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与“东北”

2015-11-14 12:54周青民
郭沫若学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郭沫若东北

周青民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郭沫若先生虽生在四川,其生活经历和活动范围却遍布祖国各地,与偏远的东北地区也结下了深厚的情缘。他一生曾多次到过东北,即使身处异地,也在思想和精神上与这片白山黑水紧密相拥,时刻关心着这里的人民群众和发展变化。本文从多方面梳理出郭沫若与东北地区人与事的各种关联,以期多角度展现这段丰富多彩而又鲜为人知的历史。

一“、心事系辽东”

东北地区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是巨大的。这里是满族文化的发祥地,人口不多的满族人建立的清朝统治中国长达近300年。郭沫若就曾经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及此事,说:“清入关并统治中国二百多年,的确是件奇事。”东北地区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四五千年以前的西辽河流域已露出了文明的曙光,其代表即为以西辽河上游赤峰为中心的红山文化,在我国文明史上具有特殊地位。辽西还被历史学家认定为殷商的祖居地。

可以说,陌生而苍犷的东北是郭沫若心中无时不在挂念的神秘之地。郭沫若这种心仪东北的感情,可从他早年在日本福冈写的诗中一见端倪。1913年郭沫若在大哥的资助下赴日本留学,1914年夏天,他在房州北条海滨度假,清晨在海滨散步时,看到远方海雾中停泊的日本战舰,而北条海湾地形又极象我国的渤海湾,此时在他的眼中“房州海岸却与渤海湾复合了,他好像又看到了日本陈兵祖国东大门的情景”,不免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担心起多灾多难的祖国又有遭难的危脸,胸中迸发出强烈的爱国反日情绪,凝结为诗“:何处飞来峰,海上布艨艟。地形同渤海,心事系辽东!”“辽东”即为中国东北。“辽东”是东北南部的地理概念,一度用来指代广阔的东北地区。这片肥沃而丰饶的土地,日本觊觎已久。1895年,由于俄、法、德三国的干涉,日本通过《马关条约》割占辽东半岛的企图未能实现,但到了20世纪初,通过日俄战争日本将中国东北南部地区变成其势力范围,不断攫取利益。从1896年开始,中国正式向日本派遣留学生,这种决心始于一种并不愉快的需要和期望,即以日本为榜样,通过日本学习近代科学文化,中国可以快速实现国家富强。然而与这种留日热潮始终相伴的是近代以来中日两国之间关系的种种纠葛,这也造成了留学生们学习心境的矛盾状态与复杂性,在他们心中始终伴随着一种弱国子民的忧患意识和民族焦虑感。1920年3月30日郭沫若写给宗白华的信很能说明问题:“我们在日本留学,读的是西洋书,受的是东洋罪。”所谓“东洋罪”,就是日本式的种族歧视。其所以难忍,在于它有一种中国人看来等而下之的性质。固有的文化优越感与一种历史的势利——崇洋媚西有机地胶着在一起,导致中国学子在日本留学的深深痛苦,“很想逃到西洋去”。其情形正如钱钟书在小说《猫》里写到的那样:“中国人对日本文明的态度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因为西洋太远,只能把日本偷工减料的文明拿来将就。”日本的虎视眈眈,一系列挑衅侵略行为早已让知识分子们产生难以抑止的悲愤之情,而又要退而求其次通过日本这个二道贩子学习西洋文化,这令知识分子心有不甘。郭沫若在日本生活了整整20年,然而日本文化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显著的痕迹,从其著作便可管窥一二,在其等身的著作中找不到几篇论述日本文化的文章,比起在其他领域里的巨大成就,他对日本的研究显得有些薄弱。郭沫若的日本观是富有鲜明主体性的,从中可以看出郭沫若极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这种民族自尊带来的文化自傲导致他对日本文化(文学)处于一种“疏离”中的接受状态。郭沫若的这首诗文字明白晓畅,达情显怀,自然而出。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帝国主义的仇恨之情。通篇灌注了爱国者在政治上的卓识远见,极富政治敏感性,也传达出作者深深的民族自尊和忧国之心。

