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娄小说《银碟》主人公的犹太伦理困境

2015-10-26 15:47张湛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贝娄伍迪犹太

张湛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贝娄小说《银碟》主人公的犹太伦理困境

张湛
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摘要:《银碟》是美国小说家索尔·贝娄短篇小说代表作之一,小说充分展示了犹太裔主人公伍迪·塞尔伯斯特的伦理道德困境。物化世界与人道主义信念的冲突、犹太传统与美国主流文化的碰撞以及复杂的家庭与父子关系带给主人公诸多的迷茫与痛苦。小说也从侧面反映了美国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

关键词:贝娄犹太伦理困境

索尔·贝娄是战后美国继海明威和福克纳之后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在其长达60年的创作生涯中,发表了多部长篇小说,以及短篇小说集、散文集、游记、剧本等,在此期间,他曾三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一次普利策奖。1976年,贝娄因其“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贝娄始终坚持文学创作应与社会现实紧密关联,小说的主人公多为犹太裔移民,怀着对人性与道德的信心,游走在混乱的现实世界边缘,并努力在主流社会寻求一块坚实的立足点,获得身份的认同。

贝娄一生共出版四部短篇小说集,在创作上他一直坚持短篇小说应该尽可能地短,因为现代读者更欣赏简短而又精炼的作品。但《银碟》似乎背离了他的短篇小说创作理念,就如他的长篇一样,小说充分反映了贝娄对美国现代社会物质至上、精神贫瘠的极度不满,对犹太移民家庭情感、价值观的深刻思考,以及犹太伦理中强调的家庭成员,尤其是父与子关系中责任与义务的深切关注。小说主人公伍迪·塞尔伯斯特是一个犹太移民家庭中的第二代,成长于物化的美国现代社会并获得了物质上的成功,但因其内心还保留对犹太传统伦理观的坚守与对家庭的强烈责任感而感到痛苦与迷茫。小说在叙事风格上秉承其一贯的“贝娄风格”,“一种将戏剧性自嘲和严肃思考相结合的风格。”[1]279

一、物化世界中的困惑与挣扎

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们认为对于文学作品的研究不能脱离一定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背景,应该在政治、经济与文化的相互关系中审视文学作品所体现的意识形态性质。贝娄的小说多以他本人长期生活与工作的芝加哥为创作背景,以中年知识分子为其小说的主人公。《银碟》的主人公伍迪是南芝加哥的一个商人,但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单纯追求经济利益、唯利是图的商人,曾经上过大学,知识丰富。“劲头十足地涉猎了多种多样的书籍,订阅了《科学》以及其他种种能够给你真正知识的杂志,还在德保罗大学和西北大学上过夜校,学过生态学、犯罪学以及存在主义哲学等等课程。”[1]19伍迪还非常喜欢旅游,周游过世界上很多地方。

二战后的美国社会经济高度发展,标准化和机械化劳动控制了整个生产过程。操纵机器的人成为技术世界的一个工具,人与自己及他人之间的关系都失去了本应具备的社会意义,而变得物化。“我们处在东西的支配之中……”[2]19这种技术进步与控制进一步扩展到整个意识形态领域,甚至人们内心的否定性与创造性都屈服于技术合理化这一进程。人作为物,作为工具而存在的状态导致美国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单纯地表现为物质至上,而信仰、人性、精神等人的本质的东西却逐步失去。

伦理代表的是现代物化社会人们普遍缺乏的理性与良知,在犹太民族3000多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犹太伦理正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并非正在做什么,而是应该做什么,构成了伦理价值的衡量标准。”[3]90在小说的开始,贝娄就表达了对缺乏理性与良知的现实世界的不满,“想想我们这个世道是个什么世道吧。”[1]18“整个人类社会每天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条在全球爬行的散布死亡的蠕虫。”[1]18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无情。住在芝加哥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过的是一种讲求实际的生活。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伍迪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讲求实际、注重物质、同时也老于世故的人,衣食无忧,过着相对富足的生活。但他依然保有的犹太伦理价值观与对精神世界的渴望却经常使他感到痛苦。内心深处始终坚信“这个世界应该是个爱的世界;它迟早会获得新生,成为一个充满了爱的世界。”[1]28这是他一切情感的中心所在,但因为无人理解,无处吐露心声,便时时陷于困惑与挣扎之中。

二、主流文化中的迷茫与思考

贝娄一直反对评论界称其为犹太作家,但无可否认犹太文化对贝娄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贝娄儿时接受的是犹太传统文化教育,成长于美国社会主流文化与犹太传统文化的碰撞之中,所以贝娄小说的主人公经常徘徊于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之间,渴望保留传统文化身份,又期待获得主流文化的认可,内心充满迷茫与思考。

战后美国社会在商业经济高度发展的基础之上变得物质至上,对物质的占有欲,对性开放的追求等都成为主流价值观的一部分。生活于美国现代社会的伍迪有着较为复杂的家庭关系,他的父亲莫里斯与其情人海琳娜同住一处;母亲与他的两个妹妹一起居住,而他与自己的妻子及情妇三人分住三处。受着美国主流文化影响的伍迪不止拥有情妇,在世界各地旅游时都会招来当地的美女相伴,甚至当他在神学院读书时,对于为妓女们拉生意,从两边讨小费这样的事也能接受。在与其他女人一夜亲热过后,第二天“照样念他的希腊文的《新约》全书。”[1]27

