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传记的多维视域解读

2016-01-17 17:50慕江伟
关键词:传者传记贾平凹

慕江伟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从 1977年出版第一部作品至今,贾平凹已出版各类著作近200余种,在国内外文坛产生很大影响,因其卓越的文学成就,在39岁时(1991年),关于他的传记《贾平凹之谜》既已问世。截至2016年,有关贾平凹的传记已多达 19种,其中,孙见喜写过 9种,包括《贾平凹之谜》(1991)、《怪才贾平凹》(1993)、《鬼才贾平凹(一、二部)》(1994)、《贾平凹的道路》(1998)、《中国文坛大地震》(2000)、《贾平凹前传(三卷:鬼才出世、制造地震、神游人间)》(2001)、《贾平凹评传》(2005,与评论家李星合作)、《贾平凹传》(2008)、《危崖上的贾平凹》(2008);王新民写过 4种:《贾平凹打官司》(1998)、《一部奇书的命运:贾平凹〈废都〉沉浮》(2011)、《贾平凹纪事(2000—2010)》(2012)、《贾平凹纪事(1990—2000)》(2015);何丹萌写过2种:《贾平凹透视》(2004)、《见证贾平凹》(2011);4人执笔4种:健涛的《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2014)、储子淮的《作家贾平凹》(2012)、许爱珠的《性灵之旅——贾平凹的平平凹凹》(2007)、冯有源的《平凹的佛手》(1997)。与鲁迅、郭沫若、萧红等拥有几十种不同传记的作家相比,虽有逊色之处,但贾平凹作为一位正活跃在文坛上的当代作家,这一现象的产生也是独树一帜的。因此,对已出版的关于贾平凹的传记作品做细致梳理与合理评述是有必要的。在总结贾平凹传记写作经验的过程中,探索贾平凹传记写作的新视角、新思路、新领域,不仅对贾平凹传记写作有所裨益,还会对贾平凹文学作品的研究提供多元的视域空间。

一、创作构想与审美追求

当我们谈论传记类作品时,最先关心的问题并不是文本本身,而是传者与传主的关系,且这种关系“长期以来亦是困惑传记传者和传主的一大难题”[1]。不同的传者面对同一传主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和话语路径,因为传者的身份决定他所掌握资料的丰富性,决定他的创作目的、材料取舍、和审美追求。因此,研究贾平凹传记有必要先研究一下写传的传者,若传者有极强的“主体性”,有对传主不同的态度、有强烈的与传主对话的意识、有独立的价值判断力、有自由文体意识[2],那么深入了解他们会对解读传记起到重要作用。

贾平凹传记的传者基本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其同事、朋友、乡党,一类是其学生,一类是其他研究者。就目前传记出版情况来看,第一类占绝大多数(共有6人)。正如评论家李星所言:“近年来,从乡党、朋友孙见喜开始,乡党圈、朋友圈、同学圈以平凹生平和创作的回忆、研究为内容的文章和书籍也越来越多,被人们称之为‘吃贾平凹’或‘吃贾平凹饭’的文坛现象。”[3]

传者在传记写作中与传主存在一种基本的伦理关系,这一关系的核心在于传者如何处理传主生平事迹。传记写作看重这一点,是因为“这就存在传者自身的定位问题,到底是要当美化传主的化妆师?还是想做丑化传主的涂鸦者?亦或要当一个写出历史真实的史学家?”[4]107贾平凹传记的一些传者没有坚定地选择做“历史真实的史学家”,例如,乡党孙见喜出版的贾平凹传记有美化之嫌,有评论者指出:孙见喜一本又一本的贾平凹传记“直接将贾平凹送上了神坛”[5]。其好友何丹萌写的《贾平凹透视》、《见证贾平凹》亦存在丑化之意。作家健涛指出:“《贾平凹透视》确实像读者展示……‘一个新的贾平凹’。这个‘新’说穿了就是贾平凹丑陋的一面。”但“它只是纯粹地暴露了贾平凹的丑陋……把道听途说、猜测臆想和演绎分析得出的结论,融入貌似吹捧贾平凹的文字之中,让读者无意中留下对贾平凹的恶劣印象。”[6]256这种写作没有达到史学家公允的“真实”态度,那么就很难实现传者与传主间“生命与生命的对话”[7],很难进入到传主的心灵深处,进而无法揭示出传主微妙又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和精神世界。国内外优秀的传记作家都很关注“真实性”,并为之努力坚守,因此写出的传记能得到传主本人、学术界以及传主家人好友的认可。如国外莫洛亚的《雪莱传》、欧文·斯通的《梵高传》、茨威格的《三作家》、《三大师》等;国内也有不少优秀的传记作品,如王晓明的《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钱理群的《周作人传》、陈思和的《人格的发展:巴金传》等。

