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眼泪

陈聪敏

我正在地里捉蟋蟀，一扭头，看到了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坐在我身后的大石头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看着红肚兜问。

“我是妖怪！我来了好一会了，你专心捉蟋蟀，当然没有注意到我了！”

“妖怪？”我吃惊地看看红肚兜小孩，笑了笑，“别逗了！你要是妖怪，我就是玉皇大帝！”

“你不信？”小孩突然用手朝我一指，嘴里喊了一声，“变成蝴蝶！”

我一看我手上的蟋蟀，真的变成蝴蝶了！

“看来你真的是妖怪呢！”我终于信了，“不过你长得真是可爱，我们总觉得妖怪一定是青面獠牙，很可怕的！你不可怕！”

“想见我可怕的样子吗？”小孩调皮地看着我。

“算了吧！我有心脏病，你别吓我！”我说，“我得回家喂我的小鸡了，你自己玩吧！”

“我可以到你家去吗？”

看着红肚兜小孩可爱的样子，我决定带他回家。

妈妈见我领回一个陌生的小孩很吃惊：“小雅，你把谁家孩子领回来了？”

“我是妖怪！”不等我回答，红肚兜自己抢先说话了。

“妖怪？”我妈吃惊地看了看红肚兜，然后笑了，“你家大人真有意思，给你取了这样奇怪的名字。”

“我真的是妖怪！”红肚兜又说了一遍。

“好！妖怪！妖怪！”妈妈摸摸妖怪的头，慈祥地看着他。

我的小鸡朝我跑来，它们看见我瓶子里的蟋蟀了，叽叽喳喳地叫着。我赶忙将蟋蟀倒在地上，小鸡高兴地啄食起来。

“好好喂，小鸡长大了生蛋给你吃！”妈妈说。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刚才还兴致勃勃吃蟋蟀的小鸡竟然变成了一个个圆圆的鸡蛋。

“这是怎么搞的？”妈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好好的鸡，怎么眨眼变成了鸡蛋？”

“你干的？”我知道是红肚兜让小鸡变成鸡蛋的。

“是啊！吃鸡蛋等那么长时间干什么，你现在就可以吃了！”红肚兜说得很轻松。

我妈的眼睛瞪成了鸡蛋大，半天才讷讷地说：“看来你真的是妖怪呢！”

“本来就是！”红肚兜得意地摇头晃脑。

很快，全村人都知道我家来了一个妖怪。

“你真是妖怪？”我的好朋友石头冲进我家，正好看到红肚兜，开口就问。

“是啊！”

“你为什么来到人的村庄？”

“来玩玩呀！”

“你晚上要回家吗？”

“不回家，妖怪没有家！”

“这么大点，没有家，太可怜了！”

“你才可怜呢！”红肚兜生气了，他可能不喜欢人家说他可怜，手指一伸就将石头变成了一只小鸡。

“你怎么能这样，他关心你，你却将他变成一只鸡，太没良心了！”我生气地对红肚兜说，“你还是走吧！”

“我把他再变回来还不行吗？别赶我走，好不好？”红肚兜拉着我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那你赶快把他变回来吧！”

眨眼间，石头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了。

“太好玩了，我刚才和你家小鸡说话了，它说你对它真好，每天抓蟋蟀给它吃，它要快快长大。我竟然听懂了鸡的语言！”石头一恢复原形就冲我高兴地说。

看见石头这样高兴，我心里也痒痒的。

“你也想变成鸡吗？”红肚兜问我。

我说：“我想变成一只鸟，可以飞到树枝上！”

刚说完，我就真的变成一只鸟了。其实我变成鸟之前还在想，如果我变成鸟，我就可以飞进三叔的果园，想吃什么水果就吃什么水果，不必担心被三叔养的狼狗追。但真正变成鸟之后，我对满树的果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却吃掉了好几只树叶上的虫子，那软软的虫子好恶心啊！我赶紧飞回红肚兜面前，冲他叽叽喳喳叫。

“好吧！我这就把你变回来！”红肚兜听懂了我的话。

这样我又变成原来的我，我一边往地上吐口水，一边说：“恶心死了，我刚才吃了好几条虫子呢！”

