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入摩崖的岛魂

2015-12-16 11:05孙和军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5年7期
关键词:小洋摩崖黄龙

文/孙和军 编辑/吴冠宇

渗入摩崖的岛魂

文/孙和军编辑/吴冠宇

岁月飘逝,昔日英雄的风流倜傥已被雨打风吹去;鳌鱼旗呼猎猎作响的艨艟哨船,也不再如都督挥洒的毫笔在那流年岁月里自如潇洒。只有摩崖石刻那富于天然与人文的意趣,渗透了中国文化与自然山水,终成为历史演绎的苍茫印记。

大大小小的岛屿成就了舟山群岛这一中国大陆最东端的胜地,而对位于舟山最北部的嵊泗列岛来说,成就它的不仅是岛屿,还有诸多渗透着岛之灵魂的摩崖石刻。它们记载着岛的历史和故事,也讲诉着自然山海的风情。

嵊泗列岛是中国东海的前沿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据古籍记载,唐朝鉴真和尚六渡扶桑、明朝郑和七下西洋、明末郑成功征发东南等都曾途经嵊泗列岛,因此岛上留下了许多摩崖石刻和人文古迹。其中,最让心灵为之怦然的,要数小洋山、黄龙岛和枸杞岛上的石刻了。

在嵊泗触摸摩崖石刻,不禁感慨也许应该感谢仓颉“天雨粟,鬼夜哭”的伟大发明,成就了汉字承载每份思考与记忆的功能,让我们的讲述在融合了艺术的美与哲学的神秘后,继以穷天地之精髓,缘鸟兽之行迹,源远流长地记载着天地人之间的玄机。

镌文,据经典以疏怀

注焉不满

在小洋山岛双北村董氏宅基之下的傍海山崖上,“注焉不满”四个黑色摩崖大字阴刻于此。四字自东而西排列,每字逾尺见方,笔力遒劲。由于石崖之间有几道裂缝,“注焉不满”四个字之间的排列并不是等间距的。

上海学者徐作生认为小洋山“注焉不满”四字为唐朝高僧鉴真手迹。我曾打电话给徐先生,请教“鉴真手迹”的依据是什么?有无落款?风雨侵蚀了1000多年的石刻和字迹何以保存得如此完好?因为至今为止,舟山并未发现过宋以前的摩崖石刻。他说他的关于小洋山石刻手迹考据的文章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也曾刊登过,一直无人对此提出疑议。2011年国庆节,我再赴小洋山。意料之中,面目已然全变,百姓已无一家,连渔村的影子也消匿得了无痕迹。我以游客的身份进入石龙景区。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注焉不满”四字,不知是否还在原来的石崖上?回来以后,了解了一下,说是让位给经济开发,移地复制到嵊泗的泗礁本岛去了。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出自于《庄子》的代表作之一《齐物论》。《汉语大字典》解释“葆光”就是隐蔽其光不让人知道,才智藏而不露。圣人往往是这样的,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取之,万年不竭,复添之,万年不满;可谓“舒之弥万里,卷之不盈杯”。学者徐作生对石刻上“注焉不满”四字的解读是“海水汹涌奔泻,然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满溢”,而当地老渔民们的说法则是“小洋山航道深,再多海水也灌不满”。

何为对错,真正的解读只怕还在于那位题刻者。如果是鉴真,这位千年前的佛家高僧,留给我们的会是哪一种玄机呢?

根据嵊泗县文史学者郭振民先生的描述,鉴真至少两次登上小洋山岛。一次是在公元743年,鉴真率80多名僧侣第一次扬帆出海,东渡之舟在嵊泗洋面遭遇狂风大浪。帆船破损,随波逐流,漂至小洋山。正如《唐大和上人东征传》所记述:“舟破,人并上岸。水米俱尽,饥渴三日。”直至风停后,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小渔船。船上的祖孙三人,把自己的一桶饭和所有的淡水都留给岛上的落荒者。《东征传》称“泉郎水米相济”。“泉郎”则是指一帮散落在山海之间,常居船上兼结庐海畔,时时迁徙的海上渔民。五天后,明州府派船把他们接到阿育王寺。第二次是在公元748年,这次鉴真汲取了教训,因风向不对,他们在小洋山找了一个避风的岙口,停泊了一个月。在这两次短暂的停驻中,鉴真是否真的在小洋山留下了“注焉不满”四字,这似乎还是个谜。