这是郭沫若诗歌中的东北。心事系辽东,更多的是心系国家,而后来的东北之行则更多的是对东北这一地域的实质性感知。

二、东北之行

郭沫若先生在一生中有过多次东北之行,亲身感受这片黑土的热情与美丽。

(一)辽宁之行

早在第一次日本之行时郭沫若就与东北有了一次较为直接的“亲密”接触。这次东渡日本途经辽东半岛上的城市丹东,当时还叫安东,这是郭沫若第一次路过,也唯属这次是最为心情沉重的。此时的郭沫若只有21岁,心系国事的他一路所见都让其忧虑,当想到安奉铁路沿线广阔的土地早已“租借”给日本,诸事任由人家摆布,车过丹东时,“向这不是国境的‘国境’告别,真不知是什么滋味。”祖国的命运、个人的前途交织一处。虽然只是路过,但丹东给他的印象是早非中国土地了。第二次丹东之行是1948年。这一年,郭沫若应邀参加中共中央拟在哈尔滨召开的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商讨筹备建立民主联合政府。郭沫若作为第二批被护送进入解放区的人士之一,由香港登船北上。12月1日,船只因天气原因被迫抛锚于今属辽宁省庄河市的石城岛海湾避风。郭沫若当时作七绝《船泊石城岛畔杂成》四首,作者的喜悦之情跃然纸上,表现出诗人脱离羁绊当家做主的激越之感。登岸后,当第一次看到解放区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真正扬眉吐气,眼前新的一切让诗人的激越之感更为强烈,可谓百感交集,激情奔涌,从后来创作于沈阳的《北上纪行》组诗中的描写就能看得出来。在《北上纪行·五》中郭沫若写到:“卅五年前事,安东一度过。”“弹指人将老,火头撼若多。”时光荏苒,此时此刻,郭沫若已届56岁之年,如今天翻地覆,胜利在握,“在解放区明朗的天空”下决心施展拳脚建功立业,“我今真解放,矢不再蹉跎。”回顾三十五年前赴日情景,难免生出“旧迹渺难寻”(《北上纪行·六》)的感慨,不过此时的感情基调还是非常激昂和蓬勃向上的。丹东期间,又前往丹东西郊五龙温泉入浴。舒适的泉水诱发了他的诗兴,后来在《北上纪行·七》写到:“树待春光发,人期凯唱旋。我今真解放,尘垢脱如蝉。”这样“如蝉”的轻松感觉曾在《女神》中有过一次,那一次是“我的血和海浪同潮,/我的心和日火同烧/我有生以来的尘垢、秕糠/早已被全盘洗掉!/我如今变了个脱了壳的蝉虫,/正在这烈日光中放声叫:/太阳的光威/要把这全宇宙来熔化了!/……新社会的改造/全赖吾曹!”这首叫《欲海》的诗借助泛神论的诗化思维方式,通过抒情主人公“我”的塑造,表现出破坏旧世界,冲破一切尘垢的激越情怀,那个“血和海浪同潮”、“心和日火同烧”、要决太平洋之水“把那陈腐了的旧皮囊全盘洗掉”的自我形象,同样是实现自我个性解放的宣泄。这种个性解放的要求不仅仅着眼于个人本身,诗人将个体的解放作为社会、民族、国家解放的前提,将祖国与自我融为一体,启示人民去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灿烂的崭新社会。如今理想变成现实,获得“新生”的“我”又一次体会到了“脱尘如蝉”的感觉,只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抒情主人公“我”更多的让渡于“人民”,“东北人民新血汗,化将地狱作五官。”(《为刘澜波题手册》其二)大“我”依然存在,但已由泛化状态趋于具体明确有所指向。似乎在他看来,这一次才是“真解放”了。

