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阎连科《炸裂志》的叙事策略

2016-02-02 06:19丁保花
理论观察 2016年1期

丁保花

[摘 要]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人们逐渐解决了温饱问题、走向小康、走向富裕的同时,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也越来越严峻。城乡差距越来越大,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社会阶层越来越分化,作者们关注并直视这些社会现实,切入底层内部,创作大量的作品来反映底层的生存状态。阎连科的新作《炸裂志》也以底层的生存状态为书写主题,以独特的叙事策略全面而深刻地向读者呈现了底层现实。本文重在解读《炸裂志》与众不同的叙事策略。

[关键词]魔幻视角;荒诞叙事;寓言叙事;死亡叙事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6)1 — 0130 — 02

一、《炸裂志》的魔幻视角

《炸裂志》的叙写带有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小说的“魔幻”主要是指炸裂村“炸裂”般地实现现代化,其使用的发展方式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带有强烈的魔幻倾向,炸裂村崛起的整个过程就像一个魔幻的神话。在小说中,孔明亮靠偷卸火车货物成了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并成功当上村长,他又带领全村人偷盗火车以实现全村发家致富的目的;在火车提速后,炸裂村村民又在孔明亮的命令下走上了男人进城偷东西、女人进城卖身的道路,炸裂村便是通过这些毫无法律尺度、道德观念、价值约束的方式积累了原始资本,成功地实现了村改镇。升级后的炸裂镇又开起了令人瞪目结舌的各色工厂,这些工厂依靠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弄虚作假来赚取利润。更令人震惊的是各种娱乐业的发达,在炸裂,卖淫嫖娼不仅是合法的,还是招商引资、赚取财富的主要手段,是炸裂由镇改县的大功臣。炸裂县继续“炸裂”,为了吸引美国人投资,孔明亮给了他们最优惠的政策和最漂亮的姑娘。炸裂还被复原为“越南城”,那里建满了越南战争时的建筑,炸裂人也穿上了越南人的衣着,甚至炸裂的街上也堆满了尸体,这些复原的景象勾起了美国大兵的回忆,从而签下投资合同;而孔明耀焚烧那些化妆为外国政要的尸体的行为,竟使得美国人认为炸裂人幽默、民主,从而使炸裂更加吸引外商。三年后炸裂县变成了炸裂市,孔明亮又野心勃勃地想将炸裂发展成超大都市,为了迅速建立世界上最大的飞机场和一两百公里的地铁线,人们像播种一样撒下了五千条假腿和一万个假手指,飞机城和地铁线便快速地自己生长起来。朱颖培养的“肉弹”更成了炸裂能否升级成功的最关键,“肉弹”最终的助力使炸裂成功变成超级大都市。

炸裂的扩展是“炸裂”的,而不是循序渐进的;是非常态的,而不是正常的。炸裂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从村到超级大都市的快速升级,炸裂人依靠偷盗、卖淫迅速地积累资本;依靠播撒“假腿”和“假手指”迅速地完成工程;依靠培养“肉弹”来贿赂选票。炸裂成了罪恶和丑陋的源地,成了性、权力、欲望的横行之地,成了当权者发号施令的专场。炸裂升级的过程听起来匪夷所思,带有强烈的魔幻色彩。

