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评介

2016-02-04 08:41豆萌萌
山西青年 2016年16期
关键词:自传安妮母亲

豆萌萌*

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天津 300204



《一个女人》评介

豆萌萌*

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天津300204

《一个女人》;评介

一、引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法国文坛呈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其中的传记文学曾一度辉煌,还出现了亲子关系小说(récit de filiation)这种新形式——通过讲述父母的故事,搭建起一张亲子关系网,间接曲折地言说自我。《一个女人》(Une Femme)便是其中一部典型的自传作品,题目中的“一个女人”即作者的母亲。此书形式上的主人公是“母亲”,但实质上更多是对自我的言说。该书由Gallimard出版社出版,作者是法国女教师兼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埃尔诺一生创作了多部优秀的自传题材作品,丰富了法国当代传记文学。鉴于中国读者对其作品了解不多,而其自传的新颖性和独特性对我国的自传文学颇有启发,本文拟对该书作简要介绍和评述。

二、概述

《一个女人》这本书以“我”为叙述角度,讲述了“我”的母亲平凡的一生。

本文拟将全文分为三个章节。

第一章主要讲母亲的去世和“我”的悲痛心情。从行文的组织结构上来讲,这一部分是整本书叙述方案的关键一环。它引起母亲去世后各个场景的上场,同时也奠定了此书的基调:淡淡忧愁中亦有冷静克制。

由第二章开始,作者由始至末地讲述母亲的一生。叙述时间戛然转到了20世纪初,母亲出生在一个贫民家庭。她的父亲酗酒,母亲严厉。她早早就退了学,去工厂里打工赚钱维持生计。故事一直向前发展,1928年母亲嫁给父亲,1940年作者出生。为了有更好的生活,两人辛勤奋斗,终于从工人变成小商人,拥有了一间小杂货咖啡馆。“我”的母亲希望“我”过的比她好,实际也如此,“我”顺利完成自己的学业,并通过婚姻进入了中产阶级家庭。

第三章的叙述速度减缓,作者用与前一章同样的篇幅,却只讲述了1967到1987年之间20年的故事。说明母亲生命中的最后20年在作者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这20年是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与生活抗争的20年。她自己坚持开了几年店,后搬去作者的“资产阶级的大房子里”与其同住,慢慢适应另一个阶层的人的生活模式,然后又渐渐厌弃这种状态,独自一人回老家的房子里生活。最后不幸罹患阿尔茨海默病。于1986年去世。痛失母亲是人生中的一场劫难,作者在书末深情告白:“她对人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把她写出来是否也是一种补偿呢?”①

三、简评

(一)自我书写

在传统西方文学中,“我”不是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作家们对自我的言说受到多方的阻碍:在亚里士多德时代,人们崇拜开创式的英雄人物,在任何戏剧或者史诗中都找不到个人的影子;同时也有道德和宗教因素的制约,在人们的宗教观念里,自我是可憎的,上帝是神圣的,大肆宣扬自我是亵渎圣人的表现;另外,从美学标准上来讲,人们认为自传并不够格被纳入文学艺术作品,因为想象力是批评家所看重的重要文学因素。书写自我是如此容易,不需要任何的想象,随便一个人都能用笔记录下自己的生活。小说则不同,小说家是去创造角色,创造事件,必须要靠天分和才华,以及恰到好处的想象。所以在西方文学传统上,自我书写是一种末流的体裁,很少有文学家选择这一领域。

时到如今,自我书写的文学体裁已被文学批评界和读者慢慢接受。自我书写涉及的种类也越来越多样化,它包括自传、回忆录、日记、传记、及自撰等多种形式。自传是其中一种特殊形式。谈及自传(autobiographie)历来众说纷纭,长期以来批评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针对这一文学体裁的思考研究也不多。批评家们只看到了它的资料价值而忽视其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读者所关心的自传的真实性问题得不到应有的解答。因此,1969年,菲利普·勒热内将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位在自传上,开始了在自传研究这片荒芜原野上的开垦工作。经过两年的潜心思考和研究,他将研究成果写成《法国的自传》一书。他在书中给自传下了一个定义:“当某人主要强调他的个人生活,尤其是他的个性的历史时,我们把此人用散文体写成的回顾性叙事称为自传。”②诚然,这个定义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确立了自传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和研究对象独立存在的地位,启发了后来的自传研究。

