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记的时光

2015-10-20 13:32刘星宇
少年文艺 2015年10期
关键词:姥爷耳机公主

刘星宇

晨的阳光懒散地打在眼皮上,眯眼一看,168中学站,背着书包的少年叽叽喳喳蜂拥而下,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缺少了他们的公交显得空旷而冷清。公交不紧不慢地蹓跶到红绿灯前停住,斑马线上的少年们打打闹闹匆匆忙忙,他们穿着我许久不穿的蓝色校服,她们剪着我许久不敢尝试的齐耳短发,笑着闹着,向我走来,带着鲜活的气浪,将我卷回曾经青涩的年代。

印象中的自己从不是个活泼的小孩,总是戴着一副大大的耳机,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后来妈妈回忆说我整个青春期看人的模样都是漫不经心的,和人交流的样子也是爱搭不理的,她一直陷在女儿随时会得抑郁症的惶恐中。我的回应是向天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是傲气过头的样子,就算我穿的球鞋是阿迪王,就算我背的书包连个牌子都找不到。

2000年的我剪着一个毛刺头呼啸在初一新生中,开学第一次上女厕的时候吓跑了一干妹子,三楼女厕旁是教务处,女主任闻风而来的时候,我正尴尬地独享完厕所,推门走出来,一根尖尖细细的手指就戳到我脑门,“臭小子!胆儿肥啊!敢闯女厕所!”

我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我是女生。”看女主任加上围观群众的满脸不信任,脑袋一热冲口而出:“你看!我是有胸的!”

后来这句话在我们初中广为流传,至今还是个传说。但说回那个时候,我真是两个星期没在学校上过厕所,年纪尚小的时候不懂得玩笑,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世界的恶意。那时候我是班上年纪最小也最矮的,因为我在小学的时候跳过两次级,拿了全县城唯一一个市三好学生才有了来市中学上学的资格。时间和空间的差距不是一句白驹过隙就能泯灭的,也许他们自己感觉不到,但他们实际面对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高姿态,比如我和我的同桌一整个星期唯一的交流就是“借过一下”,她和前桌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戴上耳机,没事,我的杰伦你也不懂。

周杰伦是在这一年冬天的时候到来的,在那个最冷的冬天,耳机里他含糊不清地唱道: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

睡着的大提琴 安静的旧旧的

课外阅读还停留在儿童文学的我,根本不懂这词里的情情爱爱。但这满世界的孤单,突然显得也不那么难熬。

后来好像是《流星花园》席卷全校的时候吧,就算耳机开再大音量也会有一两句“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漏进耳朵,虽然我表面一副“啧,一群凡人”的样子,却也拿零花钱偷偷在巷口租了碟回家看。主角都是闪闪发亮的人物,道明寺、花泽类、藤堂静,就算是杉菜,也有丑小鸭变天鹅的一刻。世界不总是童话,繁星的闪烁总要暗淡的夜空来衬托,童话主角的朋友是一个叫小优的姑娘,皮肤白白眼睛大大,一直是个安静读书的好学生,但看完整个故事大概也不会有人留意她,只是沉浸在主角的轰轰烈烈中。但我想象的爱情,不该是这样浮夸的东西,应该是难言的、温暖的。是平凡的小优坐在图书馆窗边的位置翻开手上的书页,对面有人捧着书拉开椅子,暖洋洋的光映在他干净的衬衫上,两人相视一笑的默契。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个少年,有安静的懒懒的笑。

周杰伦的声音在夏日的阳光里带着一点懊恼和一点释然:

就是开不了口 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 我办不到

渐渐的渐渐的,少年安静的笑稀释在阳光里,到如今时光过于久远,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午后的一场梦。但想想,整个初中时代穿着土气的格子衬衫和运动裤的我大概也很难遭遇童话故事吧,就算是灰姑娘也有一头美丽长发呢,谁又能想到毛刺头下也会有一颗少女心呢。倒是同班的一个漂亮娇小的姑娘被外校的男生吹口哨,彼时已经开始拔高的我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充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家。后来她一直很黏我,于是我终于在初三这一年摆脱了形单影只的命运,让班上大半的人包括老师瞠目结舌。