1948年12月6日,郭沫若一行抵达沈阳,住在铁路宾馆内,“受着过份优裕的招待,心里很感觉惭愧。”他们到处参观访问,参加活动,“群众喜洋洋”的场景令郭沫若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断提笔赋诗。这时的郭沫若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奔突于文艺和政治之间,并且从文艺向政治大步跨越,亢奋而犀利,活跃而又激进。”在中共中央东北局等部门及各界人民代表在沈阳举行的盛大欢迎会上,郭沫若畅叙了来到东北解放区的喜悦心情,放声朗诵“我来仿佛归故乡,此日中行亦似狂”,“于今北国成灵琐,从此中华绝帝王”,并决心在党的领导下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样的言行也恰恰证明着郭沫若的个性气质,印证着他早年对自己的概括:“我是一个偏于主观的人,……我又是一个冲动性的人……”新的时代作为实践知识分子使命的一个大好时机的到来,难免令他兴奋与激动甚至激情澎湃。而之后与政治的跟进正是郭沫若一直强调知识分子使命的延续。这段愉快自在充满激情的生活,郭沫若非常怀念。时任中共东北局宣传部副部长的李初梨,系当年郭沫若创造社同仁,沈阳相遇,郭沫若为李初梨收藏画作题诗二首相赠,在离开后不久的3月1日郭沫若写信与李初梨夫妇,言辞恳恳,两个月的相处在他看来是“在一生中实在留下了一段难忘的愉快的纪念。一朝话别,不免依依”,北京所住北京饭店房间虽然宽大,但“一个人住着,就像陷进了海里的一样”,他“还是喜欢沈阳,特别是249号室,那成了永远值得回味的过去了。”说明这次东北之行深刻地留驻在了他的记忆当中,成为难以磨灭的印记。

据《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 郭沫若著译系年目录1904-1949》》和《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郭沫若在沈阳作有《和阎宝航》《为刘澜波题手册》《书为李一氓联语》《题灯罩诗三首》《题木偶半身像》《为周铁衡题印草第二集》《吊冯裕芳》《题赠徐寿轩同志》《为谭平山题画马》《龙凤喜瓶》等诗文,可谓创作丰富,激情满怀。

辽东半岛上的另外一座著名城市大连,郭沫若更与之拥有割舍不断的情感。这与一个女人即郭沫若的第二位夫人日本人佐藤富子有关。解放后,佐藤富子在大连定居,直到1994年去世。当年郭沫若抛妻弃子从日本回到国内,后与他人组建家庭。虽然时隔多年,佐藤富子及两个孩子也得到妥善安排,但郭沫若的“不义之举”一直遭到大儿子郭和夫的怨恨。郭和夫被安排在大连大学附属研究所,后来成为我国著名的化学物理学家。他避而不见多次前来看他的父亲,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怨恨才慢慢淡化。其实郭沫若是关心着他们的,曾致信李初梨专谈两个孩子的工作问题。解放后,郭沫若时常到大连休养或公干。1966年中科院在大连化物所召开现场会,郭沫若作报告,还为化物所题词一首——《水调歌头》,以示嘉勉。应请求曾为《旅大日报》(即后来的《大连日报》)题写报名,并题词一首。此外,60年代郭沫若曾多次访问鞍钢。

(二)黑龙江与吉林之行

1948年12月,郭沫若等爱国民主人士来到哈尔滨,为新政协的召开做先期筹备工作。1949年4月,郭沫若率领参加世界拥护和平大会布拉格会议的中国代表团途经哈尔滨稍事停留,受到哈市群众的热烈欢迎。5月回国途中又来到哈尔滨。此间,郭沫若在兆麟公园参加了盛大的欢迎会,并发表了演讲,此行还参观了东北烈士纪念馆。值得一提的是,半年的时间里,郭沫若三次来到哈尔滨,都住在马迭尔宾馆,为这样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宾馆增色十分,为历史短暂的东北城市哈尔滨带来更为浓厚的文化气息。