为一位正活跃在文坛上的作家作传,确实具有极大的挑战性,8位传者中尤以孙见喜最具代表性,他用十八年的时间写出9种关于贾平凹的传记。当记者问其用青壮年的大半时间来为贾平凹作传究竟值不值时,他说:“我用一生中的黄金时段来写贾平凹这样的作家,我不后悔。”[8]481-482

8位传者因身份不同,选材各有特点。(1)在时间点的选取上,分为整体与局部两种。整体以宏观描述把握传主的生平事迹为主,孙见喜、李星的《贾平凹评传》粗略勾勒出了贾平凹近 50年的主要经历和与之相关的重大事件,传者把传主的人生和作品当作一个整体来考察和观照,尽可能做到“评”客观、公正、系统,“传”亲切、真实、全面;局部以微观洞察呈现复杂人生为主,王新民的《贾平凹纪事(2000—2010)》聚焦新世纪第一个十年里贾平凹的喜、怒、哀、乐,浓墨于贾平凹的作品创作、争鸣、出版、遭禁、解禁、获奖、升迁、打假、维权、书画、收藏等。(2)在题材的选取上,贾平凹《废都》创作前后的经历特别受好友圈传者的关注。近十年间就诞生了孙见喜的《危崖上的贾平凹》、王新民的《一部奇书的命运:贾平凹〈废都〉沉浮》以及健涛的《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贾平凹作品的侵权与被侵权官司也成为一个切入点,王新民的《贾平凹打官司》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视角独特,未落入追奇猎私的俗套。(3)在贾平凹精神层面的挖掘上,许爱珠的《性灵之旅——贾平凹的平平凹凹》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和高度,“能比较准确地反映传主的艺术精神历程”[9]212。(4)在体例的设置上,孙见喜以作品为主线,将传主生活、创作及评论融为一体;王新民、健涛等更注重展示他们眼中的、他们眼见的关于贾平凹的事情,严格遵守“忠于事实,客观记述”[10]3的实述风格;作为贾平凹的学生,储子淮不拘于孙见喜杂糅式的书写,以及许爱珠单一的艺术精神的探索,他将贾平凹的人生划分为三个层次,即“作家人生”、“性情人生”、“百姓人生”,把传主从复杂的人物角色中抽离出来,让读者直接了解到更性情、平民化的作家贾平凹。

在传记的写作中,传者的价值追求,造成传者不同的写作目的与审美追求。史学家司马迁在其《报任安书》中就直言,“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贾平凹传记的传者在写作中也透露着他们不同的审美取向。

史学的追求在贾平凹传记中比较突出,孙见喜、王新民、何丹萌等倾向于英国评论家约翰·德莱顿将传记划为历史学的观点,都追求宏大的史诗叙事和全面的历史再现。孙见喜对贾平凹跟踪式研究,从1984年秋写起,到2000年秋,用时整整16年,完成了120万字三卷本的“史诗性”巨作《贾平凹前传》,全面细致地再现了贾平凹过去48年中点点滴滴的生活。此外,王新民两卷本的《贾平凹纪事》也很具有史学家的眼光与布局。