说来也算是童话故事,骑士从恶龙手上拯救了公主。只是我扮演的不是柔弱的公主而是健壮的骑士。

初中毕业的暑假,是在乡下度过的,奶奶一个人住在山上守着和爷爷的老房子,怎么也不肯搬到城里和爸妈一起住,就算爷爷走了那么多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村子里都是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家和父母顾不上的学龄前小孩。村里一半人姓刘,三分之一姓周,有一位周七舅姥爷住在溪对头,远远看到我,就喊:“勤妹快来哟。”“咩事?”我匆匆跑过青石板桥,“给舅姥爷我卷支烟来!”我总是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小锄子,给他卷起烟丝来。他瞧我脸色不对,总讨好地说我卷得又好又实,唉声叹气装可怜说自己今年都90了,手上没劲了。我瞥了瞥他脚边从山上扛下来的起码有二十斤的柴禾,无语问苍天。

“勤妹听咩嘞?”边说边从我篓子里拿出了我的宝贝步步高,“啧啧,这小伙长得不咋样嘛,完全没有你七舅姥爷当年十分之一嘿。你七舅姥爷当年长得又俊,唱歌也好,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追着我跑!”

“莫吹牛,他唱歌可好听了。”二话不说给他塞了耳机。

想回到过去

思绪不断阻挡着回忆播放

盲目的追寻仍然空空荡荡

灰蒙蒙的夜晚睡意又不知躲到哪去

一转身孤单已躺在身旁

周七舅姥爷肚子里有很多故事,小时候听过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却从没听过他和舅姥姥的故事。有时候想,那大概是个令人吝啬得只想自己珍藏品味的好故事吧。

在我终于给奶奶半山腰的田清通水道的时候,假期即将走到尽头,回到城市,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恍若隔世。

周杰伦用三年的时间征服了全中国的青少年,买张CD甚至要预约。假期的最后,是公主大人陪我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搜索漏网之鱼。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很高兴有更多的人喜欢他,又有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抢走的感觉。

一个假期没剪的头发被妈妈勒令修成了童花头,我对这么老大年纪还剪这么幼稚的发型非常不满,妈妈斜我一眼说:“因为初一被老师叫成臭小子赌气留了三年刺猬头就不幼稚?”

公主听到哈哈笑出声,你真的就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不换发型?那一刻我竟无言以对。

总之高中开学前两个星期,同初中的同学愣是没认出我,还以为公主换了新欢。

那时候全省高中在搞改革,体育课是自选课程,我选了从小练的乒乓球,开课第一天自由活动,公主运动神经有点迟钝,我故意吊高球给她扣杀,旁边两个男生唧唧歪歪说:“早知道就不报这门课了,女生好弱啊。”“对啊,看那两个女生长得倒是还蛮可爱,到时候跟老师撒撒娇不就混过去了。”

公主怒了,恶狠狠使个眼神过来,给我吊打他们。

我无奈,喳。

“嘿,你们两个,谁敢与我一战?”

塞上耳机找节奏,Jay哼得轻快又傲慢:

正手发长球的打法只是初级乒乓

反手短打再狠狠杀球是高级乒乓

回转技巧乒乓

前场速攻乒乓

老实说这俩货还是有点底子的正手反手位都不错,没有硬伤,就是变化少了点,反应慢了点,这不,前几个发球发的长球,突然发个短球就傻了。

这边的激战引来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甚至看到体育老师在其中探头探脑,嘿,那位教足球的老师你跨越半个操场过来看热闹有考虑过你学生的想法吗?这时几个少年抱着足球也围了过来,“怎么可能会有正常女生乒乓打得好,刘柳那种剽悍的假小子又不是满街跑……你!”

“你叫我?”啧。

“你……你你你怎么?你头发?”

