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帮往事

江寒秋

中国传统商帮中，潮汕商帮具有迥异他人的商业气质。其经久不衰的商业血脉，狠厉霸道的扩张模式，让潮汕商帮有着东方犹太人的名号。

李嘉诚、黄光裕、马化腾以及在“宝万之争”中名声大噪的姚振华，他们都是潮汕商人的代表。分析潮汕商人的发家路径，我们能够看到一幕幕刀口舐血的商战大戏，这既代表着民营经济崛起时的野蛮生长，也透射出他们独一无二的成长模式。

“没有原罪感”

2015 年12月21日，与宝能的姚振华打得难解难分时，万科董事会主席王石亦不忘在微博上致敬：“潮汕商帮是中国传统商帮的一支，聪明吃苦善经营，其足迹遍布五湖四海，至今更在商场上扮演重要角色，成果累累。我佩服潮汕商人，万科不乏优秀的潮汕员工，老王亦有许多潮汕朋友。”

要知道，姚振华同样出身潮汕，他还是广东潮汕商会的荣誉会长。《时代周报》报道，在深圳地产圈，潮汕帮是一个庞大的存在。郭英成的佳兆业、黄楚龙的星河地产、黄茂如的茂业集团、朱孟依的合生创展、纪海鹏的龙光集团，都是潮汕籍房地产商当中的典型代表。

据深圳市规划和土地资源委员会公布的“2014年（2013年度）年检合格开发企业名单”披露，当时深圳831家房地产开发商前20名的名单中就有佳兆业集团、星河地产、华侨城、和记黄埔、中洲宝城置业、宏发地产等有潮汕背景的企业，占比达35%。位于深圳中心区的住宅中，黄埔雅苑、雅颂居、星河·国际等知名楼盘，均出自潮汕籍地产商之手。

深圳特区建立之后，许多潮汕人转战深圳，落户罗湖、蛇口等地，他们将眼光投向房地产行业，潮汕开发商是第一代进入深圳房地产的企业。20多年深圳房地产波澜壮阔的发展带来了高利润、高回报，造就了众多潮汕亿万富豪。潮汕帮迅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但由于早期地产行业的不规范，潮汕地产商的“原罪”问题也被经常提及。

地产策划人王志纲表示：“潮汕人的一大特点就是没有教化，按照广东话说就是没有边界，没有底线。他认为什么都可以摆平，说只要男人好色和好财就没有摆不平的。潮汕人比较可怕的一点是没有原罪感。什么叫教化？就是规范，就是礼义廉耻这些东西。”

“宝万之争”里，姚振华凌厉的操作手段，能看出其颇为野蛮的扩张思路。这种刀口舐血的行径，让他们能够快速完成资本积累，也为他们的财富安全埋下了危险的因素。

“饿死不打工”

潮汕区域三面高山环抱，一面向海，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陆路的迁移十分困难。而当地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平川沃野，河汊纵横，十分宜居。人多地少之下，潮汕先人本能地向海洋寻找出路。

大约是在明朝正德年间，潮汕地区的私人海外贸易便开始兴起。到嘉靖年间时，严厉的海禁政策，不但没有消灭潮汕人的经商热情，反而让他们组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武装走私集团，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潮汕人“富贵险中求”的狠厉性格。

1684年，清政府终结明朝严厉的海禁，所有的船要编号并船头涂色区分：苏州黑色，浙江白色，福建绿色，潮州红色。而位于汕头澄海的樟林港正是红头船的发祥地，对外通商的红头船云集，粤东人一批又一批乘坐红头船漂洋过海，经商谋生。潮商因此又得名“红头船”。

中国比较出名的商帮有10多个——山西商帮（晋商）、徽州商帮、陕西商帮（秦商）、山东商帮、福建商帮（福建商帮，广义包括台湾、新加坡等闽语民系）、洞庭商帮、广东商帮（潮商、广府、客家）、江右商帮、龙游商帮、宁波商帮等。

要论叱咤风云，曾经给中国留下重大影响和深刻记忆的也就是晋商、徽商和潮商三大商帮，如今是潮商和浙商并驾齐驱，但耐人寻味的是数百年来仅有潮商一直保持着强大生命力。

晋商的钱庄票号盛行百年，基本控制中国的金融，但在清末与官府的博弈中失落了。

徽商的旗帜是胡雪岩，他是最典型的红顶商人，他的飞黄腾达与左宗棠和湘军密不可分，然而其没落也在于此。政治与帮派和主义分不开，一方一旦失势，必将殃及池鱼——商帮老板。