1950年2月,身为副总理的郭沫若陪同毛泽东和周恩来,在访苏后回国途中第一次莅临长春视察。他在担任中国科学院院长职务时也来过长春。那时的长春光机所在1958年仅用8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第二个五个计划的主要研究项目,解决了我国光学工业中的重大技术难题。为了推广经验,中科院于1958年9月在长春召开现场会议,郭沫若到会讲话。期间,还参观多处并题辞留念,在《长春好》中这样写道:“人人都是多面手,街街处处办工厂,垃圾废物不再有。共产主义新萌芽,直升射出重霄九。”很显然,《长春好》更多的意义并不是审美方面的,它留给后人的是思考、是见证、是大跃进的真实写照。大跃进时期的郭沫若一直处于忘形歌唱的状态,离开长春之前还给《人民日报》写了一封信,商谈其诗修改问题,并说“阅报见麻城早稻产量已超过繁昌……这确实证明:我的笔是赶不上生产的速度。”从这封信看,郭沫若是很认真地相信了当时的浮夸宣传,而作为中科院院长,这样轻信又会助长科学界的轻信。在大跃进的浪潮中,科学精神之光在中国大地上熄灭的同时,对于身处晚年的郭沫若,也意味着作为知识分子独立品性的遗憾丧失,他也成为知识界依附权势的标兵和表率。在不幸的知识分子整体被改造精神被“阉割”的严酷环境中,虽有灵魂的困惑与挣扎,但其精神的主导面,不是沉默与疏离,而是顺应和强化着这种严酷的环境,引来生前身后的诸多负面评价,代价可谓沉重。

郭沫若的东北之行主要以公干为主,集中于建国后,并伴随着诗词唱赋挥笔泼墨等行为,诗人浪漫气质呈现。而在建国之前,郭沫若与东北还有一次“较长时间”的不属于“公干”的实质性接触,这将从他与一个叫张云责的东北人的交往说起。

三、与东北人的交往

1920年冬,国内新文化运动的风起云涌,让远在日本留学的郭沫若苦闷不已,弃医从文的念头渐渐萌生,向往回国创办新文学刊物。1921年4月,郭沫若怀着满腔抱国之情回到祖国,可在上海,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新文化气息,这里并没有任何感情驰骋的文化空间,于是想到日本留学时的好友张云责来。

张云责,吉林省榆树县(今榆树市)人,吉林省最早的马列主义传播者。在北京读书期间结识了李大钊先生,在李大钊的支持下赴东京留学,在日本结识了郭沫若,张云责“为人洒脱热忱”,这样的性格和郭沫若很合得来。1916年张云责提前结束留学生涯回到东北,后来到校风很好且享有“吉林的南开”之誉的吉林市毓文中学工作,出任教导处主任。张云责受校长韩梓飏之托盛情邀请郭沫若去该校任教,曾多次去信。郭沫若的到来让张、韩二人非常高兴。他被郑重地介绍给全校师生,并即席发表了《发扬“五四”爱国精神,振奋中国新文化》的演讲。还代了几节国文课,先后为学生讲古典文学和诗词,知识渊博,讲古论今,评论时事,让毓文中学学生们顿有耳目一新之感。郭张二人常促膝交谈,探讨中国的革命前途以及新文化运动的方向,很多谈话都给张云责很大的鼓舞和启示。郭沫若对张云责创办的校刊《毓文周刊》给予高度评价,并希望他能创办一个刊物,面向东北地区,借以唤起民众的觉悟,进而达到利用文艺揭露黑暗反对军阀强权势力的目的,这些意见促成后来的《不平鸣》《春鸟秋虫》《吻爽》《白杨文坛》等刊物的出版发行和吉林市第一个新文学团体白杨社的创立。在郭沫若的支持下,上海一些报刊还向南方读者介绍“白杨社”和《白杨文坛》。茅盾和郑振铎编发的《小说月报》也在第一版上转载《白杨文坛》上的文章。郭沫若则把他在上海所见到的一些与《白杨文坛》相关的进步刊物一并寄往沈阳,并希望张云责能把“白杨社”及《白杨文坛》持久地办下去。张云责后来的从政令郭沫若感到遗憾,但二人仍有书函交往,讨论与当时进步文化运动相关的话题。张云责死后,郭沫若始终保存着张在吉林所写的诗篇。郭沫若的吉林之行是恰逢其文学之梦无法实现时才毅然决定北上的,只能是暂时的,这从郭沫若给张云责的赠诗中看得一清二楚:“北山虽无乐山峻,草木迟发亦报春;龙潭虽美难久留,隔年聚首赋新文。”(《七律·游龙潭》)当上海杂志创办出现新的转机,郭沫若又辗转回到了社会文化环境相对好得多的上海。郭沫若在毓文中学做客仅20多天,时间短暂,但他的言行不仅给毓文中学师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也给吉林新文学运动送来了新的曙光,添加了新的元素。虽然在很多郭沫若传记中对这段历史忽略不计,但其对于东北现代文学和新文化运动来说则是意义十分深远的。1924年,郭沫若再至吉林,还谈起他在吉林毓文作客的经历,赞扬吉林的新文化运动。1958年第三次到吉林,辨认30多年前自己留下的足迹不禁感慨万千,临行留下《咏吉林诗》。