石头和红肚兜开心地笑起来。

有了红肚兜，我的生活多了很多乐趣。

有一天，石头着急地找到我，说：“小雅，好像要出事了！今天我看到几个大人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好像跟红肚兜有关呢！”

“跟红肚兜有关？”我一下来了兴趣，“走，听听去！”

只要有关红肚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我和石头在村里转，果然看到好多大人聚集在村长家里，他们正在谈论着什么，看见我和石头，就停下来不说话了。

“你们来干什么？”村长问。

“听听你们说什么。”石头真是不长脑子的石头。

“大人说话你们小孩听什么！去去去！”村长对我们下了逐客令。

“你们在搞阴谋！”我说。

“搞阴谋？”村长笑起来，“不要乱扣帽子！我警告你们，赶快出去！”

几个大人过来，一手拎一个，就将我和石头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拎到门外，吧唧！往地上一扔，转身进了院子，咣当！关上了院门。

我和石头又踢又踹，那扇门纹丝不动。

怎么办，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的心里越发好奇起来。

“我们去找红肚兜想想办法！”石头的脑子这时活泛起来。

我一拍脑门：“对啊！红肚兜是妖怪，我们让他把我们变成苍蝇或者蜜蜂，飞进去，不就行了吗！”

红肚兜真的将我们变成了蜜蜂，我们真的飞进了村长家的院子，没有一个大人注意我们。

我站在村长的帽子上，石头趴在上面的灯管上。他说怕村长一巴掌将他拍死。

“我们必须抓到妖怪，然后把妖怪弄哭，他才能流下眼泪！”村长说，“放心，我们不会要他的命，只是要他一些眼泪，这有什么呢？他吃住在小雅家，也该为村子出出力！”

“村长，你说妖怪的眼泪真的是珠宝吗？”三叔将信将疑地看着村长。

“那还有错？老一辈人说‘妖怪泪，赛珠宝，驱灾病，福禄多，穿颗泪珠挂胸前，一生幸福寿命延！这还能有错？”一位瘪嘴老婆婆说。

我终于明白，他们想从红肚兜那里得到眼泪！

我和石头飞出村长家。

“我们不能让他们弄哭红肚兜！”我说，“哭就得伤心，红肚兜那么可爱，我可不愿意红肚兜伤心！”

“是啊！我们要保护红肚兜！他是我们的朋友！”石头也说。

红肚兜正在院子里追那几只小鸡，咯咯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见我们回来，红肚兜把我们变回原形，问：“你们听到什么了？他们在说我什么？”

我们不能告诉他大人要把他抓起来，还要把他弄哭，就是为了他的眼泪。

“没有什么，他们说你很可爱！”我撒谎了。

“对，他们说你很可爱！没有比你更可爱的妖怪了！”石头也随声附和。

“算了吧！你们都不说真话！还好朋友呢！他们在商量着要取我的泪水！”红肚兜说，“我什么都知道！”

“对不起！我们不会答应的！我们会保护你的！”我说。

“对，我们会保护你！”石头就像一只鹦鹉，我说什么他说什么。

“哼，我是妖怪！我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红肚兜生气地说，“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正说话间，村长已经带着一群大人冲进了院子。

“你们要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这些人。

“你们要干什么？”石头又在鹦鹉学舌。

“我们找他！”村长用大手把我和石头扒拉到一边，径直冲到红肚兜面前。

红肚兜一点都没有害怕，直视着这些人，说：“你们要我的眼泪，好，那看谁有本事把我弄哭！”说完，他坐在凳子上。两只手抱在胸前，看着身边的大人。

“你们上！”村长一声令下，人群一闪，五个妇女将红肚兜围在了中间。

“糟了，这些女人都是骂人的高手啊！”我低声对石头说，“他们会骂死红肚兜的。”

“你这个坏孩子——”

“你这个死孩子——”

“你这个倒霉孩子——”

五个妇女声音或高或低，嗓门或粗或尖，语气或急或慢，拿出自己几十年练就的骂功，一阵大骂。

红肚兜稳稳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些人，脸上越来越高兴！

“骂吧！接着骂！”红肚兜说，“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们我是吃脏话的妖怪，你们那些话真的很好吃！”