然而，潮汕商人历经百年，不仅在国内，还在海外生生不息，海外老板逃过了清末到现在的100多年的各种政治运动。很多泰国、新加坡的大商人即是潮汕移民。

改革开放之后，广东得风气之先，潮商顺势而为，在中国风起云涌。有媒体统计，在2000年潮商最鼎盛时期，香港股市40%的市值为潮汕人所有。

潮汕人商业意识非常强，素有“饿死不打工”之称。李克强总理2015年上班第一天来到深圳，讲得最多的是鼓励全民创业，人人争当创客。潮汕人不需要鼓励，他们天生就有人人做老板的意识，自然而然的产生“宁可睡地板，也要做老板”的思想观念，他们的父辈老是给新生代灌输这样的思想。同时，潮汕地区经商氛围浓厚，一般读书一般的，都会自己创业，就算一开始给人打工，也怀着一颗将来翻身当老板的心。

许多潮汕人十多岁就开始帮家里看店、做生意，或是几个同乡或兄弟一起到外面打拼，他们重义气、家庭观念较强，这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表现得最为明显。

至今，潮汕人闯天下，还是“哥哥先出门，发展好了把兄弟姐妹都接出去”。黄光裕家族、黄茂如家族、朱孟依家族基本都是这种模式。

潮商经商具有一定的模式：小贸易—工厂—房地产—高科技—大企业。从李嘉诚到黄光裕，都是从传统小生意或者一般商贸做起，但他们不会“小富即安”，随着资本的不断积累，他们会顺应经济周期和市场变化，及时把资本投入到新的产业领域，使企业不断发展壮大。多元化投资、创新求变，让潮商永远走在别人前面。

秦朔朋友圈文章称，他当年在黄光裕办公室看到“商者无域”的横幅和一只鹰的形象，这大概就是潮汕商人的气质。

抱团与内斗

与其他商帮最大的不同是，潮商的影响是国际性的。东南亚、欧美各地华人首富几乎全部是潮汕人。在泰国潮汕人达到500多万，甚至掌控着泰国的主要经济命脉，并在政治上发挥着巨大作用。

斯特林·西格雷夫在《龙行天下》一书中说：“潮州人在文化上十分独特。他们操纵着地球上最有钱、最强大的地下网络，是世界上最早的跨国公司之一。组织严密且向心力强。”民国初《清稗类钞》有一则《潮人善经商》的记述：“潮人善经商，窭空之子，只身出洋，皮枕毡衾以外无长物。受雇数年，稍稍谋独立之业，再越数年，几无不作海外巨商矣。”

王志纲表示：“由于生存压力很大，潮汕内斗非常残酷，形成一种好勇斗狠的性格。他们的抱团也是罕见的。因为对于商人来说，只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像一群狼，在外，面对的是狮子、老虎，要共同打猎才能获胜，打完外面的内部再打，这就是潮汕人。他们抱团的时候还有一个特点，有自己的识别系统，第一潮汕话，第二功夫茶、潮州菜，还有潮汕的一些独特的传统，比如对婚姻对家庭的观念等。最后潮汕人成功以后，这些反而成为了一种优越感。”

不过，进入新千年后，与走私、骗税、假货猖獗相伴，潮汕信用危机的爆发，令潮汕企业名声扫地，还被曾与潮商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温州商人（两者同被称为“东方犹太人”），迎头赶超。

以黄光裕为首的一派潮商异军突起，曾令潮商群体为之一振，但他案发后，也给潮商群体带来重击。

随后，在潮商的大本营珠三角，风向开始悄然改变。

近年来，在政策和市场的双重挤压下，盘踞深圳的潮商资本正有序地从房地产市场退去，转向以保险业为主的金融领域。目前至少有生命人寿、阳光保险、前海人寿、珠江人寿四家保险公司的大股东均为潮商。不仅如此，在基金、银行等领域，潮商资本也正在加速汇集。前海人寿背后的姚振华，正是由此崭露头角。

一名深圳潮汕商会的企业家会员介绍，万科股权之争发生以后，深圳地产圈的潮汕帮公开或是私下都有聚会。许多地产大佬都表示要支持宝能系，如果需要，将会给予资金等方面的支持。“潮汕商帮一向很团结，注重资源流通，这次也不例外。”

必须承认，“潮汕人”身上有的标签其实或许是中国人身上都可见到。但他们如何赚得财富，却是时代、地域、文化环境等各项复杂因素造就而成。当他们被贴上“东方犹太人”、“野蛮人”等标签时，他们也需要重新思考并且敬畏商业固有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