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弟弟别学医

王小刀

江明明刚从一个白加黑的大夜班里恢复过来，眼下晕着淡淡两片乌青。尽管如此，她仍然是个漂亮女孩，身材窈窕、皮肤细腻、面容清丽，一头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更显得清纯、秀气。这样的女孩走到哪里都会是男孩目光的焦点。可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样的优越感，不太爱笑，即便笑也不那么畅快，总是隐约地透着忧郁。她说，压力太大。

江明明是一名医学毕业生。一个月前，她从医学院本科毕业，进入某省会城市的一家二级甲等医院实习。这似乎是个不错的职业起点，可在她看来，前途未卜。

“我不讨厌当医生，但是对我来说，拦路虎太多了。”江明明说，她这人没有太大的抱负，“在一家普通医院当一个普通医生就够了，可即便这样都很难。”

江明明觉得两种人适合学医：一种是特别喜欢，且能豁出一切坚持到底；一种是家境特别好、父母在医药圈里有活动能力。前者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铆足劲在这条路上拼，就算不能成为名医，起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总能有所得；后者本身不必太优秀，只要能拿到文凭，家里就能帮忙找到好工作，自然万事不愁。

江明明自认哪种都不算。从一开始，江明明就没对学医这事热血沸腾过。“在我家那个小地方，女孩报专业差不多只有3选择：金融、师范还有医学。不是不能报别的，只是从老师到家长，大家能看到的职业好像就只有这么几个。我不喜欢金融，也不愿意当老师，那就只剩下学医了。”

后来证明，对江明明来说，学医确实只是“看上去很美”。

“大一、大二时还算开心，那时考虑的事情少，没想过就业、前途什么的，我像念高中一样，读书、当班干部，还拿了好几回奖学金。真正开始思考未来是从大三开始的。”

临床医学本科五年制，大三刚好是个分水岭。“辅导员带我们去看师兄师姐的招聘会，我们看到那些招聘单位时，心里都凉了半截。”江明明说，她从没指望毕业能进一流大医院，但也没想到“大部分招聘单位都是那种到处发小广告的生殖医院，还有药房。”看到师兄师姐们举步维艰，江明明第一次意识到医学生找工作有多不容易。

“整个大三我几乎都处在一种难以调适的心理冲突中。”江明明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了解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状况。“所有的信息都告诉我一个字，难。对没有背景的学生来说，进个像样的医院难，真正当个医生难，职业道路发展难。我那时甚至一想到未来就觉得很迷茫，学不进去。”

“改行”两个字第一次在脑海中飘荡，那一年，她做了很多兼职。

“礼仪、快餐店收银员、发单员、促销员我都干过。有时一站半天，一小时8元钱，可去掉车费、餐费、中介费，根本不剩什么。”

尽管兼职没让她挣到钱，也没帮她找到什么出路，可这些社会实践稳住了她的心。“我不能白读这5医。”千思百量，江明明还是决定当医生，“既然进入这个专业，那怎么也要拼一拼。”

辅导员告诉他们，学医必须读研，不然没出路。专业大实习时，班里有的同学只在实习医院点个卯，全力备研。江明明不这样打算。“英语是我的短板，考研很吃亏，更重要的是，研究生一读就是3年，谁能保证3年后就业形势更好呢？”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实习上，“多攒经验，先工作再读研未必行不通。”

毕业时，凭着不错的实习经验和学业成绩，江明明进入了现在工作的医院。“医院只和我签了学校发的三方协议。听说实习一年后可以参加执业医师证考试，考过了才能签合同。”

执业医师证是所有医学生面临的一道坎。“通过率只有20%左右。”江明明认识的一个老师考了10年仍没有考过，最后只好从临床科室转到科教科任职。“他还是幸运的。”江明明说，“他毕竟还能留在三甲医院。这种事在我们这一代恐怕不会再发生了，考不过就无路可走。”

规培是另一座压得江明明喘不过气来的大山。“按照现在的制度，我需要去有资质的医院参加住院医师规范培训，通过了才能真正进入临床，才能晋中级职称。”

江明明所在医院不具有规培资质，她试图申请到大医院规培，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医院甚至不在可以申报的医院之列，“表单里没有，我根本就无法申请。”

即便可以规培，那也意味着难以通过的考试。规培医生待遇过低早就是业内皆知的老问题了。

江明明现在的收入是300元饭补加700元工资，奖金另算，她不知道具体到手多少。好在医院提供了宿舍，否则，她恐怕拿不出租房的钱。

江明明感到苦闷。“肯定有优秀的同行能走到最后，可我们这些普通的医学生呢？能不能给我们一条路走？”

她曾考虑当医药代表和进整形美容院。“后来发现，前者需要在各种场合应酬，我的性格恐怕不适合；后者对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可以综合发展的好环境。”江明明说，医学其实是个就业面很小的专业，“就像走一座又长又窄的独木桥，要么走通了，要么掉下来。”

江明明其实有个很让她骄傲的特长。“我家里是开店的，从小我就在店里玩，和各种顾客打交道，这让我很会卖东西。每次放假回家帮忙看店，我都会比父母卖的营业额高。”她说，真有一天，在这行走不下去了，她就自己开店去。

现在的江明明不想考虑这条退路，她还是在工作中全力以赴。“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但有一件事我知道，这个社会干什么都不易，我现在干不好，换个行业恐怕照样干不好。做什么都得拼尽全力才行。”

弟弟今年高考，报志愿时江明明只给了他一个建议，“别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