批评界的自传研究不断升温,并一直持续至今。由于50年代以来一大批著名作家如萨洛特、莱里斯、萨特、勒杜克、佩莱克、巴特等对自传的偏爱,自传在创作上也走向繁荣,迎来了它的高潮时期。三十多年之后,法国女作家安妮·埃尔诺的《位置》出版,并于1984年获得雷诺多文学奖,其女性自传体创作特点,个人与社会的双重维度视角,以及平实简洁的语言独树一帜,给法国自传领域注入了新的活力。三年之后,安妮·埃尔诺又发表了《一个女人》。

同时,《一个女人》和《位置》也证明了一种更新的文学体裁的出现:亲子关系小说。这类自传的叙述特点是通过讲述父母或者子女的故事而间接地讲述自己。作者写作的最终目的是,通过搭建与亲人的关系网,自然地讲述其自身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点。以本书为例,初读之下读者会发现小说讲述的是安妮·埃尔诺的母亲,通过努力和奋斗,改变了社会地位的故事。但是深入分析,会发现,对母亲的形象构建不是最终目的,作者的写作目的更为宏远,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件,是激发她思考社会的导火索。这篇作品的主题,依然是一部自传,而且是社会自传。

(二)安妮·埃尔诺的自传体写作投射的社会学意义

作为读者,乍读《一个女人》这一题目,依然不能从中寻到确切的自传作品的踪迹。那么标题——《一个女人》,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义呢?这个题目简明扼要:它只由一个不定冠词和一个名词组成。然而,在它的简洁和客观背后还隐藏着复杂的成分。名词“女人”无关紧要,它的修饰成分“一个”,是很值得分析的。“数词+量词”的这种成分可以组成一个名词意群,可以指一类事物的集合,如:“一只狗永远是一只狗”,也可以指某一特殊事物,传说故事中经常这样开头:“从前有一个人”。区别很明显,前一个例子中的“一只狗”具有普遍意义,指的是任意一只狗,而后面一个例子中,“一个人”则指的是一个特定的人,并不是整个人类。

那么在我们这本书的标题《一个女人》中,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弄清楚“一个”所代表的意义是普遍性的还是特殊性的。这两者之间的模糊性就是安妮·埃尔诺对标题选择的成功所在。如果我们倾向于它的普遍性,那么这个女人就充当着一个典型的形象,而如果说它是特殊性的,这个女人就只指向某一个体。踌躇在这两种解释中间,书中的一个女人是安妮·埃尔诺的母亲,但她同时又代表着在一定社会阶层中的典型形象。因此在这对母女关系中,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一位母亲,她也是她所处的那个社会阶层的成员。安妮·埃尔诺作品中的社会学意义就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解答。她希望其作品讲述的是不仅仅是自己或自己家庭的故事,而是一整个社会,一整个时代的缩影。关于社会问题的思考,尤其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方面的问题,是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的主题。

除了《一个女人》这部作品,安妮·埃尔诺创作的大量文学作品,展示了那个时代平民阶层的生活,以第一人称形式记录了自己从社会底层到中产阶级的社会迁徙过程。安妮·埃尔诺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通过婚姻进入中产阶层,也因此成为了她自己口中所谓的“阶级变节者”。自身的阶级演变经历给她带来了独特的视角,也孕育了她独具特色的社会自传的构想。

同时,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社会区隔理论激发了她对社会结构和运行机制的思考。通过对两个阶层的对比,“勾勒出位于不同社会空间的的个体所表现出的不同性习,客观地展示出不同阶层之间隐形的区隔,使‘区隔’这一抽象的社会学概念具体到社会生活实践的方方面面。埃尔诺以个人经历为基础,从群体视角反映了社会变迁,将个人回忆融于社会大背景中,使个人的传记成为了一部社会自传”③。在她的作品中,常常可以见到关于两个阶级的亲人各方面的对比。两个家庭同时也代表着两个阶层,处于不同阶层中的人在生活背景,受教育程度和处世态度等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是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是这个社会运行机制下的结果。作者在书的末尾写道:“我这里写的……可能是介于文学、社会学、和历史之间的什么东西吧。”①她惯以历史的和社会的视角去看问题,力图以个人反映社会,以小历史对照大历史;以个体回忆唤起集体回忆。

