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之中有神在

2015-10-21 19:53龙凤
中学生导报·教学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词话西门庆金瓶梅

龙凤

田晓菲的这部《秋水堂论金瓶梅》的独特之处,便在于不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向你灌输这如何是一部煌煌巨著,而是以同为读者的身份分享自己的读书心得,细致地梳理每一回目的自身领悟。在作者的牵引下,我们好像也更能理解这部伟大的作品了。田晓菲说:“《金瓶梅》最伟大的地方之一,就是能放笔写出人生的复杂与多元。”在读这部作品之前,潘金莲在我的脑海里仅仅就是一个为了欲望勾引小叔狠心杀害自己丈夫的被色欲支配的无知妇人。可是看了这部书之后,她变得更加地丰满,不那么脸谱化。她爱武松时是全身去爱,爱西门庆时也是全身去爱,当西门庆摒弃誓约不断和其他女人你侬我侬之时,她在一次次打击下也慢慢死心开始偷情,她并非天生荡妇,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有情郎。她又是那么地嘴快嘴毒,总是能戳到被说之人的痛处;她善于听曲辩别其中滋味聪明无比,却又故意点曲讽刺月娘;她善谈琵琶善下棋打牌,机智聪慧却心高气傲永不服输。正是各色人物的各色性格,注定了他们各自的命运,读下来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对这部作品我最大的感悟主要是以下几点:

一、悲悯之作

首先,“有力的慈悲”是作者提到的一个观点,“这种慈悲,一心追求纯洁与完美的少男少女是很难理解,或者几乎不可能想象的,因为慈悲的对象,不是浪漫如曼弗雷德(拜仑笔下的悲剧英雄)的人物,而是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陈敬济,甚至,那委琐吝啬的吴月娘。堂璜那样的浪子,还有其颓废的魅力,而西门庆只是一个靠了做生意起家、官商勾结类型的俗人而已。”这种慈悲和一般的道学先生狭隘的慈悲是不同的。它不是如大家之前所认为的仅仅是一部应该被禁毁的黄色小说,里面的人物各个都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有着自己的小算计,没有一个人能参透世间一切皆是虚妄的真谛,和红楼梦中有幡然醒悟的贾宝玉所不同。因此,小说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值得同情和怜悯之处。田晓菲在解读这些人物时又何尝不是怀着悲悯之心,也没有因为他们身上的某些污点就用所谓的道德准则加以狂批。“金瓶的作者是菩萨,他要求我们读者,也能够成为菩萨”,只有当我们怀着菩萨的慈悲之心来看待每一个人,而不是卫道士般对人物横加指责,我们便在不同层次上俯瞰了整个世间万物,感受万物生存的艰难以及他们的挣扎,才能真正看透我们这苦难的人生,所有人都逃离不开的充满私欲的苦海。很显然田晓菲成为了除作者之外的读者菩萨,我们在读完田作之后也会成为下一个读者菩萨。

当然悲悯这个观点主要还是表现在绣像本中。词话本偏向于教化思想,警告世人不能贪财和贪淫。词话本的主题偏于劝戒却没给出出路,而绣像本的作者更象是一个看透世间纷扰的世外高人,指的路也更清晰明白。

二、节日季节的重要性

田晓菲说“《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却也是万物成熟丰美的季节。《金瓶梅》既描写秋天所象征的死亡、腐败、分离、凋丧,也描写成年人的欲望、繁难、烦恼、需求;它不回避红尘世界令人发指的丑恶,也毫不隐讳地赞美它令人销魂的魅力。一切以正面、反面来区分其中人物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金瓶梅》写的,只是‘人而已。”

秋天是四季的转折,万物在达到生的顶点之后,必将走向衰亡。而田晓菲注意到秋季这个季节在全书中的重要性,故事始于秋天,也结束于秋天。田晓菲在第一回和最后一回都对此观点做了详细论述。

三、无处不在的对比

1、版本的对比

全书对两个版本的对比从目录上就可以看出,题目也是将词话本和绣像本两个版本的都编排在列,方便读者参考。词话本和绣像本就象是民间文学和文人文学的一次比拼,前者带有很强的民间文学色彩,而绣像本的思想性和语言精美上在田晓菲看来都更胜一筹。二者在思想背景、人物塑造和叙事风格上都有着显著差别。词话本是儒家思想的体现,而绣像本是佛家思想的体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绣像本的作者一直在强调人生的无常,想要唤醒这些在红尘中挣扎的男男女女。作者在这本书中主要是通过第一回开始的巨大不同以及两个版本卷首卷尾结构的差距,从他们的卷首诗词中分析创作者的思想倾向,对创作者的高下做了评判。

2、众妻妾的对比

第一回中出现的死去的“白玉莲”与“潘金莲”的对应对比,“玉莲”两字与“玉楼”的对应,《金瓶梅》这部带有中国古典“对偶”美学气质的作品处处有着名字上的对应玄机。

在人物性格塑造上也不是单一的,而是好与坏的对应,丰满的。“我们但看金莲脱下绣鞋打相思卦也是“用纤手”,数饺子与掐迎儿的脸也是“用纤手”,两处“纤手”前后映照,便知作者意在写出一个立体的佳人,不是古典诗词里平面的佳人。《金瓶梅》之佳,正在于诗与散文、抒情与写实的穿插。这种穿插,是《金瓶梅》的创举,充满讽刺的张力,对于熟悉古典诗歌(包括词与散曲)的明代读者来说,应该既眼熟,又新鲜”,田晓菲还注意到绣像本里的词往往具有指向性,“折得花枝,宝瓶随后”的比喻是以花枝喻金莲、春梅,以宝瓶喻瓶儿,和书名金瓶梅是多么地契合,还写出了《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对此手法的继承。

田晓菲对《金瓶梅》中对比映衬的手法一再地加以强调,下面这段话是她其中的一个观点:“中国古典文学传统格外喜欢映衬的写法,就比如有了杨贵妃,人们还不满足,一定还要杜撰出一个梅妃,其清瘦、飘逸,正与丰满、娇艳而热闹的杨妃相对。如果梅妃是诗,那么杨妃就是小说,是戏剧,二者在相互映衬下更显出各自的特色。《金瓶梅》的整个叙事与审美结构,都建立在“映衬”和“对照”的基础上,比如其抒情因素与“散文”因素(也就是日常生活的琐细、烦难、小气)的结合,再比如写妓女李桂姐,便一定前有一个吴银儿、后有一个郑爱月与她相映成趣。”她们的结局对比,也告诉了我们不同性格对人生的决定作用。

3、《金瓶梅》与《红楼梦》的对比

田晓菲认为《金瓶梅》看待社会各阶层里的各色人物时更加地全面深刻并且充满了慈悲。而“《红楼梦》对赵姨娘、贾琏、贾芹这样的人物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与同情,就更无论等而下之的,比如那些常惹得宝玉恨恨的老婆子们,晴雯的嫂子,或者善姐与秋桐。”在田晓菲看来,红樓梦的作者曹雪芹营造的是一个理想化的社会,对那些理想之外的“俗人”一概采取批判态度,“《金瓶梅》所写的,却正是《红楼梦》里常常一带而过的、而且总是以厌恶的笔调描写的中年男子与妇女的世界,是贾琏、贾政、晴雯嫂子、鲍二家的和赵姨娘的世界”。《红楼梦》是少男少女们的世界,而《金瓶梅》是成人的世界。

很喜欢这本书其中的一句话:“细节之中有神在”,田晓菲就是那个看到神所在的拥有慧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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