而徐作生的文章提到,2000年日本某摄影团高柳一行来小洋山勘访鉴真东渡史迹,面对“注焉不满”四字,双膝跪地,长久膜拜,视之若圣物。看来,日本人是真拿此四字当鉴真法迹了。

“海阔天空”与“鲲鹏化处”

在小洋山岛小观音山山顶上有一块摩崖石刻,书“海阔天空”四字,横书,笔锋苍劲有力,为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游兵都司、新安人(徽州歙县)张文质所书。张文质身为武将,却饱读诗书,好题字留刻,在小观音山山麓的“鲲鹏化处”石刻也出自他手。这两块石刻,两相呼应,倒似乎也应了些“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意境。

上:嵊泗县枸杞岛暑期度假,傍晚游水,看夕阳,2014年。 摄影/沈彦小池

下:嵊泗县基湖沙滩亲子拍摄,新年正月的第一天,晴,2015年。 摄影/沈彦小池

我记得在2000年见到的“海阔天空”是红色的,印象中是由天然石碑错杂叠接而成,犹如碑石之山,而“海阔天空”就镌于山顶岩壁的石匾中。这次见到的居然是岩石的本色,仿佛石刻的古韵与历史气息被清风酥雨清扫得异常干净。从游步道上看此四字,角度并不佳。后来据嵊泗县文化局的人介绍说是原石刻还在,因游客上山观赏不便,便在游步道旁重新仿凿了一块出来。这才知道两次看到的并不是同一块。

摩崖石刻“海阔天空”为人知晓不在少数,但很少有人知道小洋山还有过一块“海阔天空”的碑石,笔者翻阅清人翟灏、翟瀚辑的《湖山便览》,其卷九“崇明”有《小洋山》诗,诗前有按语,曰:

山多羊,又名羊山。有碑曰“海阔天空”,国朝总督噶礼巡洋时立。上有天后宫、三官堂、羊公庙。

这块“海阔天空”碑是清朝康熙年间江南江西总督噶礼所立。噶礼,姓栋鄂氏,满洲正红旗人。康熙曾说他“才有余,治事敏练,而性喜生事”,清史记载噶礼不但自己贪赃枉法,还打击迫害不与之同流合污的清廉官吏。噶礼于康熙四十八年以后任职两江总督,来小洋山巡海也是那时候的事。估计是看了张文质的“海阔天空”石刻后,附庸风雅,胸生大气,效仿着题刻一碑。毕竟,他身为总督要比那位游兵都司风光显耀得多,而且康熙盛世比起万历晚明也太平得多。无论如何,他要从一个武夫手里夺点风光来炫耀一下自己,更为自己难得的出海巡洋留点光彩的纪念。

遗憾的是,虽然翟氏兄弟编《湖山便览》时所处的光绪年间尚能见到噶礼的“海阔天空”碑,但让噶礼伤心的是,石碑并没像摩崖石刻一样留到今天。来到小洋山的游客从此记住了张文质,却没人知道还有个总督噶礼。

其实,小洋山最经典最有神话色彩的石刻当属同样出自张文质之手的“鲲鹏化处”。该字原镌于双南村小观音山南麓一户民居屋后粉红色峭壁上,直书,每字高约0.85米,宽约0.65米。

庄子《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看得出,张文质绝对是个饱读四书五经、酷爱摩崖题刻的高手,是一员执剑巡海的武将,也是一位执笔研墨的文人,他的想象就如化鲲为鹏的巨鸟,穿梭于千寻峭壁、百态怪石之中,搏击于万倾瀚海、亿里云天之内,从北冥到南海,从大鲲为巨鹏,恍惚间,海动风起,龙吟波谷,而它,自由而高傲地翱翔。

将“鲲鹏化处”授之于小洋山岛,一者当赖张文质之神笔,二者当赖庄子之鱼情结。《庄子》十二篇共十八处提到“鱼”。庄子与鱼,非一非异,亦一亦异,如水乳交融,浑然无界。庄周赋予“鱼”道家的精神和思想,他主张人生应“全性保真”,摆脱一切世俗羁绊,化同大道,游于无穷,以达到绝对和完美的精神自由。这恐怕就是庄子借“鱼”所要诠释的人生境界呀。

翻读《山海经》,可以探知鲲鹏虽不是《山海经》记载的神兽,但《逍遥游》里鲲鹏之化的根源却在《山海经·海外北经》中北海海神变为风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的禺强的典故,包括后来唐朝李白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的意境,均不外乎由此而来。鲲鹏之知名度和气势在我国古代的神兽体系中是独特和罕见的。小洋山岛的石刻恰恰应和了鲲鹏所创化的神奇表现力!