(三)安妮·埃尔诺写作的语言特色

安妮·埃尔诺惯以平实的语言风格著称,她拒绝在书写中加入过多的个人情感,通过书写,达到客观化的效果。因此我们也可以理解她的语言为何如此平淡,甚至可以说苍白了。没有任何的修饰,只是平淡如水的叙述。甚至像机器人的编码语言,但是这样的语言在她笔下依然是有温度的。她认为只有最简单的语言才能表达最真实的东西,才更接近事物的本质。而用中性的语言风格,有利于使自身从事件中脱离,去除特殊性,更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虽然埃尔诺在作品中对母亲倾注了更多的感情,但是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因此她也无法用华丽的语言去讲述一个平凡的人的一生,只有最贴近实际的语言,最平淡自然单调的笔调才能表达最真实的生活。客观的语言使她既能把自己的情感拉近也能将其推远,也能很好地将个人故事定位于那个时代的历史大事件中,《一个女人》以其有力、快速,同时混合着一种强烈思念的叙事风格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我们偶尔也会见到作者动情的宣泄,比如: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无论身在何处都总是心理很难受,常常以泪洗面。当我从沉沉的梦中醒来时,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真的去世了,她真的离我而去了。每天除了做饭,洗衣服等这样必须要做的事情之外,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了。有时甚至干着这些活计,脑子就乱了起来。择完菜后得要想好一阵子才知道该去洗菜了。读书是不可能的……到外面去更让我感到难受。我开着车,突然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她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①

然而作者想表达的也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悲伤和不舍:

“我的母亲出生在下层社会,她一直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我按照母亲的意愿进入了这个掌握语言与思想的世界里,我必须将她的故事写出来,为的是让我在这个掌握语言与思想的环境里不觉得太孤独和虚假。”①“掌握语言与思想的世界”当然就是文学世界,因为母亲去世,“我失去了我与我出生的那个世界相联系的最后一根纽带”,所以才孤独,我孤独地生活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唯有靠书写来找回母亲,来自我拯救。

“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正是她和她的语言,她的手,她的动作,她的一颦一笑,把现在的我和童年的我联系起来。现在我失去了我与我出生的那个世界相联系的最后一根纽带”。①从最后一段话里不难读出,作者是借助母亲,把“现在的我和童年的我”联系起来的,母亲就像是一根纽带,串起了“我”与世界。看到了母亲,“我”便会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我”原本的位置在哪里。而“我”如今的社会位置得以转变,又全都是因为母亲和“我”整整两代人的辛苦拼搏。可以说母亲的一生都是在为“我”而活,试想世界上的其它母亲,哪一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此,简单的语言并不苍白,而是有弹性的。作者省掉了繁复的修饰和美化,同时,也在文本间留下空间,使得读者能够进入,能身临其中,如此,作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想要的,正是这样一种大互动。简单并非容易,简单亦有大能量。

[注释]

①《一个女人》[M].郭玉梅译.

②菲利普·勒热内.《自传契约》[M].

③彭莹莹,王静.《游走于个人与社会之间——解读安妮·埃尔诺自传的社会性》[J].

[1]Annie Ernaux,La Place,Gallimard,Paris,1983.

[2]Annie Ernaux,Une Femme,Gallimard,Paris,1988.

[3]埃尔诺.一个女人[M].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4]勒热纳.自传契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5]彭莹莹.“我”是谁?——安妮·埃尔诺社会自传中的无人称叙事[J].法国研究,2015(2):60-65.

[6]彭莹莹,王静.游走于个人与社会之间——解读安妮·埃尔诺自传的社会性[J].法国研究,2014(4):60-67.

豆萌萌(1991-),女,汉族,河北保定人,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法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

I207.42A

1006-0049-(2016)16-004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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