郭沫若曾对东北作家产生过影响,如端木蕻良在天津求学时就读过《创造》等刊物和郭沫若的作品,使之大开眼界。80年代在接受采访时,端木曾明确表示郭沫若的作品对他产生过强烈的影响。但从实质性的接触来看,当属东北作家群重要成员孙凌了。这里须从作为出版家的孙陵说起。1937年,孙陵与杨朔在上海创办北雁出版社。十年前郭沫若因发表《请看今日之蒋介石》等文章而被迫流亡日本,受到南京国民党政府明令通缉,书稿、译著也很难在日本和国内出版,度日维艰。孙陵帮助郭沫若将《北伐》一书出版,并一次支付500元法币,使穷困潦倒的郭沫若深受感动,这些钱犹如“久旱之甘露”,足足一年,郭沫若夫妇未再为生活衣食而发愁。1938年,应邀回国的郭沫若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为报答当年之恩,调孙陵作机要秘书,并重用之,使得孙陵一时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同年,孙陵同臧云远一起创办大型文学刊物《自由中国》,郭沫若等人为之题词。《自由中国》是当时颇具影响力的抗敌杂志,主要作者有郭沫若、老舍、周扬等。与此同时,孙陵与郭沫若、老舍等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并在《自由中国》创刊号上发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发起趣旨》。在抗战极为艰难的环境下,孙陵还主编出版一套质量较高的《创作小丛书》,共计12册,其中就有郭沫若的杂文集《抗战与文化》。后来孙陵发起“中华文艺界反共大同盟”,但与左派作家和进步文人还有往来,如他于1948年出版的旧体诗集《雁讯经年集》,就由郭沫若题写封面。1948年,孙陵见大势已去,于年底去台湾。失业加之无法化解的大陆丢失之恨使他时常陷入疯狂状态,一次偷听大陆广播时,郭沫若发表庆贺新政权即将诞生的讲话极大地刺激了他。他没想到昔日求他出书的郭沫若在新政权中成了中央首长,而自己却找不到工作差点流落街头。1958年,孙陵创作了一部长篇小说《觉醒的人》,这部作品以抗战前夕的上海文坛作题材。作者把那个时代活跃于上海文坛的各式各样的人物写得栩栩如生,其中就有郭沫若。后来写成《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一书,对郭沫若进行恶意攻击。这似乎更多地出于政治斗争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对抗,郭沫若后来做出的鲜明的政治选择使他在台湾的个人形象和学术研究“都深深地打上了冷战时期的意识形态对抗的烙印,也就是说,当时作为意识形态对立面的台湾,主要是将郭沫若的政党属性与政治选择当做着重批判的对象”,也难怪孙陵会在书中采取那样的态度。

四、文学作品与书法在东北的传播

郭沫若的作品与书籍在东北也有一定的传播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和鲁迅等人的作品共同为新文学在东北的传播提供了重要的桥梁作用。可以说张云责是比较早的接触郭沫若作品的一个人。早在日本留学期间,张云责便是崇拜郭沫若诗才的学友之一,还与郭沫若用旧体诗交流思想。张云责在毓文中学期间,郭沫若每有新诗写成都要从日本寄到吉林,请张斧正。郭沫若的作品在毓文中学师生间广为传播,有时还被拿到课堂上讲授。郭沫若的很多新诗都是通过张云责“在吉林乃至在当时军阀统治的东北地区传播,并引起进步学生兴趣的。”因此,张云责成为了“郭沫若宣传进步文化思想和普及新诗在东北最有力的推动者。”