鹏为鲲所化,鲲鹏之志,何其远大!这是巡海将士之志,是一代代开疆拓洋者的不已壮心。我们习惯站在大陆岸线上俯视海洋,其实,当农耕文明圈与海洋文明圈交接碰撞的时刻,我们更需要站在海洋上俯视大陆,站在空中鸟瞰大陆。古人以鲲鹏之化,告诉了我们掌控海洋和天空的重要玄机。

“倚剑”和“中流砥柱”

“倚剑”两字镌于小洋山观音山西坡巨壁中,横书,每字高约3.8米,宽约3.6米。粗犷浑厚,遒劲奔放。莽莽然亘列于巍巍山麓,气势实在撼人。更有“中流砥柱”四字嵌于“倚剑”两字中间,字中套字,大小匀称,错落有致,为舟山摩崖石刻之罕见。整幅石刻,看上去庄重端肃,意味深长,令人敬畏之心顿生。据说是迄今发现的舟山市最大的古摩崖。“倚剑”左有落款八字:癸丑夏楚人李楷书。

倚剑挥戈,一派力挽狂澜的气魄。《晏子春秋》曰:“以入砥柱之中流。”“中流砥柱”,在这里就喻作屹立在东海汪洋中的砥柱山。同仇敌忾、坚强独立的明朝水师、巡海将士,在这动荡艰难的环境时势和恶劣的海隅边疆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夕阳西下的嵊泗万亩贻贝养殖基地。 摄影/虞岸

癸丑年就是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这个李楷,曾引起一些争议,最后据湖北蕲春文化研究会秘书长陈仕猛先生提供的文章考证,可以判定题写“倚剑”两字的李楷,就是曾任福建南路参将、升任江南副总兵、官至贵州总兵的湖北蕲州人李楷。

李楷在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担任江南副总兵之职,万历四十一年还在此任上。据崇祯《松江府志》卷二十五兵防记载,江南副总兵原驻金山卫,嘉靖四十三年移驻吴淞,专管江南水陆兵务。吴淞位于今上海市北部,明朝以后,一直是海防和江防之要塞。而小洋山地区在明朝是江浙两省会哨之地。该志还说,洋山为松江府所属,为定海、吴淞江二总兵会哨之处。嘉靖《平湖县志》卷六政事兵防篇:“洋山哨泊守洋山、圣姑礁,与直隶吴淞官兵会。”清魏源《圣武记》卷十四:“中国之师船,苟无海贼之警,即终年停泊,虽有出巡会哨之文,皆潜泊於近岙内岛无人之地。”

清初声势浩大的海上反抗运动,常取道洋山。顺治十五年(1658年)九月,郑成功、张煌言在洋山会师北伐,遭遇大风而损失甚惨。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浙江省和江南省水师,在此立有江浙两省海汛分界碑。根据1936年2月12日上海《申报》载,此碑立于小洋山老会庙中。老会庙指的可能是仰天盖山东侧山岙中的天后宫,可惜已经不知影踪。

小洋山历史悠久,唐大中四年(850年)即有关于该岛的文字记载,据称当时岛上有座隋炀帝庙,还有一座洋山大帝,供奉一个为救饥民而擅自放漕粮的解粮官,颇有离奇色彩。自宋至元明的漫长时间里,洋山渔汛一直盛如海上大都会。

嵊泗摩崖石刻——山海奇观。 摄影/孙和军

刻字,承先哲以瞻后

东海云龙

黄龙岛有大小两座,大黄龙岛因山势雄伟,多裸岩,土呈澄黄,远望似黄龙蟠海而得名。约16世纪前已有人在大黄龙岛定居,清初遭海禁内迁而荒废,现居民的先祖多是康熙年间舟山展复后,陆续从宁波、镇海、乍浦等地迁入。

