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褚时健

陈九霖

作者（左）于今年中秋节时拜访褚时健先生。

1999年，我在中国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有一天和时任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公使衔商务参赞董松根一起运动健身时，董参赞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告诉我云南玉溪卷烟厂（红塔集团）董事长褚时健被捕的消息。

褚时健当时将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卷烟厂发展为一年利税300多亿元的行业巨头，最终却因为私分了“小金库”的钱，落到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下场。董参赞感叹说：“一个人做了10件好事，功劳再大，哪怕有1件事情做得不对，也会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人生的悲哀莫过如此。你不做事情，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但你一做事情，就有可能犯错。10件事情9件光辉，却也不足以抹去1个阴影。”

董参赞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共鸣。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褚时健这个名字却牢牢地被我铭记在心。

没想到5年之后，也就是2004年10月，正是我的事业顺风顺水在向更高的山峰攀登之时，人生却发生了重大变故，类似于褚时健事件的波折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2012年，在我告别26年央企生涯独自创业时，恰逢“褚橙”通过互联网销往各地大卖之时。我比褚老年轻33岁，他从辉煌到跌倒，再到从国企出来自己做企业，又东山再起。虽然我们遭遇波折的起因有所差别，但褚老经历的这三个阶段跟我的经历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所以，很早我就萌生了带着“朝圣”的心理去拜访褚老的想法。

在我的人生中，不少事情都应了“心想事成”这个成语。比如说，我曾经非常想去拜会沃伦·巴菲特先生，终于有一天达成了心愿。对于拜见褚时健先生也是一样，在2015年中秋节前，我的老朋友，信诺传播的曹秀华董事长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九霖哥，中秋之夜，要不要去云南，和褚老爷子见个面？如果愿意，就带着夫人一起，去褚老爷子家过中秋。” 我自然欣然同意。

中秋之夜，在褚时健先生位于玉溪的别墅里，我们与褚老共进晚餐。在褚老看完《新闻联播》之后，他与我聊起了当年的“中国航油事件”。他说，那个事件他至今还记得，在当时是个轰动全球的事情。褚老还对我说：“你受了不少苦啊！”后来，他又询问我离开央企后创办北京约瑟投资有限公司的情况。我与褚老相谈甚欢，也感觉相见恨晚。

2015年农历八月十六的晚上，在褚橙庄园，我与褚橙庄园董事长、褚老的夫人马静芬女士也聊得非常投机，我们谈到了企业的发展、公司资本运作等内容。她对我说：“我家老头子对你印象深刻，他对当年‘中国航油事件’也非常了解。”

9月29日，在我们一行离开褚橙庄园的时候，马静芬女士早早起来为我们送行，并单独和我聊了很久。我们之间进一步谈到企业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等问题。在我的印象里，在此次拜访褚老的11人中，只有两个人与褚老有直接交流，而我是两人中与褚老交流时间最长的那一位。由于我那几天特意早起晚睡，我也是唯一逛遍了13000多亩褚橙庄园的人。

李敖说：“其文五百年不朽;其人一千年不朽。”在中国历史上，商人如天上的繁星、海边的沙子一样多，但真正能名垂青史的并不多。让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有两个：一个是帮助越王勾践复国的范蠡，自号陶朱公，其间三次经商成巨富，又三散家财。第二个是清朝的胡雪岩，他在各省设立阜康银号20余处，并经营中药、丝茶业务，他曾经非常辉煌，但下场却十分悲惨。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历史上商人如此之多，却只有少数像范蠡、胡雪岩这样的人被世人所铭记，而那些赚了大钱的巨贾豪富却被人们淡忘了呢？

多少年之后，我不知道褚时健是不是还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会不会进入未来的教科书或者励志书籍。但是，他有着和范蠡、胡雪岩相类似的人生，那就是他们都有过辉煌，也都遭遇挫折。

我本想写一点介绍褚老在企业创立、发展和管理上的内容，让其他企业家能从中学到些许经验，但是，和褚老、马老见面，并参观褚橙庄园之后，我发现，在这些方面，做得比褚老更好的人可能比比皆是，甚至与其他很多成功的企业家相比，褚老在商业模式、资本运作等方面还略逊一筹。比如，褚老只知道以“滚雪球”的传统商业模式把企业从小做大，只知道从银行借贷等间接融资手段，而没有现代企业发展中的连锁经营、复制迭代、资本运作等思想，甚至他还说，上市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褚时健身上的亮点很多，但最大的亮点应该是：曾经的“烟王”、“罪犯”，跌入谷底之后东山再起，一跃成为如今的“橙王”。王石自称是褚时健的粉丝，称赞褚时健是中国匠人精神的杰出代表;严介和说中国最稀缺的是像褚时健这样的企业家;柳传志说褚时健“就是一个下金蛋的母鸡”。我觉得，在褚老身上，最值得商人甚至其他各界人士学习的恰恰是他的企业家精神。

关于企业家精神，管理大师彼得·德鲁克等提出了创新、冒险、合作、敬业、学习、执著和诚信七大要素。褚时健老先生身上就具有许多这类特质，尤其是有不服输的性格。他在曾经的辉煌中跌倒，但在跌倒后又一次创造了神话，这股不服输的劲儿不就是德鲁克所说的执著吗？

巴顿将军说：“衡量成功的标准不在站立顶峰的高度， 而在跌入低谷的反弹力。” 做企业真的非常艰难，人生也有诸多的困难。褚老能够创造辉煌，能够从失败中崛起，能够从谷底再次攀上高峰，这种精神是最值得敬佩的。

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曾说：“商品经济=价格+企业家。企业家是市场的主体，无论是资源配置，还是技术进步，都来自企业家精神的发挥和应用。” 在眼下这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资金、技术等要素供给日益充裕，而企业家精神恰恰成为最珍贵的稀缺资源。

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遵循摩尔定律的信息时代，技术与商业模式创新日新月异，企业家只有以夸父追日般的执著，咬定青山不放松，才能屹立于市场而处于不败之地。执著和冒险精神越来越成为杰出企业家的必备品质。对一个企业家来说，不敢冒险是最大的风险，不能面对挑战和逆境则是最大的弱点。化危为机、把逆境当作反弹前的历练，是褚时健面对困境时的本能反应，而这正是对企业家精神的精确诠释。

在今年的中秋，马静芬女士亲自安排我坐在她的旁边，并邀请我上台讲几句话。在讲话中我就提到，在我的心中，褚老的精神可以被概括为两句话，“人生总有起落，精神终可传承”，以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我指着当时挂在褚橙庄园上明朗而圆满的月亮说，我愿以这两句话祝愿褚老、马老的企业家精神，就像皎洁的月亮那样，照亮世人，传承久久。

（作者系北京约瑟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