文学性也是当代传记追求的主要潮流。1886年美国学者菲利普斯·布鲁克斯提出:“传记,就其真正含义来说,是生平的文学,特别是个人生平的文学。”[11]文学性要求“传记家不再满足于叙述传主一生事迹,越来越重视展示传主的个性和人格”,走出史学传记的单一的模式;传记家应“更多地考虑对传主人格的发展进行解释”,对同一传主作出各不相同的阐释,可以更全面地将传主呈现出来。贾平凹传记的传者注意到了这一点,健涛的《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重在表现贾平凹自我个性的一面;孙见喜、李星的《贾平凹评传》关注贾平凹文学创作与人生发展的关系;王新民的《贾平凹纪事》极力重构复杂神秘的贾平凹。

“艺术性”也是传记文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莫洛亚提出“传记文学是艺术”,后在其著作《传记面面观》中专列“作为艺术作品的传记”[12]一章。在他看来“一幅好的肖像,既是神形逼肖的写照,又是本诸真实的艺术移植。”[13]20“传记文学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但亦应讲究舞姿的优美动人。”[1]健涛的《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王新民的《贾平凹打官司》都非常注重人物活动时代气氛的烘托、传主与其他人物关系的描绘、以及对所写历史事件的审美化。两本书都用第一见证人的口吻叙述关于贾平凹的经历,语言质朴,笔法细腻,塑造出了“矛盾的贾平凹”(健涛)和“反抗的贾平凹”(王新民)。许爱珠注重传主内心世界的挖掘和文化底蕴的探求,从精神与文化层面入手,构架起了贾平凹一个充满艺术性的精神家园。

二、真实超越与失真尴尬

在已出版的贾平凹传记中,评论者唐小林对孙见喜所写的给予尖锐批评,指出“该书(《危崖上的贾平凹》)几乎没有多少‘干货’,而是注水的成分比较多。这本所谓的‘新著’,实际上只不过是孙见喜将自己以往出版的各种‘专著’改头换面再炒的冷饭”[14]。“孙见喜这些不被贾平凹认同,同时又被读者广泛质疑的传记,无疑是一种令人生厌的‘大忽悠’”[15]。面对诸如此类的质疑和否定,有必要对所有的贾平凹传记文本进行冷静而全面的分析。

对于传记类文本而言,“真实”是最核心的部分。一部成功传记是因其真实,一部让读者难忘的传记也是因其真实。自古以来,传记真实性问题备受人们重视,“史氏之法,不溢美,不隐恶,务求其人之似焉”[16]1074,“虽小善必录,小恶必记”[17]4186。真实性的问题,对贾平凹传记的传者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太露骨的书写无法直视传主,但不突破禁区,传者则又无法全面客观地把握传主。

孙见喜、健涛都在努力地追求真实,但两者的真实却走向了不同方向。健涛坚持史学家章学诚《文史通义》中提出的“史德”,在《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中他写道:“我与贾平凹一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十分敬佩他在文学上的才能,却不把他看作那种不得了的‘圣人’。……我的目的主要还是留下一些可以作为日后研究贾平凹的真实可靠的材料,但同时也为广大的读者披露出一些还原了的真相……”[6]18-19。虽说健涛出版的文稿与“真名实姓,事情经过翔实细致,个人隐私或者只能两个人知道的私房话统统照实讲来,完全让贾平凹透明起来”的原稿相比有所回避,“可是,在关键环节实在绕不过去时,仍然还是提到了某些人。”[6]306书中时刻透露着其“实录无隐”的气魄。健涛全书只讲两类事,一类是自己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事,占书中的主要部分,“初识贾平凹”、“走马观花采风记”、“换老婆故事”、“婚变中的被动地位”、“在大荔的日子”、“《废都》创作的两个触发点”等十几章内容都如实写来,没有溢美之词,没有情感泛滥。另一类是听说且符合事实的事,不去夹杂猜测与臆想。

