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黑恶势力拆迁”调查

白翔

缩水的补偿费与暴力拆迁

2015年春节前，63岁的村民夏邦堤又一次来到武汉市将军路街道农业管理处，索要其三年前被迫签订的《腾地安置补偿协议》。老夏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被迫签订的协议具体是啥内容，三年来一直在索要，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把安置补偿费领了才能拿到协议，而且不拿协议，老夏的社会保险也不允许办理。为了拿到协议，夏邦堤只得同意了农业管理处的要求。

老夏所在的刘家墩就在征地范围内，不过对于当时35万元/亩的补偿标准，老夏和其他村民并不知晓。2010年12月18日，将军路街道办给刘家墩村的村民下发了征地通知，限定一周内做好退地准备，却没有和村民们讲清楚补偿标准。

通知下发后仅仅两天，付海军就带领一群地痞流氓开着推土机、边三轮，持着洋镐、棍子等凶器进村了。“有几十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耕地、房子铲平，谁阻拦就打谁。”

早在2008年前后，将军路杨柳村征地拆迁过程中，付海军和他的“黑恶势力拆迁队”就对村民大打出手，逼迫村民签订退地协议，由此引发杨柳村上千村民到湖北省政府门口下跪，最后东西湖区不得不成立工作组进村化解矛盾。

这一次，付海军等人故伎重施，逼迫村民签订协议。

武汉地铁公司给将军路的土地补偿是35万元/亩，而在街道办补偿文件的列表中，东西湖区水产养殖场区域征地补偿标准仅每亩46800元。

夏邦堤等村民要求按照政策补偿，付海军一伙人却要求按照自定的标准赔偿。“他们自己定的补偿标准，最初只有660元一亩。”夏邦堤愤懑地透露。

村民上访被关“黑监狱”

征地补偿标准离政策规定相差甚远，刘家墩的村民普遍不同意在征地协议上签字，从此，村民们就整天被笼罩在付海军和他的“黑恶势力拆迁队”的阴影里，惶恐不安。

刘继发曾亲眼目睹一名叫胡想之的寡妇被付海军的手下邱多保率人打断胳膊。“一个姓魏的村民，老婆因为阻止暴力拆迁，被付海军的人用车子在高低不平的石头地拖行了50多米，身子都拖烂了，到现在还神志不清。”就这样，刘家墩30多户被征对象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被强逼签订了协议。

2011年腊月二十九，任葵花的丈夫徐风权刚从外地打工回家准备过年，就被付海军的手下叫到了付海军的公司。在付海军的办公室，徐风权被要求按街道农业办拟定的赔偿标准签订协议，否则就要把徐风权关起来。补偿协议中，每亩补偿只有1100元。在这份协议签订后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徐风权和任葵花的家就被一伙人强行铲平了。然而，过了春节，任葵花发现人家的房子得到赔偿，自家鱼塘上数百平方米的房子却被拒绝赔偿。

2012年5月28日，近百村民到将军路街道办事处上访。夏邦堤、任葵花也在上访队伍里，他们说，当时并未有堵路等过激表现，街道干部对村民避而不见，还请来了公安局防暴队。

夏邦堤夫妇、任葵花等人被押往被他们称为“黑监狱”的学习班。夏邦堤回忆，他被关了16天，遭遇各种体罚，比如每天罚抄写政策两百张纸，每天只给一个包子，饿得睡不着，被罚做下蹲，还被人强行喂食不知名药物。杨柳村村民刘长春控诉，在关押期间，她遭遇拳打脚踢，耳膜打穿，三次被脱光衣服。

夏邦堤就是在那次非法关押期间被迫签订了《腾地安置补偿协议》。被关押期间，夏邦堤家的房屋被人强行推平了，大棚被悉数烧光，所有财物不知所踪。

由于不肯领协议，坚持上访，他的所有补助、社保待遇被剥夺，63岁的他不得不在工地扛水泥赚钱维持生活。

街道办的“自查辩白”

对于35万元每亩的补偿标准，街道办的解释是：“不存在将每亩35万元补偿费全部补偿给个人，对个人补偿部分，将军路办事处全部按政策执行到位。”

知情人士透露，将军路街道对农户的征地补偿款随着动迁双方的矛盾升级在不断调整，从最初的660元/亩逐渐调整至五六千元/亩，现在已经升至1万多元/亩。“农民闹一次，补偿就提一次。”

刘家墩的村民不认可街道办“自己调查自己”，他们向各个部门反映街道办的某些干部与付海军一伙勾结的问题。

熊家墩村民皮又明反映，2010年12月21日，街道农业处干部勾结黑恶势力，为迫使他家签订征地协议，强行断水、断电、断路，导致正在家中做电理疗的患病女儿无法维持治疗，病情恶化，在断电三日后死亡。

而将军路街道办对上级部门回复，付海军的所作所为是个人行为，与街道办无关。据知情人士透露，付海军确实没有受雇于将军路街道办，但其与街道办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霸占政府工程

60岁的董德智在将军路堤角队承包了31亩水塘养殖，本不在地铁征地范围内，但付海军承包了土方工程，运一车土可获得260元，地铁工程动辄数十万方土方，利润相当可观。付海军看中了董德智的鱼塘，想霸占用来填土。董德智要求按照政策补偿，未谈拢。后来，付海军的手下强行将土方运至董德智鱼塘填埋，并不给任何补偿。

2013年7月7日，付海军的手下又开着推土机来强行铲地，被董德智拔了车钥匙。中午11点多，付海军的“黑恶势力拆迁队”来了八个人，其中一人拿刀将董德智的儿子逼在屋内，另七人将董德智殴打一番后押进鱼塘，并在鱼塘里殴打了董德智20多分钟，听到110的警笛声才逃走。

奄奄一息的董德智被家人从水里救了上来，为了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他一直在告，最终其中4人被抓获，以寻衅滋事罪被判刑。

村民付海堂、柳洛民也一直在上访，原因是付海军强行霸占了他们的鱼塘。付海军在霸占的鱼塘上建造了数千平方米的违章建筑，被当地村民称为“钓鱼台”。搭违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地铁征地项目中谋取巨额赔偿。据内部人士透露，付海军的违建能在街道办眼皮底下建成，是因为得到了某街道领导的同意。

2012年5月30日，武汉《长江日报》报道，地铁二号线常青地铁基地排水渠因地痞阻挠未建成，大量积水。知情人士透露，报道提及的“地痞”就是付海军一伙，最终中标单位不得不将明渠工程交给了付海军，价格不详。

此外，在一条道路的招标过程中，付海军也动用了暴力手段在竞争对手送标书的途中堵截。到了送标书的截止时间，只有付海军送了标书。

“痞子头”被抓

为了抢夺地铁3号线车辆段土建和地基工程，付海军派人用铁丝网建起围墙，拦住马路，阻止施工，不惜买凶当街砍杀竞争对手。

2014年1月18日下午，中标企业负责人走在马路上，四五个蒙面歹徒挥动砍刀猛砍。该负责人身中九刀，经抢救捡回一条性命。经公安机关侦查，这起案件系付海军出资50万元指使手下王新明、胡昌重雇凶所为。

目前，付海军等人已因涉嫌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被检察机关送法院待审。

对付海军的其他犯罪问题，警方曾进行过调查，但因为害怕打击报复，很多受害者不敢站出来，面对调查矢口否认。

“我听到风声，付海军从看守所带出话来，警告我们，谁告他，出来就会搞死谁。”任葵花边哭边说。

有这样的顾虑，再想到多年来坎坷的举报历程，“任葵花们”忧心忡忡。

（金峰摘自《新民周刊》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