北峙岙村是传说中黄龙长龙角的地方,从那上山,穿越鳞次栉比的石居,传说中女娲补天遗漏的大小元宝石,就依偎着隐居在石岗悬崖之中,形若两锭神来的金银大元宝。大元宝石重约百吨,高6米;小元宝石重约5吨,长4米,两石相依。人立于石上,蹬之悠悠颠晃,推之则摇摆而不移,人称东海第一大奇石,也可谓黄龙岛镇岛之石。

舟山本土诗人海不平君曾有妙句歌咏:

遥望海天东复东,黄龙出没雾云中。

山高犹有一方石,洋阔焉无八面风!

冷眼滔滔情不世,灵心逸逸意如空。

经霜历雨万千载,傲立人间亦为雄!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六月,巡海至此的张传隆在大元宝石的西壁题上了端正俊俏的“东海云龙”四个字。每字约0.68米高,0.55米宽,在题刻左上角有一篇4行字的短文,文字因年代久远风化严重,好些字已辨识不出,但令人惊讶的是,每当上午10点左右,阳光斜射与元宝石恰成一定角度时,就能清晰地读出绝大部分短文内容。

无独有偶,位于峙岙村黄沙路34号居民宅旁的石壁上确有一个石刻“东海龙云”。“东海龙云”距离能踩踏地面高二十米左右,题刻保存良好,落款因风化之故已基本辨别不清,据当地乡儒介绍该石刻距今有百年历史,从字型及文字内涵上来看应该与元宝石上“东海云龙”为同一时代石刻。

龙是水神,云是水气,龙吟则景云出,故《易•乾》中说云从龙。云龙驭风而飞,腾浪而至,可谓海山诸神列仙风云际会之所。元宝,以吉祥记忆和财富符号浸淫在岛人漂海迁移的整个历程;传说,源自大荒之境神奇而富有感召的道德启蒙;张传隆的手笔,则赋予了元宝石生命本真的色彩。

瀚海风清

黄龙岛更早的石刻在岛之南所谓龙颈部位的大岙村尖峰脑岗墩山麓,“瀚海风清”精雕细绣了四百余载,是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差镇守浙直中府都督处邵杨令、分守宁绍等处地方参将刘炳文、统领宁嘉游兵的游击将军陈梦斗抗倭督汛时同签的神来之笔。

据《嵊泗地名志》记载,“瀚海风清”4个大字,字径约0.8米。结构宽博,意态浑成。点横撇捺、提按顿挫间起伏律动,线条丰满,显得静中有动,又雄强浑厚,端庄凝重,向外自然伸展扩张。

邵杨令和陈梦斗何许人也暂时无考。但刘炳文是福建漳浦人,万历三十二年到三十七年任宁绍参将。明朝为了防御倭寇及海盗等的袭扰,在东南沿海建立了轮哨制度。光绪《定海厅志》卷十九记载:“嘉靖三十八年,设宁绍参将一员,从临山移驻舟山。所属定海水营、临观水营、绍兴陆营、昌国水营、昌国陆营,统归调度……”刘炳文在万历三十六年轮哨到了黄龙岛,留下了“瀚海风清”的石刻,戎马倥偬之中不失儒将本色。

大岙村宛如天工之凿、织女之针所造就的海山绣锦,述说着黄龙岛浴海烽火的历史。上世纪70年代初居然被人为毁去了半个“瀚”字及所有的年庚落款,遗憾抱在了黄龙岛的史柱上,让人伤心得无语凝噎。如果黄龙有泪,他一定会将三颗滚烫的泪珠熔镌在半个“瀚”字边,用他的龙爪将残缺的横横竖竖补齐。补天漏有女娲,补古籍有史家,石刻缺一块,又怎会无人补呢?残缺需补,毁灭的更应补以原貌。在一个亟需汲取人文道德力量的今天,我们需要借助古人的智慧,赢得与历史对话交流的机会。这个机会不是不多,而是稀缺。