从《贾平凹之谜》开始,孙见喜在其传记写作中就保持自我独特的叙述风格。传记评论家塞缪尔·约翰逊指出:“如果一位传记作家只凭个人的了解进行写作,……那么就存在着他的兴趣、恐惧、感激和柔情战胜真实性的危险,不是凭空捏造就要蓄意掩盖。”[18]而他情感的过多介入让其作品缺少了许多理性。首先他的书名就有把贾平凹神秘化并推上“神坛”的倾向,如“贾平凹之谜”、“怪才贾平凹”、“鬼才贾平凹”、“中国文坛大地震”等。虽说他是贾平凹的乡党、好友,见证或经历了许多与贾平凹相关的事情,但因记忆的失误造成了对一些不确定事实的想象与虚构。作家健涛曾就其不实的内容进行了反驳,例如就“镇安采风”一事,健涛指出,“围绕贾平凹在镇安的采风活动,孙见喜和何丹萌都在他们关于贾平凹的纪实文学中进行了比较详细的叙述……却跟广大读者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孙见喜距今时间最近的《贾平凹前传》第一卷第十四章《商州逛山》中,关于贾平凹在镇安的采风总共写了将近九千字,其中前边六千多字写了贾平凹与何丹萌独自去了深山野岭,时间长达五天四夜。‘瘦小娘子’唱山歌、逛‘鬼洞’和‘玉皇炉’,黑夜里迷了路宿在一座残败凄凉的破庙,发现墙上有‘抗日必胜’标语和‘五百三十八年’前题有‘景泰三年’字样的壁画等等耸人听闻的场景……完全都是子虚乌有!”[19]与之相似的内容其实早在《贾平凹之谜》中就已出现,但在后来的传记写作中孙见喜从未对早期出现的错讹进行修改与说明。有评论者认为:“《贾平凹之谜》现在问世的仅是孙见喜同志撰写的贾平凹传的第一部,相信他在第二部中会有更出色的表现。”[20]但从现在出版的情况来看,短期内孙见喜依然无法跨越自己叙述范式的藩篱,很难实现自我的超越。

一部让人津津乐道的传记,必有传者写作和文本内容的某方面超越。鲁迅传记如今广为人知的依旧是那些写作中有所超越的作品,彭定安所著的《走向鲁迅世界》就是其中之一。该书“主要贡献是提供了一种多重性的立体结构与复式笔法”[21],那么关于贾平凹的传记又是怎样的呢?

孙见喜曾说:“目前全国各出版社出的研究贾平凹的各类专著有二十多部……他们几乎都参考过我写的《贾平凹之谜》和《鬼才贾平凹》,我的书是他们的素材源之一。”全面阅读后发现,孙见喜后来关于贾平凹的传记作品一直都没有超越第一部《贾平凹之谜》,尽管《贾平凹评传》有许多比较出彩的地方。有评论者指出:孙见喜“这些换汤不换药的所谓作家传记,居然在许多章节上都是如出一辙,甚至完全相同,只不过是在结构和先后顺序上将其稍作调整,或者将书名进行改换,就工业化生产一样地成批生产了出来。”[5]言辞犀利尖锐,充满否定之意,此言谈虽缺乏冷静客观,但也反映出孙见喜后来所作传记的一些不足之处。相比而言,新世纪以来的几位贾平凹传记传者,王新民、健涛等对自我创作和已有成果都有所超越。

王新民打破了贾平凹传记以往按时间线索来展示传主的模式,在细致梳理有关贾平凹的事件后,他进行归类,分类书写让读者在不同的时空里来回穿梭,在其两卷本的《贾平凹纪事》中充分体现。以《贾平凹纪事(1990—2000)》为例,一方面,他将所写内容分为春、夏、秋、冬四个部,春部“喜鹊声声,乍暖还寒”书写贾平凹事业顺心的一面;夏部“怒发冲关,官司缠身”写贾平凹烦事缠身的一面;秋部“哀悼文友,体察民生”刻画贾平凹真实性情的一面;冬部“乐于书画,爱好广泛”反映贾平凹多彩生活的一面。多维度描写让传主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情感丰富、立体饱满的人物。另一方面,他尝试着以旁观者的视角来还原传主,一般传者写作时往往会引用传主自传或日记等第一手资料。作为贾平凹朋友,王新民反其道行之,由于职业原因与贾平凹接触颇多,在他的日记中保存了大量有关贾平凹的记录,于是他在《贾平凹纪事(1990—2000)》中大量引用自己原始日记,用“互现”法还原出了一个“真实”的贾平凹,读来别有一番韵致。