“……”喂喂喂,你脸红个啥?喂喂喂,你跑个啥?喂我虐的又不是你……

不得不说下这位跑掉的仁兄,在我的初中三年担任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首先当年的厕所事件就是他召唤的老师,最重要的是,他就是和我同桌有无数话题的前桌同学。而且非常不幸的是,我代表我们初中参加全省中小学乒乓球大赛之前的集训,他作为男子队种子选手一号经常成为我的施虐对象。

此后,这位仁兄见到我的表现都很异常,不是别过脑袋就是直接无视我,完全搞不懂我哪里惹了他。

2004年的夏天,如期到音像店抱着精装版的《七里香》愉快地回家时,接到这位仁兄的电话,“刘,刘柳……我,我可能要死了,我,我想,想告诉你……”

“嘿,你是脑子发烧了吗?”喂大哥玩啥呢。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哈?”

“我,我得了非典……我在北京玩的时候,SARS实验室病毒外泄了……我现在全身发热,我,我上网对了下症状,都符合……”

“……”不是早辟谣了吗?“喂,你人在哪?在家吗?”

“啊,嗯?”

“我记得你家离学校蛮近的吧,到校门口给我等着。”

“?”

“给我等着!”

赶到校门口的时候,他捂得严严实实还戴个口罩,一脸“别靠近我”。

我翻了个白眼扔过去一瓶冰矿泉水,再递过去一只体温计,“呐,夹腋下。”

然后我俩特别傻愣愣地在保卫室门口的台阶上枯坐了5分钟。

不出我所料,这家伙单纯只是中暑了。我无语问苍天,为何我身边的人总是如此不靠谱。然后我非常靠谱地把买体温计时顺便买的一盒藿香正气水给了他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哎……你,那个,我想说……”

“说啥?”回头看他。

他的脸再次可疑地红了,“你……啊,你刚刚是在买周杰伦的唱片吗?”

干嘛不敢看我,难道……难道要跟我借唱片!不是吧,我排了两天的号哎……喂喂喂,你不要这么失落的样子嘛,哎算了,谁让你生病了,好啦好啦,病人最大……“呐,给你。要爱惜地听哟。”

看他愣愣地接过去,我肉痛地走掉了。

2004年记得是平静的一年,非典的余韵还在人们的心间,但对从大城市回来的人已不存在排斥。狗血小说像是雨后春笋般占据了小姑娘们的茶余饭后,韩式漫画封面的小白言情小说和以郭敬明为代表的岛系列丛书在书店里分庭抗礼,前者的粉丝以数量取胜,后者的粉丝以单位战斗力取胜。双方姑娘互相瞧不起,进个教室门都要互瞪眼。

我这爱看热闹的性子,默默在心里为她们配乐:

在我地盘这 你就得听我的

节奏在招惹 我跟街舞亲热

我灌溉原则 培养一种独特

观念不及格 其他全部是垃圾

这首歌和动感地带在这一年变得家喻户晓,随着这股热潮,高中时代也进入一股热火朝天的氛围。开始文理分班,开始将大量的时间耗费在公式上,开始挑灯夜战却依然写不完作业,开始越来越少在乎周围的人。有一天公主打电话给我,我竟然走神在想椭圆面积公式。时间像一个许久没有上油的齿轮,每走一格都发出巨大的声响,哪怕浪费一秒,那巨大的轰鸣声都能让你心生愧疚。

晚自习的时候有人在操场上声嘶力竭地唱《我的未来不是梦》时,我也轻轻哼唱了一句:

如果选择往前走

我就必须强壮

高中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书桌前一摞习题集和试卷,翻开的课本上全是彩色荧光笔的痕迹,红笔和圆珠笔散乱地放在手边,看被栏杆割成一片一片的天空偶尔有小鸟飞过,突然会觉得它们比我更自由。

