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王明洪

我从千里之外的军营风尘仆仆的赶回老家时天色已晚。在村口迎接我的除了母亲外，还有那株已有些年头的老柳树，树影斑驳把我和家的距离拉得很长。

庭院里寂寂的，没有了往日的活气。父亲在南方一个大城市里当建筑工人，偌大的院落里就剩下母亲。母亲喊我做这做那，我知道她并不想我干多少，只想我在她面前，让家有些回信和气息。母亲做着饭数落着父亲：“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打个电话！”吵闹了一辈子，她还是关心他。

我的部队在北国一个边陲小镇，有时赶上战备任务重，一年里也难有回家的日子。每次的休假我都格外珍惜，尽量推掉一切能谢绝的应酬静静地在家陪着父母，不为别的只为驱散走他们心头寂寞的影子。这次回来，父亲不在家，多少让我有些失落，父亲是年初的就随村里人南下打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趁现在还能动弹出去多少能挣点。我明白父亲这是说给外人听的，他是放不下他这个尚未成家立业的幼子。父亲是农民，在土地里刨食一生，侍弄的庄家一茬又一茬。田间地头他游刃有余是主宰一切的、也是唯一的国王，不想晚年却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土地，远走他乡疲于奔命。我能想象得出，当父亲踏上那个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是何等的茫然与失措。假日的期限一天天临近，我猛生出去看看父亲的念头。

父亲所在的城市是南国一颗璀璨的明珠，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是在一片狼藉的建筑工地找到父亲的。工地上机器隆隆，尘土飞扬，肮脏不堪，好似这颗明珠上的一块暗斑。对我的到来由于母亲事先告知，父亲并不感到惊奇。我问父亲习惯吗？父亲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红红的烟头映射出他满脸的沧桑：“没什么不习惯的，这里管吃管住，活也清闲得很，一个月可以轮休一天。”父亲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他总是把生活的不易看的云淡风轻就像他随口吐出的烟圈。“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父亲不经意地问道。我支支吾吾，或许他是忘了，自打他离家后田地很快荒芜一片，那些庄家就如没有国王统帅的军队立刻成了游兵散勇。不多时，它们被肆意滋生的野草疯狂进攻，顷刻间溃不成军，惨不忍睹。话刚出口，父亲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喃喃地低下头而后木然地瞅着远方，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凄凉的味道。

夜晚我和父亲睡在工地简易的工棚里，一块窄窄的木板上躺两个人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木板的四角是由三尺高的红砖垫起，稍一动弹就有坍塌的危险。父亲一会就雷声大作，工棚里刺鼻的气息和工友们此起彼落的鼾声波动着我的神经，令我久久不能入睡。

父亲是村里第一个买铁单车的，当父亲把崭新的单车安放在家门口时，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了单车父亲的心就飞出了村子，农闲时父亲早出晚归骑着自行车走乡串户做起了收购鸭毛的小营生，收入微薄仅能维持家里买盐的零用，可父亲乐此不疲。

父亲高兴时会让我坐在他单车的大梁上，父亲稳稳地骑着，呼啸而过的风欢快的抖动着我的衣裳，山路两旁的草丛里长满了无名的野花，一簇簇，一团团，像燃烧的云霞。和父亲同路卖日用品同村的林叔叔对我很是热情，拿糖和小人书招待我。林叔叔拍拍父亲的肩膀指着我说：“你看你儿子，浓眉大眼长得多像你！”我一看怒不可遏地将糖果和书一股脑地摔在了地上冲上前去狠狠地推了林叔叔一把，怒气冲冲地说：“你是坏人，不许你打我爸爸！”林叔叔听罢和我父亲面面相觑随即笑得前俯后仰，对我父亲说：“哎哟，这么小就知道护你，你将来有福啊！”父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时也就5岁的光景，人小鬼大，满脑子是烂漫的念头！后来我考上了高中，父亲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忧愁，学费是家里当时一笔不小的开支，看着给家庭带来的困境我打了退堂鼓，父亲淡淡地说：“你上你的，我自有办法。”卖掉他心爱的单车和田里刚刚收的庄稼，是他全部的办法。

平生第一次违抗父命是在那年高考后，分数下来，父亲满心欢喜，我却高兴不起来。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愿望是他唯一的儿子执三尺教鞭：教书育人这自然很好，可时代让我成了逆子，我义无反顾地走上当兵这条路是父亲始料不及的，对他的打击又是不言而喻的。刚提出这一想法时父亲暴跳如雷，严厉反对，可最终结果是我没有让步半寸。此后父亲就沉默了，对我的事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邻人对我当兵一事都感到很诧异，父亲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道：“孩子大了，总要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是不可能一直按父辈们画的方方框框走下去的！”父亲对我的抉择是不悦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强加左右罢了。那段时间父亲常一个人在背地里生闷气，平日里很少抽烟的他时时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话语自是少了许多。父亲这种无声的抗争令我心如刀绞！

韶光似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那些渐行渐远的往事如雁渡平湖，如风过疏林，一岁岁一年年，回首往昔点点温暖宛若天宇星辰。

我祈祷，命运多多赐福于父亲，让他平安健康。我是父亲的儿子，我的掌心留着父亲的温暖，血液里流淌着父亲的激情，眼神里继承着父亲的刚毅，所以我会坚强，做一个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