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观看与视觉的尺度

2015-10-21 16:59卢云鹤
作家·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图景视觉语义

摘要 语言变化和意义可能应指向心智的澄明而非混乱心灵图景。语言的交流与分享让人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差异,而视觉的交流究竟是心灵图像的不一样,还是观看角度的不同取决于观看的诚实,现代科技文明让意识能力不断虚拟化,心灵图景还能否跟得上科技的步伐?将观看视为语言方式的一种期望摒弃思考的成见,回归天真眼睛展开思考与观看试图领会视觉的语言图景所呈现的智慧,朴素的创造和艺术的精神或许只源于图景中广阔的词汇和语义的生动。

关键词:语言 视觉 图景 物质 语义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将语言的指涉归于语言游戏,这里的游戏指规则与语言用法博弈的具体状态,与中文“游戏”一词暗含的娱乐意思无关,语言游戏喻示思考边界多种可能,意义的不确定性使得语词同时处于有效与无效的叠加状,语词永远无法表达语词自身以及背后的全部信息,语言游戏为领会甚至智慧创造可能。

不知为何,人常被视为大自然的宠儿,可人往往是最容易脱离自然的一种动物,会思考的人类常忘记肉身的存在,在现代科技文明的现实下,这种状态一直呈加剧的趋势,意识能力的虚拟化和不断超越让人更多地注意到的是肉身的不适与局限,所幸,人还没有虚妄到消灭肉身的地步,正是那种不适提醒人们周遭的物质自然是我们文明与智慧的最初来源。

与所有的动物一样,看,听,尝以及觸摸是我们与世界交流的基本方式,而随后的“知”是我们自认区别于其他物种的理由,需要一定空间距离存在的看与听成为专门的动作状态成就了极致的感知体验——艺术。音乐与美术不光是慰籍人们的情感和心灵,纯粹的观看与聆听伴随的是人心灵智慧的成长,语言的交流与分享让人更深地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差异,而视觉的交流究竟是心灵图像的不一样还是观看角度的不同令人着迷。眼中世界的幻像是否确实常靠的是触摸,可天边的云朵是摸不到的,甚至想走近它一探究竟时,它就消失了,云朵只存在于观看。早期留下这种现象的方法只能是绘画,告诉人们云就是水是一件违背感觉经验的事情,绘画的神奇在于创造了幻觉的存在物,并且由此延伸开的是心灵与精神的认知,可以意识到视觉也有其自身的词汇,如同语言一般向人们传达着什么。

音乐的共鸣或许还和人天然的生物律动有关,以某种大自然共通的节奏与韵律,而视觉常混淆于生存经验,因为视觉的一大部分功能是辨识周围环境以确定空间的安全感。幻觉的欣赏是与物质世界间接的视知交流,通过眼光所到之处的触摸通感,感觉世界的样子和所有的质料细节。所看对象因光线、时间、角度不断变换,一方面促使人的语言归纳与命名能力,另一面也提供着永远生动新鲜的景观,现代人在语言逻辑的便利中常常忘记观看。

20世纪初的现成品艺术是对美术史幻觉制造的一次否定,当杜尚把人造的小便池放置在高雅的展厅供人观赏,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犯,这种冒犯至今仍有影响,观者在这个叫做《泉》的作品前感到莫大的嘲弄,震惊之余,也承认自己或许是第一次认真观看这个物品,观者的自我审视和参与成为之后所谓观念艺术的脉络之一。细想之下,杜尚的这个行为确实是语义解构的标志性行为,去除了使用功能的小便池还是我们知道的小便池吗?光洁的瓷器表面和奇怪的样子可以欣赏吗,与其欣赏,不如说是一次观念与认知的自我颠覆,拒绝沉迷于习惯,重新观看世界和眼前之物或许是作品的深意所在,——只是,我们能接受吗?!相比杜尚,塔皮埃斯的材料绘画显得温和而古典:铁皮、水泥、纸板创造一幅架上的形式看似照顾了人们的欣赏习惯,可触目的质料显现和制造的行动过程同样逼视观者的观看态度与视觉经验,日常生活中难以入画的材料一样构成形式并被赋予精神性;让视觉阅读更为惊异的是各色生活质料的对比似乎有着一套自己的独特词汇,传达的是别样而深沉的经验,塔皮埃斯用作品对生活的“物”给出了新的观看可能。