除此之外,郭沫若的作品也比较早的通过报刊媒介传播。1920年沈阳的新文化运动掀起浪潮,沈阳的不少文学刊物相继刊载关内著名作家的作品和新近的文学理论。沈阳的《盛京时报》就转载了郭沫若和鲁迅等作家的作品。郭沫若的新诗《雷峰塔下》《赵公祠畔》《三潭印月》《司春的女神歌》等,在1921年5月分别刊载于《盛京时报》“新诗”栏。这些诗歌最初发表于1921年《时事新报·学灯》,与《盛京时报》的发表时间前后只相差五六天,说明传播速度之快。这是辽宁及东北报刊最早发表的郭沫若作品。1923年9月,《盛京时报》“新诗”栏又发表了郭沫若的几首《诗经》译诗。20年代,郭沫若的作品较早地传入大连,30年代《泰东日报》还以“宣传普罗”为名,专门转载和介绍了郭沫若、鲁迅、茅盾、巴金等进步作家的作品和创作动态,使大连地区仍然保持与关内进步文化的密切联系。1931年3月18日《泰东日报》发表郭沫若文章《文学革命之回顾》。1932年2月23日《泰东日报》刊发诗剧《棠棣之花》。从1927年起,郭沫若的作品还被《满蒙》月刊(日文)翻译发表,包括两部均写于1923年的剧作《卓文君》和《王昭君》。当时,还有“一个署名代生的作者,曾以《今日文学》为题,介绍中国现代作家鲁迅、郭沫若、茅盾等作家的业绩。”。但总体上看,当时东北的现代文学作品的传播还属于少数,主要集中于鲁迅、郁达夫等著名作家的作品,郭沫若作品的传播度还是有限的。这种状况与书店书局数量少有一定关联,书局出售的主要是中小学课本、参考书和一些经史子集及古典文学。30年代要好一些,在沈阳就有商务印书馆、大东书局、世界书局等,里面有中国文学作品,也有外国文学译本。

总体上来看,中国内地作家的作品影响着东北文学的发展趋向,很多作家的文学启蒙是在新文学的启迪下走上文坛的,郭沫若的作品也发挥着一定作用。东北著名作家马加1928年考上位于沈阳的东北大学预科,在东北大学的几年,他狂热地阅读搜寻来的各种进步文艺书刊,其中便有郭沫若的作品。1930年舒群入哈尔滨一中,期间阅读过郭沫若的著作。辽宁籍作家陈隄是东北沦陷时期从文较早的作家之一,阅读了大量的新现实文艺作品,其中郭沫若一些著作中的“现实主义精神,对他的文学创作影响很深。”,使他于1935年开始确定了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

即使在日伪统治时期,一些进步人士仍冲破严密封锁,在报刊杂志上将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蒋光慈等人的作品介绍过来,通过各种渠道在东北流传着。三四十年代,在长春、吉林的进步书店,哈尔滨笑山书店、寒流书店、道里街的哈尔滨书店、道外的精益书店,以及齐齐哈尔的中华书店,都在销售新文学书籍及进步的左翼文学书刊,郭沫若的《星空》等作品都能在上述书店购买到。1935年7月长春益智书店出版现代小品文选集《春风》,内收郭沫若、茅盾、巴金、朱自清、徐志摩等人的散文小品计60篇。30年代的大连,进步文化青年曲传政开设的青年书店,专门出售进步书刊,其中文学书籍较多,有鲁迅、郭沫若、茅盾、郁达夫、蒋光慈、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等人的文学作品,可惜其活动早被日本殖民当局察觉,在1935年书店被洗劫一空,店主人遭逮捕下落不明。随着日伪统治的不断深化,日伪当局对实体店面的检查变得较为严格,一切关内出版的宣扬中国革命和民族意识的书籍均被查禁,书店对“关内”书籍的引进也是有选择性的,进步和革命意识很强的经常只能通过秘密渠道销售和传播。这与一些进步人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1936年金剑啸二次接手改造过的《大北新报画刊》,突出进步文艺的宣传。该画刊“还大量刊载中外著名作家,如鲁迅、郭沫若和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等的头像、作品、语录或轶事。”在哈尔滨,作家关沫南与来自关内的旧书摊主王忠生建立了友谊,在王的书店能够看到《创造季刊》《小说月报》《语丝》《文学月报》等刊物。二人还共同主持“读书会”,向学生和进步人士提供进步书籍。作家孙芋回忆,1939年—1941年他在哈尔滨市立职业学校求学期间,就和两名同学密密地加入了这个读书会,通过该渠道读到了郭沫若、鲁迅、茅盾、高尔基、巴尔扎克等中外知名作家的代表性文艺作品,开阔了眼界。1934年末齐齐哈尔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十几名学生组建的“漪澜读书会”,会员间相互传达左翼著名作家的作品,其中就有郭沫若。该读书会得到金剑啸的支持和帮助。这说明在东北沦陷时期,郭沫若的很多作品人们只能通过特殊渠道获取,并对民众产生影响。日伪当局对进步文化事业的残酷扼杀并没有消减人们的热情。

