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敬泽先生讲课

2016-01-31 05:48徐东
神剑 2015年6期
关键词:李先生文学

徐东

李敬泽先生在我看来是不多的,可加上“著名”二字的文艺评论家。看过他写的评论,却也未必追着看。知道他出过随笔集、评论集《小春秋》《为文学申辩》等,一直想买来学习学习,却也没有买。有些书店里肯定有,但文艺评论或散文的专柜我很少逛,网购当时也不熟悉。以至于有几次从书店里出来,想起他,便后悔没有去寻找他的书。我有闲散甚至是无聊的思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算不算得上是一位大师呢?我还是严肃的,很想把“大师”加在他名下,却不敢确定。尤其是他当了中国作协的书记和副主席之后,我甚至有点担忧了。我真爱操心,真有点过分。我在想,他还能写评论吗,还能继续做学问吗?显然,我是想多了。

逛长城,吃烤鸭,见敬泽的说法,早不只听一个人说过了。不知当时是谁编出来的段子,倒是很形象地把一个文学人与北京,与中国文学贴紧了。我觉得这种说法,或别的说法都不那么重要。我看过他的评论文章,所产生赞同与感佩的感受,或许相对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对他这个人所呈现给我的感受。让我产生良好感受的师长也好,文学同道也好,有不少。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感觉,又不是爱情,甚至也谈不上友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想了一下。那应该是一种对“道”的认同。我们的“道”是文学艺术的“道”。我还远远谈不上得道,而李先生在我这样年岁时已经得道了。我喜欢有自我、有学识的人,他们对我起到一种“见贤思齐”的效果。我说他得道,至少是在我看起来得道了。一个人是有气质、气度的,李先生就是,他那气质、气度源于他天生的带点忧郁气质的,带着明星相的模样,也源自于后天的他对社会、人生的洞见所形成的,带有他的个人特质的情感与思想。

不确定哪一年第一次见到李敬泽先生了。记忆中是2005年,在新浪的一个征文中他是终审评委,从近八千篇参赛作品中,看上了我西藏题材小说中的一篇,《欧珠的远方》。不是自夸,他的眼光高蹈独到,我也觉得那篇不错。后来,李先生轻描淡写地说,也就你那篇小说像样了。评语也节制——看得出,这个作者是有训练的作者,云云。一年后,我回到北京,在一家出版社,路过中国文联大楼。想表达一下感谢,然而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品。说真的,心里是想表达的,又觉得那样做不好,他也未必喜欢。见了面,我掏出当时六块钱一包的“好日子”,请他抽。现在想来,有点好笑的是,我诚心诚意的要送给他一包六块钱的烟。不知收没有收。记忆中模糊了。那时我三十岁,我是成熟得晚的。当时还处在天真的、不太懂得人情世事的阶段。后来我又回到深圳工作,省、市作协办过一些文学培训班,又有过几次听李先生的课。每次总要和他见个面。问个好,或聊上几句。虽然李先生是名人,身份地位显赫,我也没觉得卑微得不够资格与他说话。因为我打心里喜欢他,觉得他应该是朋友。当然,他是长者,是老师,我见面也称他李老师。我想,我心中把他当成朋友的情感,胜过世俗层面的对他的称呼。我想以平等的地位与他交往,而那更是对他的一种尊重。更早之前,我甚至在他的博客上留过一句现已记不清的话,大意是觉得他评论的某个作家的观点,我不太赞同。写了之后挺后悔,觉得太天真,不懂事,得罪了他。现在也挺后悔,觉得对他缺少了理解和包容,自己无知无畏得一点也不可爱。这件事也证明,更早的我,内心里还是相当狂妄的。那么,后来十来年的变化,我显得成熟了许多,这又是不是件好事呢?我是对中国当下的文艺批评有意见的。可我不再随便发言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比别人高明。

李敬泽先生眼睛不大,或者说,他故意眯着,半闭着,以掩蔽他内在的光芒,怕刺伤别人。白净得像奶油小生一样的脸,净洁得有光。嘴巴有一点点歪,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端正”的人,倒像是个让人一看就不能小瞧的武林高手。我见过他穿白色、黑色、紫红色的不同上衣,头发似乎一直没变,大致总是自然有型地盖住他稍高的额头,与脸形和谐,有种静美。他说话的语调,显得独一无二,慢声细语,像在与大家倾心交流。我从未见过他念讲稿,因此他脸上的那双眼睛,总在看着听众。端坐的时候很少,总有点倾斜的角度,这样一来,似乎这个人也变得更加立体了。这是不是一种艺术呢?他未必刻意那样,我想,那很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一种代表他存在的一种姿势。他讲课的内容,贴切、广博,常以小见大,举重若轻。印象中,他的话如行云流水,会带着我一起畅游文学艺术的各种奇特景观,忽然的不知何时,我就欣然若有所获。然而,以前他讲的内容,多半还是忘却了。忘掉他讲的内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在我这个热爱文学者生命中的存在,他成为我文学路上的一个重要的、精神上的师长。我曾很羡慕与他走得近的人、被他赏识的人,因为与他那样的一位有智慧的、有大师范的人在一起,自然会收益良多。这种收益,我想也会是一种潜移默化。如果说李先生的影响,影响了我们当下的文学创作,那是不过分的。

最近一次听他讲课,在鲁迅文学院。他讲的是《编辑何为》。他当了二十多年编辑,离开编辑岗位时有点儿伤怀,我想,这是自然的。他有担当,或许一直希望发现好作者,好作品。他从四个方面讲到编辑工作,其中谈到,好编辑的准备有两个,一个是“窄”的,一个是“宽”的,两者都有好编辑,都从既有的经验出发,或去守着自己的花园,不断发现奇花异草,移居其中,或开拓自己的花园,弄个植物园。他说,编辑要有意识,领时代风气之先,使有才华的作者广为人知。他说,编辑有选择的权力,权力要慎用,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更不要去做没有自尊的事。他说,好编辑还得是个批评家,除了做好案头工作,还要具有文本的敏感,此外还应该是个好的文学活动家。他说,文学活动的中心,不仅是和稿子打交道,也是和人打交道,形成关系,形成风气,那种交流有益于编者与作者的思想、观念的更新,是对文学的发展有益的。他说,编辑退稿不要有什么负担,凭着酒肉关系去判断作品,发表不该发表的作品会让人看不起。他说,编辑要有更广的视野,要按下云头,去了解时代中人类发展的状况和变化,走在前面,先知先觉。他说话时是从容不迫的。似乎从来都这样。这是一个自信的人才有的状态。“他说”的,是我用笔记下的,未必全。我认可,就像曾经许多次对他的认可,那会使我有种感动。文学是有“道”的,我想,我们是同道中人。这多么好。我希望,这样同道的人,更多,越来越多。

课间休息时,我说,李老师,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口头禅——“真是要了命了。”他看了我一眼说,是吗?我说,是啊,真是要了命了,这句话听上去很有意思。在我们的这个时代,什么会让人感到“真是要了命了”呢?我想,这是一位学者,一位文化人无意间的一种忧患的感叹吧。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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