当被观看物脱离于物名呈现为纯粹的“像”时,视觉体验回到一种原初的陌生状态,物像的样子所唤起的经验与联想形成一幅新的语言图景,克莱夫·贝尔将其视为“有意味的形式”,而博伊斯将其归为一种狂热宗教般的体验。博伊斯毛毡雨伞的象征是对雕塑的一次颠覆,黄油的生命经验最终促成了他社会雕塑的行为。无论是否接受博伊斯萨满师般的行为方式,看似荒诞的物体组合经他之手后,作品呈现的严肃、静穆、甚至敬畏就在那里,世界并非完全看上去的那个样子或许是一种提醒,自觉以及视阈的可能性。

当行为,现成品和身体被普遍地用作于艺术表达的语言载体,其滥用的不可避免也直接导致艺术的异化,沦为权力工具或卷入政治指涉不应是艺术的初衷。语言的变化和意义的可能应指向心智的澄明而非混乱心灵图景,物质材料的视觉语言呈现方式始终是认知与思想途径的探索,并不能混杂虚妄的观念隐喻一切,词汇用法的尺度就是语义的边界,当杜尚宣布自己下象棋就是艺术时,已经失去了“小便池”的词汇有效性,不过是行为消解的延伸和波普化。一直有个个人的猜测,曾经画得像塞尚的杜尚在绘画语言的尽头也经历过艺术理想的幻灭?

面对世界的样子,史前人类将它们印在岩壁上,归纳在日常生活器具中,作为期望或记忆做成图腾并信仰它,图形一直在人们的生活里。致力于人类视觉遗产保护和清理的法国学者埃玛努埃尔·阿蒂纳考证的一个有趣现象——无论地域相隔多远,世界各地的早期人类绘制的图样都十分相似甚至雷同,如同每个民族都有一个大洪水的神话传说一样。如果说人类有某种共同的语汇,那一定是视觉的。象形文字展现了人符号化图像的能力,从此踏上的文字语言道路在提供交流便捷的同时也规训着人的思维,经验的依赖会逐渐成为成见,“闭着眼睛也能讲”意味知识的熟练,而所谓创新可能仅仅只需要再次睁开眼睛而已。视觉的传达似乎比逻辑推理更能有效地激发人的灵感,文字更擅长于历史的记录,而永远处于当下和即时的视觉,反映的是鲜活的生命状态,由“看”而展开的语言历程不失为另一条思维路径。

“好看”一词最开始伴随的是人生理上的愉悦感,后来发展成“美”的称谓。“美”的意义逐渐附带了更多社会理解的内容,并且在词义的诠释与使用过程中,“美”变得越来越宽泛,用美来形容艺术已显得局限,语境成为词汇的意义规定。上下文的语言环境同样适用于视觉,在一幅绘画作品里体现为形式的结构关系,相同样子线条在不同图形结构中标识指称各异,“好看”与“美”在绘画里首先意味结构均衡与完整,引发的联想和形而上体验属于词义引申的心理效应,这容易指向精神——从“观看”到“精神”是一段十分奇妙的旅程。试想,一个狩猎的原始人类是否也会经历从视觉到精神的体验,这个问题的困扰在于我们内心成见的尺度。洞窟壁画上的各种动物很难用猎取需要的心理补偿来完美解释,当阿尔塔米拉洞窟里的动物形象第一次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造型的成熟与丰满的艺术表现力让人惊叹。西班牙早期人类制造的幻像不亚于任何受过专门训练的绘画高手,圆熟大气的线条造型和简单直接的红色巧妙附着于岩壁肌理上,野牛的生猛彪悍攝人心魄,毕加索的公牛也不过于此。人类的视觉表现才能似乎是天生的,除了材料的变化,这种能力与进步无关。