几个妇女愣住了，默默地擦掉嘴角的白沫，看看村长，惭愧地低下头。

“看看吧，成天在村里骂人，现在败下阵来了吧！”村长没好气地说，“以后再在村里骂人，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以后我们再也不骂人了！”五个妇女羞愧地退到一边。

“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嘛！”红肚兜看着村长。

村长一挥手，人群往后一闪，五个彪形大汉将红肚兜围了起来。

“他们要打人！”我惊叫着。

“他们要打红肚兜！”这次石头总算没有学我说话。

我们正准备往里面冲，因为我们说过要保护红肚兜的。几个大人伸出大手，抓住我们，我们动弹不得。

红肚兜并不害怕，看看壮汉，平静地说：“我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怪，会怕你们？来吧，是单个上还是一起上？”

五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扑到红肚兜的面前，有些挥拳，有的踢脚。

我和石头同时闭上了眼睛。

“啊哟，我的手！”

“啊哟，我的脚！”

“啊哟，我的头！”

“啊哟，我的胳膊！”

“啊哟，我的腿！

听到这些叫声，我和石头同时睁开眼睛。天哪，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那五个壮汉抱腿的抱腿、抱头的抱头，弓着腰，蜷缩着身子，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红肚兜呢，还是坐在凳子上，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一个石头妖怪，别怪我肌肉硬哦！再来！再来！”红肚兜看着哭爹喊妈的五个大汉说。

“没用的东西，成天在家里耀武扬威，打老婆打孩子，现在怎么不威风了？”村长骂着。

五个大汉羞愧满面。

“以后再听到你们在家里横行霸道，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村长说。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五个大汉羞愧地退下。

村长走到红肚兜面前，说：“吃脏话的石头妖怪，我们实在对不住你！你放心在这里住下吧，以后没有人会打你的主意的！我保证！”

村长率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你真厉害！”我和石头异口同声地说。

红肚兜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个流浪的妖怪，一直想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听说你们这个村叫快乐村，才留下来，现在才发现快乐村其实并不快乐，粗鲁的女人、男人那么多！我决定接着去流浪了，找一个真正快乐的地方住下来！”

“你别走！”石头一把抱住红肚兜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不让你走！”

“对！你别走！我们不让你走！”我竟然在重复石头的话。

“不行，我必须走！事情已经办完，我就得离开！”红肚兜说话的样子像一个老人，他毕竟是活了三百年的妖怪嘛。

“事情已经办完？什么事情？”我疑惑地看着红肚兜。

红肚兜笑了笑说：“几天前，我玩累了，正好歇在村外地边的大石头上，你们村长靠在石头上自言自语‘快乐村里女人爱骂街，快乐村里男人爱打架，这叫什么快乐村啊！得想个什么办法，让这些骂街的女人、打架的男人反省反省！我就跳下来，跟他一起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么说妖怪的眼泪根本不像歌里唱的那样，能带来福禄，能驱邪避灾？”我问。

“那当然！不是都告诉你，那是我和村长想出的主意吗？”红肚兜说，“好了，我该离开了！几天的相处，我还真的不愿意离开你们俩！”

“那就不要走！我们也舍不得你！”石头抓住红肚兜的手不放。

“你不要走！和你在一起，我们真的很快乐！”我抓住红肚兜的另一只手。

但红肚兜执意要离开，他说他本身就是个流浪的妖怪，喜欢各处走走。

我和石头只好送他走。

我们送到村口，红肚兜说：“回去吧！”

我们摇摇头。

我们送他到大路上，红肚兜说：“回去吧！”

我们还是摇摇头。

红肚兜在前面走，我和石头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

我们送他翻过一座山，红肚兜说：“回去吧！”

我们还是摇摇头。我们真的不忍心和他分别。

突然，红肚兜蹲下来，看看我们说：“我想哭！”

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他的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我和石头一看，妈呀，全是亮晶晶的珍珠呢。

“快捡啊，有珍珠你们不捡，你们傻瓜啊！”红肚兜边哭边说。

“我们不要珍珠！我们只要你留下来！”我说。

“对，我们只要你留下来！”石头又在鹦鹉学舌了。

听到这话，红肚兜立刻不哭了，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说：“我突然不想去流浪了！我决定留下来了！”

“耶！”我和石头高兴地跳起来。

我们三个手牵手，转过身，一起朝回走。

图·三脚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