力要用西方“优越”于东方的教育、文化,改变东方,并使之臣服于西方,还美其名曰“民主”、“自由”。朝鲜战争期间,许多美军来到韩国,初次接触韩国人及其习俗。在他们眼中,韩国的教育、服饰、语言等都是那样落后、未开化,他们极力想改变这一切,并使之适合美国人的口味。

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中的众多美军,对待朝鲜妇女就像《鲁滨逊漂流记》里鲁宾逊对待星期五一样,用为其命名之法,贬低其身份并视为已有,任意支配她们。在美军看来,韩国女人不仅举止怪异,她们的名字也佶屈聱牙、令人困惑。为显现主人身份,方便自己,美军士兵随意用西方女性的名字命名她们,或干脆用自己喜欢的绰号命名她们。如《猎人》中派特给美军俱乐部的韩国吧女起名为瑞娜,在《满洲里候选人》的妓院里,一位韩国妓女被叫做格特鲁德;就连《瞧瞧谁是英雄》中的金小姐,竟然也无本民族名字,有的也只是与上述妓女类似的英文名字多箩西亚(Dorothea,意思为异体)。这些女性不仅名字被改为西方人的,连她们的服饰也被改装成西方的。《瞧瞧谁是英雄》中的金小姐,一直身着西式连衣裙、裙带和西式高跟鞋,酒吧的那些韩国吧女穿的竟然都是来自美国Sears商店的服装,《同时,回到前线》的三个妓女,从头到脚也都是身着西方服饰。

如果说名字和服饰的更改还仅仅是外在表征的话,那么一些小说中的韩国女性,尤其是那些被西方人肯定和赞美的女性,无疑都接受过西方的教育和启蒙。如《瞧瞧谁是英雄》中接受过纯正美国教育的金小姐,《我是泥土》中自小就受西方宗教熏陶的老妇人。

美国人更改韩国妇女名字、服饰,让她们接受西方教育,这背后体现着美国抬高自身文明、贬低东方文化的倾向。这些东方女性在西方作家笔下,被舍弃本民族特性,或被改其名字或被改穿服装或接受西方教育,以更适合西方词汇特征,更能激发西方读者的想象,更适合东方主义的思维方式。换言之,用服饰与西方教育粉饰的东方女性,更能令西方读者拥有一种本民族的“优越感”和“自豪感”。这种从外观到内在气质被西方化了的韩国女性形象,不仅凸显作者的西方种族优越感,也更巩固了西方“西优东劣”的思维定式。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成为西方人眼中看得惯或被欣赏的东方女性形象。

二、话语权力与东方女性

东方主义视角下韩国女性形象的建构,不仅是一个思维定式问题,更是一种西方男性权力话语。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作家依据自身经历和东方知识,通过一种“西优东劣”的权力话语,以西方的文化霸权地位,言说、书写韩国女性,并以“真理”的形式去定义一种有利于西方的美军与韩国女性的关系,以此表明西方比东方优越、比东方先进这一“位置优越”(positional superiori-ty)的霸权。这种以“个人经历、感受、体验为基础的、源自隐在的东方学中一个不变的、稳定的、持续的、堕性的东方的”书写,被萨义德称之为“个人性写作”。美国作家对许多朝鲜女性形象的撰写,看似是对个体具像的描写,实际包含着一种具有普遍偏见的特性,即韩国女性仅仅只是性,是他者和被描述的客体。他们把这些形象当作一种媒介或隐喻,传递西方男性的权力话语,寓意西方男性与韩国女性是主人与仆人、权力与身体、我们与他们、文明与威胁的二元对立等级关系。

(一)主人与仆人

二战后美韩两国的经济差距悬殊,战争初期韩国军队的节节败退使得来韩美军以“援军”救世主的身份和居高临下的主人心态对待韩国人民。不可否认,一些美国作家对韩国女性的描写也有遵循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一面,但他们在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语言描述转变成一种西方主体话语权力,借用词汇和语言,把对韩国女性形象的塑造,作为一种表现白人优越的话语媒介,或显现他们自身的优越,或表现他们“国际援助及自我牺牲”的“高姿态”,以此渲染西方“主子”和东方“仆人”的等级关系。

词汇与语言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在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中,美军对待韩国女性的语言,更多的是一种主人对奴隶式的语言;而韩国女性对美军的语言则是一种阿谀的、感激的语言,是仆人与受恩者对主人与施恩者的语言。两种不同的话语体现着主人与仆人之间的等级和权力关系。《热爱死亡》中一位还未成年的朝鲜少女因贫困被父母卖到妓院,逛妓院的美国士兵瑞诺尔兹中士,以一个施恩者的语言、态度和行为,居高临下地对待女孩,给人一种如果中士占有这位少女才是关爱和保护她的错觉。《上尉们》中韩国俱乐部的韩国吧女与菲尔特尔上尉的对话,同样显示出仆人与主人的关系。他对性服务的拒绝令这位小姐失望、恐惧:

他吓着她了。

“你不喜欢我?”

“哦,”菲尔特尔终于明白了。“我有妻子。”

“这儿?”

“不,在美国。”

“但你在这需要女人。”

“我不需要女人,”他说。

“如果你不要我,(麦克米兰)少校会把我撵走的。”女孩说。

吧女与菲尔特尔上尉的对话体现了她与俱乐部雇主麦克米兰少校的关系,是一种仆人对主人的顺从,更是一种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的无可奈何。而吧女与菲尔特尔上尉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受恩者与施恩者的关系,没有上尉的善良、体谅与保护,这个吧女则将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另一部美国朝鲜战争小说《我是泥土》中的老妇人,则对西方人一直是心存感激,这不仅因为美军从物质(药品和食物)上帮助了她,更从精神上给了她灵魂的启迪。老妇人不仅感激“这些外国人救了韩国”,更感激传教士把西方宗教传给了她母亲和自己,感激美国人帮助男孩脱离罪恶,走上善良、仁爱、勤劳、虔诚的西方宗教之路。在逃难的路上,老妇人虽然历尽苦难,却时常心存感激地哼唱圣歌“我是泥土”;她的供祭对象也从逃难初期供奉的东方土地爷,转变为上帝和西方圣灵。《同时,回到前线》中妓女与“快乐车”老板瑞尼中士的关系更是赤裸裸的主仆关系。她们视瑞尼为“救世主”,而“主人”瑞尼不仅占有她们,同时靠她们在前线外围接客赚钱,对她们只是施以小恩小惠就能换来她们的感激涕零。没有主人的她们,既赚不到钱又难以逃脱美军宪兵的追查。她们最后能够成为自由之身,既因为遇到了“好”的白人主人,又因为“仁慈”的白人(如瑞尼中士、海智兹上尉、普舍将军、塞斯皮参议员等)的帮助,她们才以难民身份得以逃脱狱中之苦。

美国朝鲜战争小说中所出现的上述韩国女性,不论是老妇人形象还是吧女、妓女形象,目的都是西方作者用以传播“西优东劣”和其“救世主”的普世主义思想。换言之,他们所要强调的是,没有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帮助,就没有韩国的存在,更没有像老妇人那样得到上帝救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