健涛的超越在于其超常的客观心态和恢复真实的想法,他在追求一种与传主“平等的心理地位”。他没有将贾平凹看作“圣人”,也没有为贾平凹“树碑”的念想,他只愿做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叙述者,在与传主的平视中保持着适当的心理与审美距离,坚持着“‘近距离’的接触与采访,‘远距离’的分析与批判”,从而使内容最大限度地达到客观真实。用他对贾平凹说的话就是“我要是写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写,我写的一是我亲眼看见的,二是我亲耳听到你说的,三是和你的作品有关的,四是要你看看对基本事实予以确认。”[6]12《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贾平凹》一书的另一亮点,是对已出版的贾平凹传记中的不实内容进行尖锐批评。虽在一些文章中已有陈述,但在该书中,批评的更全面直接,不留情面。对孙见喜内容不实的批评在前面已有所讨论,这里主要谈谈对何丹萌写作的不满。他说,他要当一回“恶人”,“把《贾平凹透视》也像传者透视贾平凹那样,予以粗略的透视。”他犀利地指出,“关于‘贾平凹想要生个儿子’说,传者没有给出任何让人诚服的依据”而又做了许多牵强的分析;“把贾平凹落选茅盾文学奖与中国作协副主席的原因,完全归结为贾平凹自己……道出了一些表象,却没有揭开其中内幕。”“假装以传统的吹捧贾平凹的面目出现,实际上是在丑化贾平凹,贬糟贾平凹”[6]256,263,270,273健涛对何丹萌的指责也透露出这些文本中的另外一个问题——传者写作的尴尬。

这里的尴尬既有传者的,也有传主的。就传者而言,他们与传主贾平凹“共同处于一个时代,并未拉开足够的时间距离……顾虑重重。”[22]又受到中国自古以来“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影响,因此传主的私人生活和日常细节的表现就明显不足,隐去了传主爱情、婚姻、家庭,以及性等方面的真实。就传主贾平凹而言,他不想让别人窥探到他更多的私密生活,因此他不给任何人提供任何关于自己的生活素材,使得关于他的传记,往往浮于表面,而不能深入地与他发生“生命与生命的对话”,从而极大地影响了贾平凹传记的厚重感。

三、写作思考与创作突破

与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去世 500多年出现300多种传记、鲁迅去世70多年出现30多种传记、萧红去世70多年出现近50种传记相比,短短25年就涌现出关于贾平凹的19种传记,让人甚是欣慰。但它们是否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正如评论者在评健涛所写的贾平凹传记时说的:“健涛是朋友写朋友事,并直批其他朋友造假,但他是否做到了‘直书无隐,不失是非之公’,当需得到读者和时间的检验。”[3]

19部传记作品所取得的可取或成功的方面,前面论述中已做了细致分析,而对不足之处讨论略显单薄,这里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讨论这一问题。

第一,传者缺乏传记写作的创新探索和新视域开拓。何丹萌和孙见喜出版的贾平凹传记只是将自己原有的内容重新调整,扩充少许新内容后的再版,而无实质性变化。健涛指出:“2011年8月,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何)丹萌的又一部关于贾平凹的纪实文学作品《见证贾平凹》。全书共二十一章,前十七章是照抄《贾平凹透视》中除了引子之外的十七章,只对个别词句错误予以校正,减少了一些照片或照片由大变小,连章节标题都未变地照抄了过来……可以说丹萌这本三十多万字的新作,就是那本七年前出版的《贾平凹透视》的翻版或第二次印刷。”[6]16与何丹萌相比,孙见喜从《贾平凹之谜》到最新的《危崖上的贾平凹》,许多内容一字不差地在各本书中来回“重复”,有时只是变化一下标题或几个词句。以下选取了三本孙见喜所写的贾平凹传记进行对比,结果一目了然(表1)。