仙印石和元元门

爬上黄龙岛主峰石屋岗墩,沿山脊古道朝北行进,沿途偶有怪石危岩,突兀地闯入我们的镜头。

这是一条把整个黄龙分成北港与南港的山脊,历史上也曾经是江南省和浙江省的分界线。似有仙人指路,天龙招引,我们寻找到了面向北港的诸葛亮帽顶岩和面朝南港的佛面岩。

一定是一种智慧,一定有一种力量,把堆积在一起的几块石头演化为诸葛亮的纶巾。当转化角度,视觉便成为最强劲的风,于是石头便复古般地蓄满了历史,石头便诗意般地读出风景来。其实,从渡船靠泊黄龙之岸的瞬间,我就一眼望见,一股由远及近的轻柔的相识感,冉冉而升,我认定是这群凝固的岩雕。诸葛安详淡定地俯视着北港,海上的每一簇涌浪、每一艘帆船都是他布下的兵卒。

我们在一幢扩建中的古寺边,摸寻到了诸葛这位智者的气息。一块有着巨大脚印状的石头上,刻着“仙印石”三字;在一块如门似户的巨石旁,又刻着“元元门”三字。元是鸿蒙初开,混沌乍惊;元是万物复始,生命起源。不知题刻者是谁?也不知这样的理解合不合题刻者的本意?只见门旁绿木青藤蔓延,权将它们作为我攀岩的扶手好了。长年凝望大海的纶巾,该为他抚一抚了。即便感受不到孔明的温度,汲取不到卧龙的智慧,也可以五体投地地贴着他一回,感知巨石冷漠外表之中蕴藏着怎样厚实的生命砥砺与人文淬炼。

看似一块简单的石头,但要征服它,让自己耸翘于海天之际,往往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需要勇气,毅力,甚至需要流点血,劳点筋骨。我知道,没有几个人可以爬到数十丈山顶绝处的悬崖上来,一个高高站在诸葛纶巾之上的人,他本身就需要智者的高度、气度与器识。

摩崖,观山海以悟道

到嵊泗枸杞岛的人,不能不到位于石浦村和里西村之间的第二主峰五里碑,“山海奇观”摩崖石刻就在那里。明万历庚寅年(1590年)春,抗倭名将侯继高统率兵临观把总陈九思、听用守备宋大斌、游哨把总詹斌等人来此督汛,留下“山海奇观”四个遒劲大字。如盘摩崖,泼墨而见苍劲,勾勒而见磅礴。侯继高是来海疆前沿检查战备的,军人爱题书法,附庸风雅,抒怀壮志,留下了四字成为一个地方的人文历史景观,活在枸杞岛人的记忆当中,更是一个带着挥洒不去的浪漫主义精神的英雄故事。

先人崇道崇儒,道家以石悟道,儒家以石载道。五里碑的摩崖,巧石争崛,神工天成,足以为这一片海隅构筑起山海一色的诗意隽永、道儒如一的人文联想。道家主张出世,儒家主张入世,在我看来,在当年人迹罕至的小岛上,浸染着山海风光、摩崖题词,完全是合乎道家的出世之举;而以抗倭督汛海疆的名义来到枸杞岛,侯继高呈现的又是儒家的入世之举。出世入世之间,谁能为400多年来匆匆掠影而过的人们,包括今天站在五里碑面前瞻仰的我留下什么?

山佑人,人崇山;海飨人,人敬海。这是人与山、人与海之间的共生原则。这样的原则之下,乐海者观海则意溢于海,乐山者登山则情满于山。我数次观瞻“山海奇观”,是源于内心对山海的钟爱。以摩崖为简牍,以山岛为龟骨,对乎山水的一切审美情趣和审美技法,不恰是一部天书神卷,伟岸而坚挺吗?

岁月飘逝,昔日英雄的风流倜傥已被雨打风吹去;鳌鱼旗呼猎猎作响的艨艟哨船,也不再如都督挥洒的毫笔在那流年岁月里自如潇洒。只有摩崖石刻那富于天然与人文的意趣,渗透了中国文化与自然山水,终成为历史演绎的苍茫印记。

这道摩崖石刻成了枸杞岛永不断裂、永不消失的画面,它和枸杞岛的传说一同演变,在海风吹过时,我的遐思,也会像海里的小舟一样,微微摇曳,荡漾开历史的涟漪。

嵊泗嵊山中心渔场锚泊区一角。 摄影/虞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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