日本投降后,日本人在东北的文化禁锢土崩瓦解,很多进步书籍出现在书摊上,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文学世界。国民党统治时期,很多人还在阅读郭沫若的作品。辽宁籍满族作家路地回忆说,除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外,郭沫若、郁达夫、戴望舒等人的“30年代调子”与个人气质接近,因有偏爱。东北书店在40年代出版有郭沫若的作品《苏联纪行》(1946年 10月),《屈原》(1946年12月),《怎样自我学习》(1946年12月),《甲申三百年祭》(1948年3月)等。东北书店出版的第一本刊物《知识》(1946年创刊)以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为对象,内容广泛而富有趣味。在开辟的文艺专栏内刊有郭沫若的作品,很受青年学生的喜爱。

除了文学作品的广泛传播,郭沫若一生中还在东北留下大量的题字题词,东北的许多报纸、刊物、学校、文博机构都相继采用并长期沿用郭字作为重要的形象识别。郭沫若在各领域建树卓越,也以书法闻名,风格独具特色,有“郭体”的时誉。其书法,气势磅礴,笔墨酣畅,具有独特的风貌。有学者总结其书法特征是“以险取胜,讲究突转,强调外露,过激过正,首尾呼应,一切唯美。———把这些具体特点综合起来分析,便发现它总的特点是:有着———棱角!”棱角艺术的概括可谓恰到好处。作家的文学作品就是其内在之“志”、潜在之“才”的外化,同样体现出作家的个性气质特征。而郭沫若是诗人,是一个性情中人,他的内心世界丰富而又柔韧,表达自我感情透彻无瑕,在文学艺术上表现出勇于创新追求个性的特色,书法亦是。郭沫若在东北留下的墨迹贯穿了建国后他书法艺术的不同时期,不乏功力深厚成熟洒脱之作。如,沈阳故宫的匾额,“沈阳故宫”四个大字,庄重典雅,非常符合故宫的品位。1949年1月在沈阳时,郭沫若应东北文物保管委员会之请,为东北图书馆、东北博物馆题写匾额,并为图书馆题诗赠联。书法笔势如骏马疾驰,于回锋转向云间尽显雄迈气概,字里行间揉合着诗中所传达的人民解放的激情。现在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内悬挂的“东北烈士纪念馆”的题字就出自郭沫若的手笔。此外,郭沫若还为东北烈士纪念馆题写两首诗,分别为:“殷殷烈士血,煌煌革命花。红旗开展处,毅魄满中华。”“松花江上精诚在,万古长同天地参。后继风云堪告慰,红旗已到大江南。”两首诗皆为草书,写得雄健有力、俊秀潇洒,笔势如龙,奔腾飞舞,不失为艺术佳作。郭沫若在东北留下的墨迹是比较多的,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纵观郭沫若先生的一生,他对祖国、人民和时代皆充满无限热情,常以汪洋恣肆的诗情表达满腔眷恋之意,并且贯穿其生命的始终,从中可以看出他作为诗人的真性情与大胸襟。他对祖国东北这片沃土的情感亦是如此。从郭沫若与东北地区人与事的关系能够看出郭沫若人生轨迹中独特的一面,“东北”在他的一生中不仅仅是个词汇和普通的“驿站”。

[1]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下)[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2.

[2]龚济民,方仁念.郭沫若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3]郭沫若.自然底追怀[N].时事新报·星期学灯,1934年3月4日.

[4]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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