人类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图形的记录、归纳和创造,依仗视觉的纯粹表现促进人心智的成长。在工业文明之前,图形是人通向“神”的精神途径。现代之后,对精神领域的认知使得“艺术”一词独立其意义。科学知识的发展对光、视觉的生理机能有一套物理的解释,甚至关于光的科学实验影响了印象派画家的描绘选择,而作为心智人文体现的视觉语言图景一直是人前行的另一条腿,尽管如今快速的科技脚步让心灵有些跟不上步伐!只要人们停下来看一看,视觉的语言世界绝少陈词滥调,世界始终有新颖的面目呈现眼前。——只是,当地球越来越多地充斥着各种人造物,人的心灵图景是否还能保持完好的记忆,观看对象的千篇一律会影响视觉新词汇的出现吗,被摄像头替代的人类眼睛将呈现怎样的世界?

动态的影像技术是现代人的标志之一,虽然早期实验电影还带了一些绘画情怀,但这项幻影艺术实在迷人,人们不仅能在影片中自由掌握时间,而且与图像共鸣的记忆真实无与伦比。随着即时影像成为我们信息传递的生活内容,裸眼现实制造的数字技术也呼之欲出,现实的虚拟化仿佛为必然的趋势。“视觉”是已经成为词汇本身还是观看已无暇顾及思维了呢?

现成品艺术将物品置于超越日常意义的陌生语境,获得的是词汇重组而生发的观念,客观上起到了改变观看方式的作用。安塞姆·基弗用破碎的建筑水泥板重新搭建一個“类建筑”,长在建筑上的材料是干枯的罂粟,枯萎的罂粟壳与巨大的铁质般的书籍一同显现,以此喻意历史和文化——历史的沉重和人类自以为是的文明迷醉跃然眼前,没有任何其他语言描述可以替代眼前触目而震撼的视觉,现实的虚拟在艺术家手中是物质化的,这远非数字虚拟现实的膨胀欲望可比。数字虚拟的娱乐化和潜在的兜售意图反而是真实的麻醉手段,让眼睛进一步地陷入信息检索功能。

抽离现成品名称意义是艺术家的惯常手法,利用观众对物品的习惯经验进行视觉上的冲击与反讽,这是视觉语言的物质虚拟。短时段内,对在观者角度的观念重建与自省有一定效用,而持续的影响会因词义的演变而消失,这与绘画中固化的某种精神内容有较大的差异:梵高的热切与渴望随着时间的迁移越发明确,而杜尚的小便池终将是一场观念的行为事件。从至今尚存的一些原始土著部落的行为来看,对自己身体进行装饰就是视觉的神性行为,没有文化的负累反而使视觉图案和身体有直接的生理联系,当代的行为艺术不知是否也从这种巫术般的仪式里获得了启发。

“看”世界,没有预期和成见地观察、凝视才能让视觉图景永远鲜活丰富,视觉营造的语言世界可以引领另一条自由的思维之路,在逻辑上这或许难以证明和成立,但面对文化对感知的遮蔽,抽象对世界的扭曲,回复直觉和拥有一双天真的眼睛面对现今的世界不应只是一种理想,而应该是心灵智慧的美好呈现。因为类似的心灵图景在克利画中能看到,在乔托的虔诚里能感受到,在塞尚的秩序里是可追寻的永恒宁静。维特根斯坦在艰深的思考过程中更愿意将自己的思想称为一幅幅图画,极力避免被书写的逻辑歧义,大师的坦率以及对自我既往思想洁净度近乎严苛的要求令人肃然起敬。或许,只有画面的样子才能让思考心无羁绊地展开步伐,“视觉”一词的使用在“语言游戏”的图景面前诚惶诚恐。借用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的开篇语:“依其本性,进步看上去总比实际上更为伟大”。

注:本文系201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课题《基于材料语汇经验的版画拓展与训练》专项论文,项目编号:2015SYB27。

参考文献:

[1] [英]维特根斯坦,陈嘉映译:《哲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2] [法]埃玛努埃尔·阿蒂纳,刘建译:《艺术的起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卢云鹤,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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