二、《炸裂志》的荒诞叙事

在《炸裂志》中,隐藏在现实社会背后的夸张和怪诞寻常可见,这在文本展示中有所体现,孔明亮成功人生的第一桶金和使炸裂村转型的第一笔资本,竟是靠偷扒火车的货品积累所得,后来偷盗火车货物甚至成为炸裂村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的职业,在他们的观念里,偷是正常的,而不偷不抢则为另类,那些为偷货而死的人甚至成了“烈士”,上了纪念碑,这何其讽刺。而炸裂从村落到城镇再到特大型都市的“高速发展”也显得荒诞和可笑,这个所谓的“发展”成了各种毫无节制的欲望的狂欢,特别是对于孔明亮和朱颖两人,孔明亮带领全村人偷卸火车货物发家致富;他把耕作的土地用于生产,他所创立的新闻厂每天都在讲述神话,他为快速建造机场和公路不顾无数人的生命,为拉拢票数而运用“肉弹”;他深谙金钱和权利的魔力,如恶魔般在炸裂城镇化的进程中操纵权利、操纵欲望。而朱颖更是深知身体的欲望的魔力,她通过出卖身体来致富;也运用身体来复仇,使孔家分崩离散,使孔东德晚年被身体的欲望所焚灭,孔明光被身体的欲望所摧毁;她使孔明亮妥协的武器就是身体,而炸裂镇的繁华更与她的“肉欲”产业化运作密不可分,她所引领的理发屋、洗脚屋、按摩店和娱乐城使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炸裂志》中的荒诞也通过诡异神秘的气氛来体现,从而使叙事变得荒诞而现实。在故事开头,从监狱回村的孔东德竟拥有了神秘的预言功能,而炸裂所有人竟然做了一个共同的梦,更神奇的是梦中所说的炸裂人的命道或预兆都在日后一一应验,这使故事的发展有了一种宿命般的感觉;而孔明辉的那本字迹模糊、难以辩说的黄历书更是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色彩,它仿佛在冥冥之中早已规划好了孔明辉的过去和未来以及一家人的命运,使人对这古书产生一种敬畏之感,而文中的动植物更是充满灵性,随着人物命运和情绪的变化发生神迹,比如批准村改镇的文件甚至能使枯木复活,铁树开花,种种神奇变化不一而足,全文都笼罩着这种神秘的气息。阎连科深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他在创作中汲取了那种神秘莫测怪诞迷离的写法,可以说阎连科用一种神秘荒诞的写法虚构了《炸裂志》这个文本。

三、《炸裂志》的寓言叙事

《炸裂志》的叙写中既包括权力的寓言,又包括人性的寓言。“权力”是阎连科作品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关键词,《炸裂志》的叙写也不例外,在《炸裂志》中,作者为我们虚构了一个存在一定真实性,但又荒诞可笑的故事,从而大大增强了故事的寓言效果。在炸裂这个小乡村中,政治权力与家族权力紧紧地纽结在一起,孔、朱、程三大家族的争权夺利与“快速城镇化”的运动同时进行,不仅使城镇化运动变成一场闹剧,也将整个炸裂闹得天翻地覆。在这场闹剧中,孔明亮、孔明耀、朱颖、程菁等人用种种荒诞而残忍的手法来推动城镇化的进程,以达到他们争权夺利的目的。而其中孔明亮与朱颖的行动最令人目瞪口呆,孔明亮靠偷盗、造假甚至是“杀人”一步步抢夺权力,而朱颖更擅长运用身体的欲望作为武器,她以自己或她人作为“肉弹”,取得了无数场胜利,炸裂的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运动其实更像一场关于权力争夺的战争。在这场运动中,人们的道德不断败坏,传统的美德不断丧失,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反讽,一种对社会进步的反讽。在炸裂人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在权力面前,更是像植物一般的顺从,孔明亮当上镇长以后,程菁的衣服扣子自动解开;孔明耀的军队走过,房屋便纷纷自动消失。“权力”笼罩着炸裂的所有人和事,阎连科通过虚构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关于“权力”的寓言。

同时《炸裂志》也可以被解读为关于“人性”的寓言,小说的叙写既包括恶的人性,又包括善的人性。孔明亮、朱颖、孔明耀等炸裂人为了权利和财富而偷拿盗抢、弄虚作假、出卖身体、罔顾人命充分说明了他们道德的陷落、人性的扭曲,而坚守传统文化的孔明辉代表善的人性,他不争权夺利、不收礼行贿、不在乎虚名、致力于家庭和睦,他是传统文化的代表,更是人性美的代表,阎连科通过两种人性的对比,赋予《炸裂志》人性寓言的意义。