伍迪内心深处对于犹太传统伦理的认可与坚守又使他无法坦然地全盘接受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犹太文化中的爱与责任,拯救世界要靠犹太人的观点仍然影响着他。他始终未与他的妻子离婚,并在与她分居十五年之后,仍旧坚持在每周五为她采购,陪她购物;每周五晚上与周六陪伴他实际的妻子——情人海伦;星期六晚上则用来陪母亲和两个妹妹——疯癫的波拉和患了抑郁症的约娜;每个星期天,伍迪则会按期来陪伴他的父亲,其他时间则用来处理公司业务。他每日都会过得非常忙碌与充实,但内心深处却常常觉得莫名的孤独与悲哀。

宗教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种宗教都具有其专属的伦理观与道德法则,改变宗教信仰是对自己民族的极大背叛。犹太移民将信仰由犹太教改为基督教,甚至大力传教以期让更多的人改变信仰是小说《银碟》中着力描写的部分。伍迪在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在姨妈的劝说下改信了基督教,可是他那犹太人的长相,犹太人的血液让他在星期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最感空虚。虽然改信了基督教,但伍迪内心深处游离于美国主流文化之外的孤独感却越来越明显,深深感到他既不属于美国主流社会,也被排斥于犹太传统之外。“到了星期天,当各种各样的教堂钟声——乌克兰的、罗马天主教的、希腊的、俄罗斯的、非洲卫理公会的——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南芝加哥的时候,他真正体会到了悲哀的滋味。”[1]22

三、父子关系中的无奈与坚守

伍迪与父亲的关系是整部小说矛盾的中心所在,而父子关系冲突的焦点便在于父子两代人对于犹太传统文化的认可度,对于美国主流文化的接受度以及因此形成的两人对待生活的不同态度。犹太教强调家庭关系的纯洁与温馨,认为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如同上帝同他的子民的关系一样。父母亲担负着照顾子女的身体健康,培养孩子的道德精神的义务与责任,反之,子女必须孝敬父母。“人有三个伙伴:上帝、父亲和母亲。人在孝敬父母时,上帝会说:‘那时仿佛我就在他们的父母中间,他们也是在尊崇我。’”[3]135-136

小说《银碟》中的父子关系表面看来完全背离了犹太传统所强调的纯洁与温馨。伍迪非常重视父子之间的情意,父亲却似乎一直对此不以为然。作为来到美国的第一代波兰移民,父亲莫里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莫里斯全家在前往美国的途中将患有眼疾的他扔在了英国城市利物浦,莫里斯不得不在十二岁就开始独自谋生,十六岁时偷偷来到了美国,为了生存,他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赚钱,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美国主流社会接受。在其他所有人的眼中,父亲是一个心地邪恶的人,是需要远离的人,而伍迪是则完全不同于他的父亲的。

在伍迪十四岁时,父亲就抛弃了信仰基督的母亲,皈依基督教的孩子,将家庭的重担扔给了伍迪。可是渐渐地伍迪明白了父亲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里斯的选择实际是对自由生活的追寻,是自我个性的释放,是与虚伪生活的诀别。母亲与妹妹始终与父亲保持距离,只有伍迪常去见他,因为伍迪身上也流淌着父亲那种不喜约束的血液,与父亲一样认为母亲以及周围人,甚至自己的所谓的超越世俗不过是对实际的虚伪掩饰。而“偷银碟事件”正是父亲的毫不掩藏的实用主义对母亲及姨母与博士失去个性的宗教力量的斗争的一次爆发。同时接受美国主流文化与犹太传统文化影响的伍迪一方面完全不能接受父亲的这些行为,另一方面又渴望与父亲一样过遵从自我意愿的生活,只看意第绪语的报纸,用犹太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可又不能摆脱美国价值观的影响。“伍德罗过着一种双重生活,既圣洁虔诚,又亵渎神明。”[1]25

尽管在整篇小说中,伍迪对于父子关系的那份无奈充斥其中,但伍迪一直认为自己与父亲本性是一样的,父亲也一直向他传达着这样的一个目标:“豁达乐观,精神饱满,保持本色,讨人喜欢,不要相信什么原则。”[1]48小说以伍迪父亲的死开始,又以伍迪父亲的死结束。小说的第一句便是“人死了,你该怎么办呢?”[1]18伍迪不知如何在这样一个异化了的社会为八十多岁的犹太裔老父亲居丧,莫里斯要求伍迪务必将他葬在犹太人中间。而结尾处“你永远也按不住这个固执的人。如果他想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永远照他的意思干。”[1]54再次强调了伍迪及父亲一生渴望真正的自由,努力挣脱思想上的束缚,寻觅真实自我的强烈愿望。

无论是莫里斯还是伍迪的人生都如刘兮颖在其论文中所说,无论他做了什么来让自己进入美国主流社会,“他始终是无法背离自己的犹太传统,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4]越是成功融入物质至上的美国主流社会,就越被内心深处的犹太伦理观所牵动,《银碟》的主人公伍迪正是在这样的犹太伦理困境中坚信这个世界一定还会在灿烂阳光的普照下充满着、浸透着爱与善。

参考文献

[1]索尔·贝娄.莫斯比的回忆[M].孙筱珍,董乐山,等,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

[2]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3]撒母耳·S.科亨.犹太教——一种生活之道[M].徐新,张利伟,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

[4]刘兮颖.论索尔·贝娄长篇小说中隐喻的“父与子”主题[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2.

基金项目:★江苏省盐城师范学院课题“索尔·贝娄作品的社会性研究”(07YCKW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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