表1 孙见喜所写三本贾平凹传记之内容比较

第二,有些传者受制于贾平凹文学作品创作的线索。如孙见喜写的《贾平凹评传》(与评论家李星合作)、《贾平凹传》,在文本中,贾平凹主要经历完全是由他的作品连接起来的,“这种资料编串式的以创作经历为主线的结构,在中外艺术家传记中却也并非无例可寻。”[23]238读来让人感到,作品成了传记的主角,而传主退居次要位置,弱化了对传主的塑造。此外,两本书中的内容都以《废都》为分割点,前边的内容很好地将传主、作品、生平事迹结合起来,后面的内容则拘泥于对作品的评论中。《贾平凹评传》为的是客观地展示批评,不过大量引用评论原文,给人一种讨论稿、评论集之感,传者缺乏对不同评论的总结与概括;而后出版的《贾平凹传》评论内容依旧占主要部分,例如在《从〈病相报告〉到〈秦腔〉》一章中,关于《秦腔》评论的摘录多达15页,影响了传记内容的丰富性。

第三,总体来看,所有的贾平凹传记都有对传主或多或少的推崇之情,出现了抬高与隐讳现象,造成不能全面客观真实地再现传主的缺憾。孙见喜“将传主‘神人化’、‘完人化’,缺乏一种客观的视角。”[24]王新民、健涛、何丹萌、储子淮等人碍于朋友之情亦或伦理道德之忌,对于许多事情都是只谈肌肤,不谈深层。此外,1998年以后出版的贾平凹传记,传者只要写到贾平凹的青年经历,都会引用贾平凹自传体散文《我是农民——乡下五年的记忆》中的内容,对传主本人的主观叙述和客观材料的选择缺乏较为严谨的考证。

作为一位知名作家,贾平凹传记的写作必定会繁荣,但贾平凹传记写作的要求会越来越高,若依旧没有摆脱已有模式,势必会被时间和历史所淘汰。所以说,此后贾平凹传记的写作必须要有所突破与创新。

因此,作为传者,第一,必须打破“作家贾平凹”这一范畴的束缚。在这个范畴书写,无法全面地呈现真实的贾平凹,我们要脱去贾平凹身上作家的“光环”,再看本真的贾平凹,才会看到全新的贾平凹。第二,要打破“隐讳”的心理阻碍。弗洛伊德认为:“如果传记研究真想让人理解它的主人公的精神生活,一定不要默默地避而不谈它的人物的性行为和性个性”。所以说,传主的私生活应该成为传记的一个重要部分,不要为满足市场或读者病态的窥视欲望而无所不写,也不要为惧怕担责而又什么都不写,传记作家在写作中应有自己的担当。第三,要打破传者与传主的写作隔阂,加强两者间的写作沟通。之前所有的传记传者和贾平凹对这一问题的处理都不是很好。贾平凹既不提供资料,也不审读,一切文责由传记传者自负;传者对于不清楚的事件不去与当事人核实,不去找第三方求证,不去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分析,用我写我自己书的心态,导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写出一部能全面透析贾平凹的传记。第四,要突破现有资料。广泛收集未挖掘以及散落的材料,在真伪甄别中重新梳理,不要人云亦云,避免快速生产,要仔细打磨,这样才能经得起时间考验,杰拉德·马丁耗时十七年写成的《马尔克斯的一生》就是最好的例子。第五,要打破为同代人作传得天独厚的优越感,正确认识其难度。王蒙说过:“我作为小说家就像一个大蝴蝶。你扣住我的头,你扣不住我的腰。你扣住腿,却抓不着翅膀。你永远不会像我一样地知道王蒙是谁。”[25]

四、结 语

作家贾平凹让我们在其创造的文学世界里尽情享受,感受文学的深沉与魅力;作为研究者,又希望透过贾平凹的经历来解读其文本,达到孟子所说的“知人论世”。贾平凹传记的传者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让我们有机会在传记中看到一个生活化的、本真性情的贾平凹。尽管已有的传记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问题和不足,但并不影响新的贾平凹传记的问世。当然这是一段充满荆棘的道路,需要后来者不断地突破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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