四、《炸裂志》的死亡叙事

“死亡”这个主题始终贯穿在阎连科的创作之中,他的作品中的死亡叙事呈现多种多样的形态,而在《炸裂志》中主要叙写了权利与死亡——乡村权利对人性的异化和扼杀。

中国人自古以来便习惯聚族而居,一个宗族的子子孙孙往往聚居一地,以血缘为牵绊,形成一股稳固的势力,而几个大家族之间往往又互相联姻,在一致对外的同时,家族之间更存在竞争关系,甚至有时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由于这种世代传承的观念和特点,以及基层民主制度并不完善,使得农村的血缘权利、姻亲权利、基层权利往往纽结在一起,并形成一张巨大的权利网,将所有的人笼罩其中,使人难以喘息。在《炸裂志》中,孔、朱、程三大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恩怨情仇更是伴随着时代的巨变,将炸裂的所有人拖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大漩涡,老一辈的朱庆方的死亡并不是结束,新一辈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朱家的代表朱颖开始了对孔家的复仇,她以身体和金钱为武器,逼孔明亮就范,更导致了孔东德的死亡和孔家的分崩离析;孔家的代表孔明亮则玩弄种种阴暗的手段,疯狂地攫取金钱和权利,在与朱颖争权夺利的同时,更领导了炸裂荒诞而可悲的“高速发展”;而程家的代表人程菁也开始了与朱颖女人之间的战争,在男人、金钱、权利的战场上斗得你死我活。传统的农业宗法制度奉行的是家长制,在一个宗族中,家长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他人则必须服从他,炸裂就就像一个封闭的大家庭,孔、朱、程三家为争得家长的位子而不择手段、费尽心机,特别是孔明亮、朱颖两人,在竞选“村长”,这个家长权利的代名词时,更是饰演了一幕幕令人目瞪口呆的讽刺剧。在炸裂,宗法权力与基层权力相互织就,使家长个人成为所有人的精神领袖和行动主宰。

“村长”只是复杂而庞大的权利机构中最底层的一级,但在炸裂这个地方,它便是所有人头上的一片天,渗透到炸裂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村长对整个炸裂进行专制统治,炸裂的所有人都被这种乡村权利异化,他们没有个人的意志,个人存在的价值意义完全丢失。在这种异化下,村长利用手中的金钱和权利如控制木偶般控制着村民的思想和行为,而村民的个人意识和抗争意识则完全丢失,他们习惯于奉行一个权威,对其盲目服从并且顶礼膜拜。在炸裂的城镇化进程中,村民盲目的跟随孔明亮、朱颖等人的脚步,为此不惜牺牲自己以及家人的身体、尊严,甚至无数人的生命,而那些村民竟还对这些所谓的致富行为和领导人发自内心的感谢,甚至那些领导者的行为本身是及其荒诞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场城镇化运动也只不过是破坏巨大的闹剧。在炸裂,人被权利异化和扼杀还毫无知觉,还盲目崇拜扼杀自己的这种权利。通过这部小说,阎连科审视并批判了被权力异化和扭曲扼杀的人性。

结语

阎连科的作品主要描写的是农民,新作《炸裂志》也不例外,这部作品主要讲述了炸裂村在孔明亮等人的领导下逐步城镇化、现代化的故事,作者深刻刻画了那些农民在所谓的现代化进程中的扭曲思想和疯狂行动。他们的人性被权力所扼杀,成了当权者手中的木偶,一步步失去了善良、独立、尊严。这些底层人的思想已经完全扭曲,完全抛弃了法律尺度、道德约束和正确的价值衡量。他们不明白,真正意义的富足和现代化不仅仅代表着物质的丰富、金钱的满足,更意味着思想和精神的充实和发展,炸裂人在追求富足和现代化时,可谓是舍本逐末,他们以牺牲精神文明来实现现代化,其结果注定是完全的失败,并且离真正的现代化越来越远。阎连科质疑炸裂村的现代化,对那些在现代化进程中疯狂而盲目的底层农民则抱有既愤恨又同情的态度,愤恨他们为了实现快速发展而不择手段,同情他们偏离正确的发展轨道而不自知,炸裂人虽然迫切地追求富足和现代化,但离真正富足和现代化只能越来越远。

〔参 考 文 献〕

〔1〕阎连科.我的现实 我的主义:阎连科文学对话录〔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2〕徐勇.结构寓言写作与感觉现实主义——评阎连科最新长篇《炸裂志》〔J〕.文艺评论,2014,(03).

〔3〕罗立学.群魔乱舞的耙耧世界——读阎连科的长篇小说《炸裂志》〔J〕.名作欣赏,2014,(12).

〔4〕陈国战.《炸裂志》:碎裂的历史主体及其当代境遇〔J〕.文艺研究,2015,(02).

〔5〕王万鹏.《炸裂志》:民族志小说的典范意义〔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06).

〔6〕于莉.历史与叙述的寓言——读阎连科《炸裂志》〔J〕.文艺争鸣,2014,(04).

〔7〕李遇春, 朱一帆.论阎连科新世纪小说的通俗化倾向〔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08).

〔责任编辑:谭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