没有谁在有限的时间中抽身去思考人生,也许因为害怕思考,也许因为害怕自己。

但其实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大家都很镇静,倒是家长们在学校门口乱成一片。我看到平时一脸凶相的班主任一直跟我妈重复:没事,刘柳很优秀,没事,刘柳很优秀……

那是,我当然很优秀哈哈。

毕业晚会的时候,那位仁兄突然冲过来靠在我肩膀上哭,旁边他的小伙伴们一边一脸不忍直视地扒开他一边跟我道歉“他喝多了对不住哈”。我看看他再低头看了看已经醉倒在我膝盖上的公主,哎,这都什么事啊。

2006年兵荒马乱的日子越走越远,周杰伦的新专辑如约在夏季到来,在新专辑发布会上Jay依然一副羞涩又骄傲的样子,像是时间从未流逝。

那个夏天的下午,我抱着Walkman窝在躺椅里,呜呜的风扇吹来凉凉的风: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为什么别人在那看漫画

我却在学画画对着钢琴说话

别人在玩游戏

我却靠在墙壁背我的abc

其实我是有过埋怨的,为什么我要学乒乓球,为什么我要跳级,为什么我要没朋友。最后都在那一天温柔的日光中释怀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顿悟的那一刻,其实你什么都没在想,以为时间拉得很长,实际却只是一瞬,有好多的杂质在心里像泡沫一样“啵”一声碎了。当你睁开眼,世界好像有了变化,万物好像披上了靓丽的颜色。明明和之前是同一片景色,却又仿佛不是了,像是抹开了眼前的纱,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后来的故事大概和所有奋斗在大都市的白领一样吧,大学开始兼职,毕业之后顺势继续这个行业,只不过工作的性质有点特别,是接听电话的客服人员,这个行业很年轻,从业人员平均年龄仅仅22岁,入行早的我短短几年就升了小主管。为了镇住没比自己小几岁的下属,我每天都给自己裹上黑白色的西装,将所有头发整整齐齐梳成高高的马尾,甚至很少笑。

在厕所隔间的时候听到外面几个小姑娘说我打扮老土,脾气古怪,叫我老处女。撇撇嘴,姑娘们,老处女也有过你们不懂的青春呢。习惯性地想戴上耳机,却想起来,入行之后,为了保护耳朵,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歌了。哂然一笑,轻轻哼起来:

不用麻烦 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了

你们一起上 我在赶时间

每天决斗观众都累了 英雄也累了

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了

副歌不长你们有几个 一起上好了

正义呼唤我 美女需要我

牛仔很忙的

躲躲藏藏背后咽下委屈那果断不是我的作风,推开隔间的门,“哟,小燕、小程、小许,你们也上厕所呀。”看姑娘们一脸惊慌尴尬,我心满意足地走了。

比我的故事精彩,后来Jay拍了自己的电影,去好莱坞演了大片,后来他的新唱片不再如约出现在每年的夏天。我大概不算是死忠的粉丝,我很少看他的花边新闻,对他的绯闻对象也一点不了解,从没听过别人口中的他,只听过他口中的自己。

他说35岁前要结婚,于是,2014年,迎来了他最后的单身演唱会。

公主从香港打电话过来说给我订了vip座,“趁你偶像还不是别人的,先把他看个清清楚楚!”那语气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多年后的现在,公主读完了港大研究生,安心地窝在苹果公司做个程序员。

多年后,还是郭敬明赢了,虽然几乎众叛亲离。

多年后,杉菜还是没和花泽类在一起,却真的嫁入了豪门。

多年后,很少人会回忆起SARS肆虐时的草木皆兵,仿佛伤痕从未存在。

多年后,再也没有人在溪对面唤我的小名,听说周七舅姥爷走的时候并不痛苦,只是一直念着刘家的小姑娘,其实我知道自己卷烟丝的技巧并没有多好,只是周七舅姥爷缺个人念叨念叨自己的年轻时代。

多年后,所有的小事,所有生活的琐碎,在记忆里重新涂上了浓墨重彩,成了自己的传奇。

插图/常德强

发稿/丁爱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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